“看著我,紅衣。”


    世界依舊搖搖晃晃,遙遠的天際已經可以看見破洞的黑夜。


    紅衣已經醒來,這個幻境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的眼神依舊無光,似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風雪越來越大,崔玨摟著懷中的女子,看著城樓下幾乎染成血衣的陸蘇,眼神漆黑不見底,身子僵硬無比。


    越來越多的風雪聚集在紅衣身旁,然後聚攏成一個模糊的人影。


    一個小女孩兒從裏麵緩步走出來,她眼神明亮,早不見當初的迷惘。


    “阿盲。”


    崔玨低聲喚她。


    阿盲一步一步走向紅衣,抬眼看向抱著紅衣的崔玨。


    “把她給我。”


    崔玨看著她清澈見底的眼神,緊抱著的手鬆了鬆,將紅衣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她俯下身,將額頭抵在她被削冰封的臉頰上,閉上了眼睛。


    紅衣凍結成冰的睫毛顫了顫。


    “小雨姐姐,你終於迴來啦~阿盲等不到你,便自己來找你了。”


    “不……”


    紅衣輕聲呢喃,話語到唇邊細微地沒有任何聲音,隻是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就算是意識不清醒,也在排斥著這件事。


    阿盲的身子漸漸變得透明,她唇角掛著天真,滿足的笑意。


    “小雨姐姐,我也迴來啦…”


    她的身子終於消失在漫天飛雪中,紅衣緊閉的眼角滑下一滴滾燙的淚來。


    崔玨握緊了她的手。


    將身體中所剩不多的靈力都渡到了她身上,一張冰冷的臉變得煞白。


    “你再走近一步,我殺了你。”


    他抬起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城牆上的陸蘇。


    他渾身散發著冰涼的煞氣,唯有掌心那一點熒光,是暖的。


    “嗬,我本就是個死人,又有何懼?”


    他身子上不斷溢出血來,每一步,都會在地上落下一個猩紅的腳印。


    陸蘇卻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昏睡中的紅衣,一瞬間也不敢錯開。


    “砰”


    崔玨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紅線,重重甩出,落在陸蘇的膝蓋上,他便直直往前跪了下去。


    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卻是帶著瘋狂的笑意:


    “看樣子,你是已經迴不去地府了,你以後,那什麽跟我爭?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道疾風,那根貌似細軟的紅繩像是有著千斤的重量一般,落在陸蘇身上,他悶哼一聲,緩緩倒下,不再出聲。


    “謝必安,你帶她迴去。”


    崔玨喚了一聲。


    一直背靠在牆角的那人才沉著臉轉身出來。


    無邊的黑夜已經快要到眼前了,這個世界馬上便會化作虛無。


    幻境中原本的人,都化作了風雪的一部分,消失不見。


    偌大的城樓上,便隻剩下幾人。


    “你呢?”


    謝必安自然是已經想起來了,而且他方才,又一次看著顧仲消失在眼前。


    此時恨不能跟著再死一次。


    “與你無關。”


    他沉著臉,手指拂過她微涼的臉蛋,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等我迴來。”


    謝必安從他手中接過紅衣,整個世界終於崩塌。


    他抱著紅衣穩穩地落在地府黃泉之路上。


    崔玨沒有迴來。


    沒多久,閻君便聞訊趕來,心事重重地帶走了紅衣。


    地府之中,便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兩隻鬼一般。


    三個月後。


    奈何橋頭一如既往地熱鬧,孟婆四平八穩地端著手中的長勺,一勺又一勺地喂著路過的小鬼。


    習慣性地往望鄉台上望去,卻比那邊一道紅色的身影一震。


    手中的額湯都抖落了下來。


    “湯…湯…”


    跟前的小鬼不滿地埋怨起來,僵硬的爪子都跟著伸過來,孟婆連忙迴頭拍了他一下,重新遞了一碗給他。


    再迴過頭的時候,那抹身影已經消失了。


    地府·黃泉路·彼岸花河岸


    紅衣靠在河岸邊,她醒來有一陣子了,閻君那老頭今日總算是答應將她放出來透透氣。


    她嗅著空氣中熟悉的血腥味,抬頭看向暗無邊際的天際。


    眼神依舊有些空空的,可不至於無神,至少現在看到的她,有魂。


    “小霽?”


    謝必安的聲音帶著些微微的顫抖,與不可置信,腳步也放得很輕,生怕嚇走了眼前之人。


    “哥。”


    她的聲音很輕,也許是還未恢複過來,有些虛弱。


    可這一聲,卻叫謝必安莫名紅了眼眶。


    她不再調笑著叫他小謝,也不會小心翼翼地揣摩過去的自己,叫他皇兄。


    而是熟練而自然地喚了他一聲,哥。


    上一次聽到,是什麽時候?


    謝必安上前兩步,蹲下身,抱住了她。


    她雙手撐在背後的花海之上,任由他抱著,許久,伸起了一隻手,搭在了謝必安背上,寬慰似的輕輕拍了拍。


    動作輕緩,叫人幾乎感受不到,謝必安何等靈敏。


    他身子輕輕顫了下,溫熱的淚便落在了紅衣肩頭。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年少時候也曾這麽說過,隻是現在,抱著懷中這似乎馬上就要消失的女子,一雙眼睛便熱辣辣地根本止不住淚水。


    “小霽…”


    “哥,他呢?”


    謝必安抱著她的手緊了緊,身子卻是一瞬間僵硬了,若是她知道他有個好歹,會不會…


    “他叫你等他。”


    他斟酌了一番,想起崔玨臨了在紅衣耳邊的呢喃,她大抵是沒有聽見的。


    “嗯。”


    她淡淡應了一聲,靠在他肩頭,微閉雙眼。


    “我等他。”


    謝必安陪著紅衣在河岸邊吹了一會兒風,紅衣始終安安靜靜的,事實上,反應也有些遲鈍。


    至少謝必安偶爾與她輕聲說上一句,她需要很久才反應過來。


    他將她送迴閻君殿之後,便徑直去找了閻君。


    閻君倒是沒有瞞著他,


    紅衣原身是仙,是戴罪之仙,在地府受罰一千年。


    孟婆湯帶走了她的記憶,崔玨封印了她的仙術,故她得以在地府安然長存八百年。


    可如今,崔玨失蹤,她又找迴了記憶。


    這破敗的魂軀,如今是承不住她了。


    “那她原本的身子呢?”


    謝必安急急的問。


    “前世戰死,她的屍骨,是誰收的?”


    閻君倒是反問他。


    按理說,世上沒有一具屍骨,能躲過他的眼睛。


    可偏偏紅衣的仙身,便如同失去了蹤跡一般,天上地下,無跡可尋。


    “我大概知道是誰。”


    謝必安咬著牙,雙手緊緊握拳,沉著臉走出了閻君殿。


    他從未想過紅衣的前身,居然是仙。


    真正的她,已經死了八百年了,若是那人有心,誰能從他手中,奪走屍骨?


    謝必安一拳落在一旁的柱子上,幾乎將自己的唇咬出血來。


    “哥,怎麽了?”


    紅衣披著厚實的披風從側門走來,秀氣的眉頭擰在一起。


    “沒事,你好生休息。”


    “若是我的仙身,你不必在意,你們尋不到,我能。”


    她的聲音淡淡,除了微弱,不見別的情緒。


    她如今的模樣,比起為鬼時候,顯得更加冰冷,就好像沒有任何事能叫她的心情波動一番,就連說道自己的屍首,臉上都沒有波動。


    “你身子太虛。”


    “那是我的身子。”


    執拗這一點,倒是一點也沒變。


    謝必安垂下眼,看著身前小小的姑娘,抬手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


    “那你需得允諾我,讓我與你同去,嗯?”


    “你太弱了,會拖累我。”


    謝必安的手有些僵硬。


    嗯,毒舌這點,也沒變,隻是好像更加直接了。


    謝必安看著她慘白的唇色,還未來得及多言一句,手便被她握住。


    “不過有我在,你不會出事,所以我允諾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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