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


    紅衣第一次念自己的名字,她心中百轉迴腸,看著崔玨的眼神都亮了一些,就像漆黑的夜中,忽然出現的一點火光,將人看了便覺溫暖。


    崔玨看著她的眼神愈發溫和:


    “烏石國連日大雨,國家遭受水患危機,公主降世之日,雨停。”


    崔玨說著,從她的狐裘中拉起她的手,向著外麵漫天的雪花攤開:


    “試試。”


    紅衣看著他,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即便作為一隻鬼,她也與眾不同。


    她可以操縱雨雪,她心中所想,雨雪都知道,如今她心中想著雪來,那原本洋洋灑灑的雪花就像是有了目的地一樣,想著她的手心飛來,慢慢地積成一小堆。


    將手中的雪捏化之後,紅衣仿佛很冷似的,又將手縮了迴去。


    “先這樣吧,這次迴去,你與我細說可好?”


    她不再避而不談,麵對自己的名字之後,紅衣發現麵對過往的種種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那時候丟棄,也許是一種逃避,但現在的她足夠強大,因為她不再有在乎的東西了。


    她知道做人最怕什麽,是失去。


    每一隻路過黃泉路的鬼,開始的時候都有過掙紮,不願意放棄人世的種種,可喝完孟婆湯之後,便與前世再無幹戈,執念再深的鬼也會乖乖上路。


    “說話算話。”


    崔玨短暫一句之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離去。


    紅衣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心中不免想到,提到自己的前世,崔玨的話總是變得很多呢…


    不知他前世與自己關係如何?


    紅衣還在看著屋外發呆,便聽見身後玉鳴接著方才的話說道


    “雨什麽?不太清楚,烏石國忽然消失,一個傳人也沒留下,自然沒有那麽詳細的傳聞留下。”


    紅衣心情不錯,不過在玉鳴看來,她對這件事已經是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了,現在看上去便是興趣缺缺,甚至目光都沒丟給自己一個。


    女人的心思本來就難猜,看來女鬼的心思更難猜。


    他皺眉,低頭飲了一口酒,方才還在神遊的紅衣終於肯轉過來看他了,隻是眉心緊縮,甚是不悅。


    玉鳴端著的杯子楞了一下,才恍然。


    原來她不喜歡酒。


    他又惡作劇一般地將杯中酒飲盡,走到紅衣身旁,她果然後退了一步。


    “俗話說,拿人手軟,我的事,你別管,知道嗎?”


    紅衣抖了抖身上的狐裘,她蒼白的膚色幾乎與狐裘融為一體,像一隻慵懶的狐狸。


    此時她巴不得捏著鼻子離開他八百裏,卻還是皺著眉頭沒有走開,大概是真的拿人手軟。


    “你的事兒,我本來也沒打算管,我早說過,我來,是為了石小小。”


    玉鳴一隻腳踏出了門,另一隻腳還未出門,又折迴來。


    “冒昧問一句,人死了是沒有輪迴的嗎?”


    紅衣聞言,眼角眉梢都帶著笑,可玉鳴不知她笑的是真是假。


    “死了才知道,試試?”


    果然這女鬼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玉鳴又一次被紅衣氣的語塞。


    三日後


    石小小被關在府中的第十日,李決明依舊毫無音訊。


    寄出去的信也無迴音,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石小小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她終於還是坐不住了,但是將軍府管理甚嚴,她根本沒有機會出門探風。


    於是她想到了一牆之隔的玉鳴。


    爹爹很喜歡他,她用腳指頭都知道爹爹心中在想什麽,但這種時候,也隻有玉鳴能幫自己了。


    於是她便以切磋武藝為由,央了爹爹邀請玉鳴來家中,她相信,玉鳴一定迴來。


    玉鳴果然如約而至。


    他身子似乎還未恢複全,裹著厚重的披風,走路的時候都需要人攙扶著,在風雪中,似乎一個不注意,就會被風吹走了。


    石小小心中有些忐忑,覺得讓他這樣拖著病軀前來實在過意不去,可她心中牽掛這李決明,又讓她沒辦法迴頭。


    於是她便趁爹爹不再,將心中擔憂都與他說。


    玉鳴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應和,幫她推測李決明的行軍路線以及現在可能在的位置。


    聽完她所言,將這個事兒一口應了下來。


    “既然是小小所求,那我必然是拚盡全力,也要將人給你找迴來。”


    他聲音溫柔緩慢,帶著病懨懨的虛弱味道,卻是鏗鏘有力,石小小聽著便紅了眼眶。


    “謝謝你,找到之後,我必定重謝!”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說到重謝的時候,卻有些底氣不足。


    石小小心底自然知道玉鳴想要的是什麽,而且她根本給不了,可她還是這麽說了,如果他想要,隻要能救李決明的性命,她也毫無異議。


    可是玉鳴沒有,他溫暖的手掌輕輕拂過她的發端,帶著冬日的冰雪味道,清寒而幹淨:“小小,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即便你不嫁給我,我也願意幫你的。”


    若不是紅衣知曉其中的內情,想必現在也是被玉鳴那小子感動得死去活來,這不,在石小小看不見的方向,玉鳴對著紅衣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挑釁似的挑了挑眉。


    紅某人翻了個白眼,男人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她這迴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


    不過玉鳴的身子弱卻不是裝的,今日出門這般受凍了一日之後,他病倒了。


    紅某人坐在他床頭,看著他奄奄一息的模樣,這都是這小子自己作的。


    床上的人還在沉沉的夢裏,臉色痛苦萬分,紅衣捏了捏身上的狐裘。


    俯下身,走入了他夢裏。


    原本以為,這麽小小年紀就攪弄風雲的小孩夢裏大概也是黑暗的,走入他夢中的紅衣卻被他鮮活斑斕的景致震驚了。


    這個地方她見過,上次他帶石小小去的就是這個湖邊,如今這湖邊春意盎然,樹林中開著各種不知名的花。


    細聽能聽到鳥語聲。


    玉鳴獨坐與湖畔,湖上吹來微涼的風,將他的發絲吹起,他手中拿著魚竿,靜靜地看著湖麵。


    紅衣壓著步子走近,他聽到細微的腳步聲,迴過頭來。


    “怎麽,做個夢都叫人不得安生?”


    “想不到小少爺的夢境居然這般淡泊明誌。”


    紅衣發出了由衷的感歎。


    “要是有的選,誰喜歡那樣陰謀詭計地活著呢?”


    他看著靜謐的水麵,魚線安安靜靜地垂著,細細一看,能瞧見清澈的水麵下,一條細小的魚都沒有。


    紅衣坐到他身旁,他這夢境確實不錯,是個偷懶養老的地方,不過紅衣也知道,凡人不能沉溺與夢中太久,尤其是病弱之人,也許一個不注意,就將永遠地被困在夢境之中。


    再者,她也沒有忘記自己進來的理由,玉鳴神色痛苦,若真是這般淡薄,他為何露出那樣的神色?


    想到了什麽,紅衣拾起地上一塊小小的石頭,往湖心一丟,原本平靜的湖麵忽然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瀾。


    “好了,跟我迴去,別再這耗時間了。”


    “我這樣十惡不赦的人,留在這,人間不是少了一大禍害嗎?”


    他抬起頭,咧著牙笑著說道。


    紅衣按住了他的腦袋,揉了揉:


    “跟我迴去,聽話。”


    周圍的景致忽然開始崩塌,玉鳴的身子忽然變淡,紅衣腳下的土地忽然開始塌陷,下一秒,她便身處於湖心深處。


    水中心有個小孩兒,是紅衣第一次見他的模樣,小小的一隻,紅衣一隻手就可以拎起來。


    小小的玉鳴一點點往湖水中間沉溺,他閉著眼睛,像是已經暈厥。


    紅衣不作二想,快速遊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衣領,往上拖。


    他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奈河紅衣力氣大,他掙紮了半天也沒逃過她的掌心。


    二人到湖麵之後,紅衣才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湖岸,一望無際的水,她原本就不能飛天,現在便隻能帶著玉鳴漂浮在這漫無邊際的水麵上。


    玉鳴在睡眠之後冷靜了下來,他咳了幾聲,擦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看著一旁的紅衣:


    “你是誰?”


    紅衣有點想出去了,夢裏的他根本不講道理,沒有邏輯,夢境本身也不穩定,紅衣許多力量都施展不開。


    說不定這小子沒拉出去,自己賠在這兒了。


    紅衣看著他的眼神,靈機一動。


    “醒醒,跟我迴家。”


    石小小是這麽說的吧?紅衣想著,順便將臉頰往水中埋了埋,漆黑的長發擋住了半邊的臉頰,反正這小子意識不清醒,糊弄一下,讓他清醒一點。


    他眼中果然出現了點點星光,他一伸手,抱住了紅衣,小小的身子在一瞬間變成他現在的模樣,手臂也變得更加有力。


    紅衣被他勒在懷裏,感覺像是被藤蔓纏住一般,有些透不過氣。


    “小小。”


    他呢喃著,帶著些鼻音,即使是在湖水中,紅衣也能感受到他微微地顫抖。


    紅某人歎息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背脊,周圍開始晃動起來,遙遠的天際出現了一縷白光。


    紅衣知道,他要醒了。


    玉鳴一睜眼,便看見了床畔看好戲一樣的紅衣女鬼。


    他揉了揉疼痛的腦袋,覺得腦中疼痛非常,他將仆從溫熱在一旁的藥一口飲盡,披衣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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