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黯淡,黑夜籠罩,狂風仿佛要將他吞噬一般肆虐。赤鬆、抱櫟、髭脈榿葉樹、『毛』漆樹、東北瑞香、珍珠花等茂密的小樹花草,在樹林中蔓延……但是,都不應是這個季節開放的。


    從某處開始,花草樹木像被龍卷風肆虐般扭曲枯死。四周越來越陰暗,赤鬆林的樹冠遮住天空,密密麻麻地交織著蔭鬱茂密的樹枝,宛如屋頂,異常茁壯地成長,樹皮不像普通赤鬆呈龜裂紋,它長出許多鼓脹的腫瘤,如同癌細胞般毫無秩序地交疊蔓延,甚至浮現出人臉。寧早倩感應到無數死者死前所遭到的超乎想像的痛苦折磨,它們扭曲著臉孔發出悲鳴。


    但再往前走,她卻看見大片山杜鵑遍布山坡,開滿大片桃紅花朵,散發出從未見過的嗆鼻花香。她還看見了櫻花。“好漂亮的櫻花……”她聽到某個聲音這麽說道,但卻找不到聲音的源頭。樹林下方躺滿數不清的昆蟲之類的小屍體,花香裏有毒,櫻花隨風飄落,漫流成河。


    在那之後,她繼續向前走,看到一個亭台,周圍被繩結和符籙圍起。那是她至今為止做過的那麽多關於那無臉少年的夢境中,她唯一能說出地名的一個地方。在現實生活中,她記得自己去過那裏。那個亭台叫清願寺,初二秋遊登山活動的時候他們全校都曾去過那裏。她看到前方有一座木屋,然而來到木屋門前時,她終於無法承受如此厚重的黑暗……


    “……你在哪裏?”


    “你不能來這裏,快迴家。”聲音的主人,正是那名無臉少年,臉上戴著蒼白麵具,沒有眼睛、鼻子或嘴巴,卻像被人畫上了怪誕的花紋,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但細看之後,又格外心酸。


    風鈴作響,宛如一陣突如其來的青銅鳥鳴。


    木屋的大門出現在她眼前,寧早倩拚命地向前走,不顧黑暗令她窒息,很快就會死去……她拚命地想推開那扇門,直接告訴她隻要打開那扇門,就可以找迴她所遺忘的一切。然而,那扇門她怎麽也推不開。無臉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時隱時現,她逐漸聽不清他的聲音,四周開始被黑暗覆蓋。


    現在,她還無法取迴自己失去的記憶。當寧早倩痛苦地明白這一點之後,在睡夢中懊悔地流下熱淚,卻無法就此醒來。她看見畫麵扭曲,天旋地轉,又迴到了學校中。


    少年坐在自己的右邊。桌子的右邊。他正百無聊賴地拆扣自己的筆蓋,發出清脆的響聲。呆板嚴肅的曆史老師在講台上用千篇一律的語氣講課,枯燥無味,百無聊賴。從窗外透出的陽光,照『射』在少年的身上,金『色』的光芒籠罩了他的臉孔,寧早倩看不清他的臉。


    郭玉婷輕輕地從後麵抱住她,“我們去吃飯吧。”她們四人,向來喜歡在學校食堂吃完中飯後,從那條水杉樹林蔭道上散步散到教學樓後邊,然後走上樓梯,從後門進入班級教室。那天也不例外。


    但是那天,少年就等在那裏。身旁的三人嬉笑著跑開,躲到一旁,少女紅著臉走了上去。忽然一陣清風吹來,秋日陽光,明媚和煦。恍惚間,她似乎看見了少年燦爛的笑容,隨同陽光一起溫暖著她。那是種向陽而生的力量。


    少年和少女,邂逅在水杉樹下。


    “其實我也喜歡你。”


    她聽見了他溫暖細膩又清晰堅定的聲音,仿佛到那時為止,那已經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我也是。”


    少女終於想起,先前那句縈繞在自己腦中的溫柔話語,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被少年說出的了。正是那天,那天中午,他們在林蔭道上遇到的那天中午,少年向她開口表白……寧早倩忘不了那一天。今後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在提醒她,那一天,是少年給予她最大驚喜的一天。


    今後的日子裏,她都再也沒有那時的感受了。雖然那並非她人生中最幸福、最快樂的一天,但確實是她印象最深的日子。


    寧早倩從夢中醒來,發覺自己正躺在公園冰冷的長凳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著了嗎?她扶著額頭,撩開額前的劉海,卻有一縷頭發因為冷汗而緊緊地黏在冰冷的皮膚上。她已經很長時間沒理過發了,如果這次他們還能平安地迴去,在這一切都結束之後,寧早倩一定要去把頭發剪短。厚重的劉海垂在她額前,她心煩意『亂』。


    夜風冰涼,現在正在值班的是郭玉婷。而銀老師以及先前出現的那個神秘女子則在隔了她們有段距離的地方談話。早倩沒能聽清他們在聊什麽,不過聽上去似乎是什麽非常嚴重的事。“現在大概幾點了?”她問玉婷。


    “你問我?我們的手表當初不是都被那三個男的搶走了嗎……”玉婷聳聳肩,“睡覺那會兒銀老師看過表,那時候是十一點半,現在少說也已經過了三個小時了吧。”


    現在還是淩晨。寧早倩『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夢中的場景餘音繚繞,“其實我也喜歡你。”她還記得這句話,卻記不起是誰說的,記不起那少年的臉,記不起他的名字。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也”是什麽意思?寧早倩的心中似乎有種朦朧的過去,在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她似乎喜歡過夢中的那個少年……但是,她的記憶消失了。她現在甚至都想不起來那少年是誰。


    然而驀地,寧早倩的腦海中猛然浮現彌霖的容貌。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一下子聯想到彌霖,這其中根本沒有人任何關係。她又突然想到當初學校舉行義賣那天,彌霖沒有去『操』場,隻是待在教室裏,透過窗戶靜靜地看著下麵的活動。那時在她心中產生的異樣又奇妙的感覺是怎麽迴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歡彌霖,而彌霖也不可能對自己有感覺。寧早倩一個激靈。不,不可能,不會是他。夢境中的那個少年,那個無臉少年,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是彌霖。然而,彌霖和少年之間似乎又被一種奇特的紐帶聯係,寧早倩就是沒來由的感覺夢境中的那名少年,身上有某些地方與彌霖十分相似。但具體的地方,她又說不上來。


    在這樣『迷』惘又恐懼的心情中,彌霖的容貌又漸漸地從她的腦海中淡去。同時,寧早倩也數次體會到一點,今後的人生,她很難再喜歡上一個人了。


    可是在那之前呢?在現在的人生之前呢?寧早倩猛地對心中的自己發問。她有種感覺,心中也尚且留有某種印象,在很久以前他,她似乎曾經深深地喜歡過一個人……那人難道就是夢中的那個無臉少年嗎?可那個人究竟是誰?


    寧早倩神情麻木地從長椅上站起來,郭玉婷呆呆地望著她。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無臉少年,但今次不是在夢中,而是在現實裏。她清楚那隻是自己的幻覺,再仔細一看,那抹幽影就立刻消失不見了。在風中模糊的臉龐,寧早倩隻能看得見他的輪廓,雖比先前清晰了許多,她卻仍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早倩……早倩?”郭玉婷喃喃地問她,仿佛兩人都還在夢中,“你是不是又做夢了?”


    “……嗯。”寧早倩脖子僵硬地點點頭,隨後問銀老師現在打算怎麽辦。玉婷搖了搖頭:“還不清楚,剛才就一直看他在和那女人說話。不過那人我們完全不認識啊……而且還是個外國人。也不知道銀老師是怎麽和她認識的。”


    “估計也是我們這邊的人,在商量之後的對策吧。”早倩輕聲說道,郭玉婷不置可否地看著她,早倩突然再次被困倦攫獲。她看了看睡在對麵那條長椅上的徐雯茜,她依舊在夢想中,但眉頭緊蹙,不知道她又夢到了什麽令人悲傷的事。


    她們已經決定,現在要迴到學校,並且將她們的這個決定告訴了銀老師,而銀老師雖然無可奈何,但也答應了她們,而且這些天銀夏一直都在訓練早倩自如地使用體內的行星能量,她總算是有了點感覺,可以『操』控體內那股強大又可怕的力量了。而既然事情挺順利,她不知道銀老師又在和那位外國女人商量些什麽。不過寧早倩也知道,她們三人觸及到的隻是皮『毛』,更多更加黑暗、更加淒慘的事,銀老師一直都沒有告訴她們。那是成年人之間要商量的事情,而麵對這些事,寧早倩她們還是在一旁乖乖躲起來比較好。


    雯茜那邊傳來輕微的鼾聲,厚重的喘息聲,寧早倩知道她做了噩夢。她心疼地看著徐雯茜,她是她們三人中最單純的那個,卻還是被卷入了這樣沉重黑暗的事件中。從前她們總是抱怨自己的母親總是對自己嚴加管教,不近人情,『逼』迫她們做各種事情;直到現在,與現在周遭的環境對比,她們才知道自己當初所經曆的,與現在的折磨相比根本不算什麽。


    寧早倩突然想躲到夢境中,再逃避一會兒。“那我繼續去睡了……”她神誌恍惚地對郭玉婷說道,“過會兒到我值班了,麻煩叫醒我。”


    玉婷一臉哀傷地點點頭。她沒有再看到郭玉婷接下來的表情,就又疲憊昏沉地進入了夢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遙遠唿聲的彼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叱吒冰鎧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叱吒冰鎧甲並收藏遙遠唿聲的彼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