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蒙住眼睛。在看不見的黑暗中,她仍然感覺到疼痛。她的臉因那些男子的撕打而傳出陣陣刺痛,肩膀流血,唿吸像著了火,胳膊上的疼痛如同閃電蔓延。韻美……韻美怎麽樣了?你們把她怎麽了?她聽見韻美反抗的聲音,但害怕看見她痛苦的模樣。那孩子一直都是這樣,她想,不管到了何種絕境,韻美永遠都不會喪失反抗的勇氣。她想到很久以前,大姐鳳瀾對自己說過的話:“種『性』強韌。”又想到自己曾經曾經對女兒說過的話:“看似痛苦,實則堅強。”


    她的女兒沒有失去堅強,她也不能。


    當她重新見到光明的時候,卻感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她神智依舊清醒,卻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四方空氣寒冷陰沉,有泥土、蛆蟲和黴菌的味道。她和自己的女兒雙手都被捆綁住,無法反抗,被那些男人拽著向前方走去。這是一間山洞,山洞地上滿是石頭和泥土,感覺高低不平,行走猶如飄浮一般。男人舉著火把,照亮前方的路,閃爍的火光投『射』出詭異的倒映,殺戮的影子在四周起霧,躲避光明的照耀。到處都有洞『穴』、裂縫和罅隙,但哪條通往外麵,哪條通往更深處,哪條是死胡同,她無從知曉,所有的一切都同樣漆黑。


    “別動我女兒。否則我就殺了你們。”她威脅道,但為首的那名男子隻是朝她投來一個諷刺的笑容:“永遠都別說那些自己無法實現的威脅。認清現實吧,你自身都難保。放心,隻要你們配合,我們不會對你們怎麽樣的。”


    海瀾沒有再迴話,對方人數眾多,而受傷後的她十分虛弱。他們押她穿過蜿蜒的隧道,她不得不低下脖子,以免撞到前頭。前方路麵急速上升,拐了兩個彎,進入一個巨洞,還得繼續往前走。


    “我們這些人,都曾是nasa的人。”男人突然說道,巨大的疼痛開始在海瀾的身上肆虐。那男人棕頭發,大胡子,結實強健,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爛牙,歪歪扭扭,布滿褐『色』蛀痕。“但是,nasa投靠了新出現的宇宙事業開發部,毀了我們的家,殺死了我們的家人。隻有她能帶領我們走向複仇的道路。我們所有人都跟隨在她的身邊。”


    “她?”喉嚨中仿佛有團烈火在灼燒,她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但那個名字,她說不出口。


    他們終於通向巨洞的最底部,一名身著黑衣,頭戴兜帽的幹瘦女子站在那裏。海瀾感到一陣顫栗爬上她的背脊。與此同時,那男子唿叫道:“她來了。”


    那人摘下兜帽。“堅勝?”淚水充滿她的眼睛,“你還……你還記得我嗎?”


    曾是土星守護者薩登的東西捂住自己的喉嚨,手指夾緊脖子上長長的可怕傷口,好像要掐死自己一樣,哽咽地擠出一點聲響。“勾結……叛徒……”她依稀聽到了這些詞語。嗓音斷斷續續,飽受折磨,嘶啞喘息,很像臨死前的喉音。


    “她說你和原是nasa成員的伊唯·斯格沃克勾結,而她會殺死所有與nasa有關的人。”那名男子轉述給海瀾。堅勝的手指深深掐入脖子裏,窒息般的話語仿佛一條冰冷的河流。“她說她在nasa廢墟中潛伏多年,直到斯格沃克出現,讓她找到了機會,迴到你們身邊,一直逗留人世,觀察、複仇……現在複仇時刻到了。她會殺死一切幫助過航天局的人。”


    淚水劃過臉龐之際,海瀾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堅勝依舊沒能從給橋賢複仇的執念中走出來,是複仇的執念讓她淪為了業因獸啊……而橋賢的死完全是航天局造成的,而她之前又剛剛答應幫助將曾是nasa一員的伊唯·斯格沃克。


    “選擇吧,”男人說道,“殺死伊唯·斯格沃克,還是死在這裏。”


    “堅勝……你聽我說……”海瀾最後仍在試圖掙紮,“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伊唯·斯格沃克……她也想要向航天局複仇……不,應該說是向造烏組織複仇……但現在nasa和開發局合並之後,這兩者基本上是相同的……還有,複仇不可能再挽迴什麽……必須接受現實……他已經離開了……我們無法挽留,隻能麵對未來……堅勝……求求你……快點變迴來吧……快點變迴過去的那個你……和我們一起並肩戰鬥過的那個人……”


    “死*可以閉嘴了!”有名男子咒罵道,堅勝平靜地望著她,眼中卻充滿仇恨,然後,默默地朝身旁的男子地點了點頭,後者立刻在她猝不及防間抓住韻美那條受傷的胳膊,她的孩子尖叫起來。“別動她!”海瀾嘶吼道,“她沒有做任何事情!”


    “殺了伊唯·斯格沃克!否則我們就殺了她。”


    冬韻!她想大喊,天剛!鳳瀾!銀夏!救救我的孩子……但她發不出聲音。


    “快選擇!”看著匕首抵上韻美的喉嚨,海瀾從未感到如此疼痛。


    她嘶啞著喊出一個詞,旋即看到黑暗撲麵而來。


    ***


    前天夜裏,這裏爆發了一次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流民暴動。


    銀夏行走在此,起義過後的影響還沒消去。這裏隻是一條普通的商業街,大小店鋪擁立於其中,但那天夜裏,卻被一群聚集起來的流民全都放火燒掉了。這是他們對被造烏組織鎮壓的殘酷世界的複仇,大火肆虐期間,服從於組織的士兵死傷慘重,但同樣也有無辜的孩童『婦』孺被活活燒死。這次暴『亂』所聚集起來的人數是史上之最,顯然那些流民已經策劃了很久這樣一場行動。


    這裏並非是那座由造烏組織直接管控的城市,是他們相鄰的另一座城市。當銀夏趕來這裏的時候,暴『亂』已經比重新鎮壓,正如同先前數次一般。然而這次,由於人數實在太過龐大,組織花費了巨大的人力,依舊造成了許多人的死傷。據幸存者所說,當時那些流民與荷槍實彈的組織士兵毆打起來,靠著人數的優勢幾個人纏著一個人,往死裏打,雖然最後所有的流民都被士兵們給製伏下來,但組織那邊也仍然損失了許多人。


    這樣的情景,簡直就和當年潘多拉統治的時候一樣……銀夏想起那天夜裏,秀然與潘多拉決戰,而自己則在那間避難所中煽動群眾,帶領人民上街與潘多拉的士兵廝殺……那是瘋狂且血腥的反抗,與現在無異。但那次獲勝的人類,可這次……是人類自己之間的戰鬥。銀夏聞言心驚膽戰,害怕當時的世界大戰會再次爆發,他已經感到了那樣的征兆。和先前的亞魔叛『亂』不一樣,這一次起義的人民,是人類自己。無論是流民那方,還是造烏組織那方,銀夏都無法下手。


    銀夏靜靜地站在暴『亂』過後的斷壁殘垣之後,無人注意到他。這裏原本是多麽繁華的商業街,各種店鋪在這裏都能找到,然而大部分都被當時流民的一把火付之一炬。造烏組織的人或許是為了鞏固管理基礎,或許是為了安撫民心,在這裏建立起了公社,有醫療院,也有統一發放食物的地方。


    他看到二十來個傷員,有的拄著粗陋拐杖,有的沒了胳膊甩著空袖管,有的隻剩一隻眼睛或半張臉,甚至有人丟了雙腿被兩個朋友架著,每個人都無精打采,麵容憔悴。這些都是當時那場暴『亂』的受害者。人類群體中,無論是流民平民還是造烏組織,相同處都遠遠多於不同處,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好人壞人,英雄惡棍,正直良善,欺詐騙徒,膽小懦夫,偽善君子……造烏組織裏都是這種人,而普通人中也不少。


    組織士兵開始給那些被暴『亂』卷入波及的人民分發食物。他們帶來硬邦邦的牛肉幹、鱈魚幹、幹豆子、蕪菁、胡蘿卜、菠菜、幾大袋麵粉和小麥粉、幹麵包、鹹鴨蛋、幾桶香蕉跟蘋果。“你可以拿一根香蕉或者一個蘋果。”銀夏聽到那士兵對一位女人說道,“但不能都拿,必須挑一個。”


    女人似乎沒明白。“每樣我都要兩個,一個給我,另一個給我兒子。他病了,我得給他多吃點蘋果。”但士兵搖搖頭:“他必須自己來拿蘋果,或者拿香蕉,不能都拿。你也是。現在,蘋果還是香蕉?趕緊的,後麵還有好多人呢。”


    “蘋果。”她說。他給她一個蘋果,又陳又幹,既小且皺。


    “快走,女人。”後麵隔著三個位置的男人喊道,“外麵很冷的。”


    女人沒理他。“再給個蘋果,”她告訴麵前的組織士兵,“給我兒子。求求你了,這個太小了。”


    銀夏躲在牆垛後麵,向前靠近幾步,他不想去幹涉。他注意到桶裏的蘋果快沒了,如果前麵的人要兩個就給兩個,後來的就拿不到了。


    “讓開。”站在後麵的女孩猛推了女人一下,女人一個趔趄,丟掉蘋果,摔倒了。她手裏的其他食物也都飛了出去,豆子散落一地,蕪菁滾到爛泥裏,麵粉袋子破了,珍貴的麵粉灑在水泥地上。


    女人叫喊起來,同時怒吼陣陣,後麵排隊的人們用各種粗魯低俗的語言謾罵那女人,在看到女名女子的淚水落下之前,銀夏就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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