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沒有好奇心,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她便不再去想,也是懶的。


    不她也有耿耿於懷的事,那就是當初崔玨那一聲“小雞?”


    她覺得,若是自己能想起些什麽來,或許崔玨對自己的態度能有所改觀,說不定從前自己跟崔玨是拜把子的關係,隻是她這一碗孟婆湯下去,將二人之間的情分忘得幹幹淨淨。


    可她想破頭也想不明白,誰會取小雞這樣的名字。


    這也,太難聽了吧?


    她不是沒問過崔玨,隻是崔玨從未正麵迴答過她的問題,被紅衣問得煩了,就冷冰冰硬邦邦地說:


    “你聽錯了。”


    紅衣沒有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崔玨那句話,叫人一聽便是敷衍。


    就這事兒,紅衣也曾私下悄悄問過孟婆。


    孟婆攪拌著身前那一鍋濃湯,故作高深的對著紅衣說:


    “紅衣啊,這重要嗎?反正這個地府,也就你跟判官大人熟絡。”


    紅衣看著那張冷的快要掉下霜來的臉,熟絡?


    誰敢跟判官大人熟絡?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引魂。


    她做過幾次,結果都不是很理想,那些個小鬼哪裏肯聽紅衣的話?


    有些不講道理的,甚至會跟紅衣動手,紅衣控製不住手上的力道,就會誤傷一些新魂,最後還要被牛首老哥一頓責怪。


    這能怪她嗎,那些小鬼捏一下就死了,明明那麽脆弱還在那裏齜牙咧嘴,挑釁自己。


    紅衣搓搓手,左顧右盼,發現眼前竟是沒有旁的鬼,想來周圍的小鬼都被崔判的氣勢嚇得不輕,都遠遠地躲起來了。


    她靠近崔玨,壓低了聲音,似乎是怕被誰聽了去。


    她的聲音低沉而嘶啞,也許是因為臨死的時候喉嚨位置也受了傷,道:


    “判官大人,你看我又不是鬼差,卻老是做鬼差的事兒,實在是難以服眾?再者,我還有前科,人都叫我地府第一惡鬼呢,做不來你們那事兒…”


    聽到“地府第一惡鬼”,崔玨的眉頭不由微挑了一下,唇角似乎淺藏著一絲幾不可聞的笑意。


    崔玨低頭,見眼前的女鬼離自己甚近,她帶有奈何邊彼岸花特有的香氣,妖冶中帶有些詭異。


    他知道她平日裏最愛去的就是奈河邊,沒事在花叢裏能躺一整天。


    那地方,有那麽好?


    紅衣的臉頰傷痕累累,刀傷劍傷錯落,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澈見底,與當年清麗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看著她小眼神中的期許與不安,崔玨手中握著的筆不自覺的握緊,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隻一瞬,崔玨的眼神便從紅衣臉上移開了,又重新看迴手中的冊子,一本正經的模樣。


    外人看來他手中的動作一刻沒有停,忙忙碌碌地處理著手中的公事,可真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他的情緒不過他一鬼知曉罷了,旁人不知,眼前這隻遲鈍至極的女鬼自然更不可能知曉。


    崔玨掃了一眼生死簿,又隨意翻了一頁,其實上麵的字跡都看不真切,見一旁的女鬼還保持著那姿勢看著自己,他眼神瞟過她,道:


    “那又如何?”


    說罷他便轉身,一路向著閻君殿直去,腳步比尋常快了許多。


    這腳步一快,就莫名有了逃跑的味道。


    紅衣話都沒說完,怎麽肯放崔玨走,看他的模樣也是心虛極了,說不定有戲!


    她飛快跟上,見崔玨腳步反而有加快之勢,眼看著他快走進閻君殿了,紅衣連忙喚道:


    “且慢,崔玨!我其實有一些想法想同你說,也不是我不打算做,我覺得咱做事吧,首先要講一個名正言順…….”


    若是他走進閻君殿,有了閻君在,她就不便開口了,要趁著隻有崔玨在,才好開口。


    遠處,孟婆瞧著追著崔玨遠去的紅衣,哼起了小調,嘖,這還說自己跟判官不熟,旁的鬼誰沒事吃飽了撐著追著判官跑?


    “湯……”


    身前一個小鬼伸出手,模模糊糊地唿喚道,眼神中一片空白,隻是下意識的唿喚。


    孟婆舀了一大勺湯:“給給給!”


    紅衣還在叨叨著自己的小九九,忽然發現周邊安靜的可怕,就連原本遠遠站著圍觀的小鬼都捂著耳朵消失不見了。


    崔玨原本前腳剛踏進閻君殿,聽到紅衣的話之後,收迴了腳,轉過身,手中的鬼器也收了起來,隻是站著看紅衣。


    他薄唇微啟,喉結上下滑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是看到走近的紅衣一臉“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的表情,所有的情緒便又習慣性地壓了迴去。


    臉上那一分期許也被他藏了起來,還是冷冰冰的樣子,也沒有絲毫破綻。


    紅衣向來會察言觀色,但是對著崔玨這張冷臉久了,她覺得自己的判斷能力也變弱了,這人什麽情緒都一個表情,真叫人為難,還要自己去揣摩這位大爺究竟是幾個意思。


    她走近崔玨,往閻君殿內張望了一番,發現並沒有驚動裏麵的任何一位大爺之後,扯了扯崔玨的衣袖,將他拉到了門邊的陰影裏。


    她做完一係列動作,抬頭就看到崔玨微蹙的眉頭,連忙放下依舊拉著崔玨袖子的手,卻看到他的眉頭皺的更緊。


    那可是崔玨,鐵麵判官崔玨,提筆斷生死,她一個有前科的惡鬼,該怎麽澆滅判官的怒火?


    首先要知道自己哪裏觸怒了這位爺。


    紅衣迴想了一下,覺得周圍溫度低的滲人,不由哆嗦了一下。


    這幾百年崔玨總是指使她做這做那,但是從未為難過她,甚至可以算是多加照拂。


    方才……


    她好像...喚了他陽世間的名字...


    這是崔玨一次醉後無意間提起的事,那也是唯一一次紅衣瞧見他醉了。


    不過說是醉,這位冰山大爺即便是醉了也不曾失態。


    紅衣發現他的時候,他不過是有些茫然的坐在奈河邊上,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些許水汽。


    他主動開口招唿紅衣坐下的時候,紅衣便知曉他醉了,若是尋常的他才不會做這種事情。


    紅衣很討厭酒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生前與酒結怨,一想到這味道,便覺得反胃極了。


    她捏著鼻子,坐在了崔玨身旁,忍住了把崔玨扔到奈河裏洗一洗的衝動。


    又想到自己根本就聞不到什麽味道,那功能早就隨著自己腐朽的身體去了,但是身體的反應簡直是條件反射,依舊刻在她的靈魂之中。


    礙於對方是崔玨,她還是放下了手,忍住那股不適。


    幾百年來第一次與崔玨如此之近,在旁鬼看來,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坐著拉家常一般,親密無間。


    不過紅衣總說,她跟崔玨的關係,如何也談不上朋友二字,硬要說,那就是紅衣臉比牆皮厚,崔玨那般冷冰冰地拒人於千裏之外,她還總是巴巴地跟著。


    那天的崔玨卻是意外的平易近人,雖然與平日相比甚至更寡言了些,但是不那麽毒舌的他安靜下身上便沒了那分淩厲。


    “大人這是飲酒了?”


    “嗯。”


    “可是有什麽心事?”


    “叫我崔玨。”


    崔玨答非所問的吐出一句,紅衣微楞,點了點頭。


    按理說,地府之人都是沒有姓名的,因為一到地府,就要飲一碗孟婆湯,就像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她紅衣。


    而崔玨,大家也隻知道他叫崔判而已。


    可能的原因,紅衣隻能想到,崔玨必然是用什麽方法,躲過了孟婆湯,帶著一世記憶在此為差。


    紅衣想到此處,還是覺得不妥,左右張望了一番,發現根本沒鬼之後,才舒了一口氣。


    她不想被滅口,以後還是假裝不知道好了。


    崔玨滿意的點點頭。


    “紅衣,做鬼開心嗎?”


    “......還行。”


    “是嗎?嗬,你做什麽,都是這般。”


    他神神秘秘的,還是靠著紅衣的耳朵偷偷的說,像是生怕被哪個小鬼偷聽了去。


    他唇角還帶著詭異的笑意。


    至少在紅衣看來,那笑容詭異極了,它就不該出現在崔玨這張臉上。


    看來崔玨醉的不清,都開始說這種不著邊的胡話了,紅衣承受能力果然很強,她點點頭,鄭重其事並且十分同意地說道:“做鬼嘛,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崔玨撥弄著身邊的彼岸花,胡亂說道:


    “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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