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府的鬼啊,一個個都這麽兇神惡煞的,一點也不親切。


    孟婆的攤子擺在望鄉台前,從黃泉路一路向西就是奈何橋。


    飲湯之前,可以上望鄉台上望一眼,然後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這最後一眼過去,那些心心念念的人和事啊,就與自己再無關係。


    按紅衣的話來說,這人咽氣的時候,那些紛紛擾擾就與自己無關了,惦記著又有什麽用呢?


    誰會真的記一個死人到天荒地老?要真有這種人啊,紅衣一定要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都裝了啥,這麽想不開!


    事實上這些凡人啊,一個個見鬼的時候,都是嚇得屁滾尿流,絲毫不見重逢的喜悅,說什麽生死眷戀,那都是沒死過。


    紅衣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往這望鄉台上跑,純粹閑的。


    都說每個鬼都能瞧見的故裏,紅衣第一次上去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什麽也看不見,白蒙蒙的一片,像是大霧又像是千層萬層的雲密布的將那屬於自己的父老鄉親們嚴嚴實實的遮擋起來。


    嘖,不知道閻君是幾個意思,難道怕自己看到仇家殺迴去尋仇不成?


    有時候,紅衣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仙了,居與九重天之上,所以看不見這人世重重,看看自己這美貌啊,想想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誠然,她摸了摸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又有哪個仙子,會落到這般田地?


    得虧她忘了是誰將她弄到這般地步,若是她記得,說不定真要上門尋仇呢。


    到時候就將當初害她的人扒皮抽筋,挫骨揚灰,紅衣惡狠狠地想。


    當然這也隻是紅衣無聊時候的臆想罷了,關於仇恨,在她喝下孟婆湯的時候就已經做了選擇。


    得了牛首的應承,紅衣便在望鄉台上等候。


    她端著孟婆特製的茶湯一口一口細細地喝,眼神落在那密布的雲層之上,眼睛眯的細而長。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穩重的腳步聲。


    她迴過頭,見牛首遠遠地站著,並不上來。


    此時他身上的煞氣也斂去了不少,看來隻有在抓厲鬼的時候才那麽恐怖。


    或者隻是知道紅衣怕他才故作親切。


    這牛首大哥,倒是個細心的鬼差。


    “何事?”


    他一本正經的問道,聲音也不再那麽威風八麵,對比下來,此時的話語已經是非常平易近人了。


    紅衣緩步上前,九重地下冷冷的風將她有些破敗的裙角吹起,隱約可見上麵似乎開著什麽花,但是也被斑駁的紅色擋住了看不真切。


    她從懷中取出崔判所給的卷軸。


    牛首接過,看清上麵的文字後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像是早就知道一般,說話聲音都沒怎麽變,說道:


    “謝必安啊,很簡單,你進去把他帶出來就結束了。”


    紅衣歪頭看他,挑眉:


    “聽你的語氣,你們認識?”


    牛首上下打量了紅衣一眼,咕噥了一句,極小聲,紅衣並未聽清,隻覺得此時牛首眼神複雜異常,原本就快掉下來的眼睛更加的暴睜。


    他端著紅衣“上供”的酒,痛飲一口,道:


    “算吧,這來來往往的鬼總有幾個麵善的。”


    喝完酒,大概是酒的滋味確實不錯,他甚至是將懷中的鎖鏈遞給她,道:


    “你第一次進幻境,小心些,白天不要出門,這幻境雖然是假,但是裏麵的一切都與現世一模一樣,若是處理不當,還是會受傷的。”


    紅衣接過鎖鏈,微微愣神,心中對於牛首大哥的評論瞬間升華了:


    “謝過牛首大哥提點,你可真是個好鬼!”


    “不敢當不敢當。”


    牛首擺擺手,道:


    “你初入幻境,不免為裏麵的人世所迷,但需時刻謹記,你雖為鬼差,不要隨意左右他人人生,斷人生死。”


    紅衣一一記下,心中便有了底,她再三感謝一番,牛首辦事豪爽,對於這樣的感謝卻似乎招架不住,有些手忙腳亂的意思。


    紅衣唇角含笑,感覺自己以後的鬼生又有新樂子了。


    從牛首大哥那裏,紅衣了解到,閻君的幻境都是針對每一個鬼差給出的,針對不同的七情六欲,判斷一個鬼是否有資格脫離輪迴,擔任鬼差一職。


    紅衣,你真的泯去七情六欲了嗎?


    牛首大哥最後問她。


    “那是自然。”


    紅衣迴答,不帶半分猶豫,她隨意地拋著手中的卷軸,臉上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牛首看著那上上下下的卷軸,不自然地轉過身子,不再去看。


    幻境·人間·春


    紅衣跟著牛首進入幻境的時候是子夜,外麵漆黑無比,但是又與九重地下的黑不同。


    九重地下隻能說是昏暗,但是不滅的烈獄之火總是將地府照的透亮,而這人間的黑,黑中帶微亮,是月光,或者是不知道誰家的燈火。


    空氣中充滿了複雜的味道,以及,許久不聞的人味兒。


    紅衣並不緊張,隻覺新奇,心道這閻君做的真的很真實,人間的時節變化,花草清香,一物一景,都讓人驚歎。


    人間似乎現在是初春,空氣中彌漫著些青草泥土的味道,這個味道如此陌生而熟悉,撓的人心裏癢癢的,紅衣心頭忽然湧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從前的她對這人間是何情感?可有心心念念之人?可有過家人?可愛過什麽風景,愛過什麽吃食?


    所以說好奇心這東西,果然還是要看時間地點,在地府,平平淡淡呆了幾百年也沒去想過的問題,換了個環境就一股腦兒都湧上了紅衣的腦袋。


    紅衣頂了頂心神,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額角。


    “哎喲!”


    閉眼的瞬間,她便撞上了前麵牛首堅實的後背,她捂著頭,有些懵的看著突然停下來的牛首。


    牛首十分抱歉的後退了一步,為她指了一個大概的方向,從懷中取出一塊方方正正的令牌,道:“我隻能送你到這裏。這是鬼差令,切記不能離身。”


    紅衣接過,眼中是狡黠的笑意,她揚起唇角,盈盈一拜,道了謝。


    牛首一震,捂著嘴躲遠了。


    紅衣摸摸自己的臉,原來是笑的用力了些臉頰子裂開了些許。


    她嬌笑一聲,沒想到牛首大哥看上去威武雄壯,膽子卻這麽小,真是樂趣所在啊,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紅衣,這裏的一切,都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幻境,千萬不要暴露,這裏也有地府,但不是同一個地府,你可知曉?”


    臨走之前,牛首大哥捂著臉,再三叮囑道。


    紅衣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謹記在心。


    與牛首大哥分開後,紅衣便一人走入了幻境深處。


    牛首大哥說過,與其說這裏是幻境,不如說是已經發生過的過去,閻君以強大的能力將它保留下來,自成一個世界。


    子時的陽世寂靜無比,路上也不曾有小鬼,到沒有隨處可見的孤魂野鬼,這可不像人間啊,迴去得給閻君大人提提意見,要做就做逼真一點嘛,比如說路邊的樹上掛一隻鬼,地上埋一隻鬼...


    地府鬼差再勤奮,也總有漏網之魚嘛!


    似乎是為了響應紅衣此時天真的想法,不知哪裏飄來清幽的聲音:


    “大人……大人……救我……”


    幽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紅衣環顧了一圈四周,帶起一陣不小的陰風,這陰氣大概重的幾丈內都能感受到。


    紅衣定睛一瞧,就見到一旁的槐樹上吊著個年輕的小姑娘,此時正在向她張牙舞爪。


    還真有這種鬼?閻君大人果然思慮周全!


    不過奇了怪了,怎麽最近總有些鬼一見到她就這麽激動,莫非是被她的美貌吸引?


    紅衣伸手摸了摸自己還未接迴去的臉,順手將傷痕抹去,向她飄近了些。


    她伸手解下小姑娘脖頸上的三尺白綾,失去了重心的她一下從樹上跌落下來,猛地咳個不停,神色痛苦,長長的舌頭隨著咳嗽的聲音一顫一顫的。


    紅衣十分好心的拍拍她的背,道:


    “小丫頭,你已經死了,這都是幻覺,鬼呢,是不會痛的~”


    小姑娘聞言,肩膀又顫了顫,竟是嚎啕大哭起來,聲音貫穿了紅衣的耳朵。


    紅衣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捂住她的嘴巴,濕漉漉的觸感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閉嘴!”


    紅衣忍不住嗬斥,看著小姑娘那雙茫然的雙眼,厲聲道。


    她被震懾到,眼神一下子找迴了焦點,慌亂的退迴幾步,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離了紅衣。


    紅衣有些好笑的看著瑟縮在樹下的她。歎了口氣,拾起地上的白綾,遞給她,道:


    “致死之物不可離身,你既然如此畏死,又為何要在這荒郊野外結束自己的一生。”


    “再說,大家都是鬼,你怕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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