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牙一身玄衣,讓鬼攸看了十分不舒服。和他走在一起的一路上,兩人之間都沒有任何的交流,鬼攸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沉悶。但他自己也並不想和貓牙說太多,畢竟從一開始他的身份就已經很清楚了:他是被牙狐派來監視他的間諜,鬼攸可不想和這種人推心置腹。隻有一次,鬼攸實在無法忍受這樣令人窒息的沉默,問了一句:“你以前去過永冬之地嗎?”結果他依舊不苟言笑,甚至都不接鬼攸的話,弄得鬼攸自討沒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了。並且,鬼攸覺得自己提的是一個問題,而作為監視他的存在,貓牙自然本身就沒有必要迴答他這樣的問題。


    鬼攸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貓牙更加糟糕的旅伴——同時他也得承認,從一開始貓牙就不是以“旅伴”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他現在會跟著自己的唯一理由,便是因為他被牙狐所命令監視自己。想清楚這些後,鬼攸反倒是不再去因什麽而悶悶不樂,索『性』就當這條路上隻有自己一個人。是啊,自從四個人分開之後,我一直就都是一個人了啊……在那之後,即便是乾嘯或是癸牙那樣的人也不算,鬼攸再也沒有找到過能夠被自己真心當朋友的人。


    最後他們步行來到了港口,天還蒙蒙亮,他即將上的那艘船已經停泊在那裏等待著他們兩人了。貓牙依舊一言不發,有時候鬼攸真的懷疑他這樣的『性』格不應該待在牙狐的手下做事,而應該轉到狼吼的奇狼部落。不過他沒有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說出來,就這樣默默地和貓牙一起爬上了那艘狹窄陰暗的小船。船夫坐在前頭,瞥了他們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顯然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在他們坐定之後便劃動船槳,帶著他們渡海,一路向北。


    那個船夫也是個亞魔。鬼攸以前見過他幾麵,畢竟有時候組織上的任務牽扯到國外,需要動用亞魔,而穆宮隱大人那邊的人類又都沒有帶上他們,這種時候要出國就都靠海路了。也就是在那幾次的出海航行任務中,鬼攸和這名船夫有了幾麵之緣。鬼攸還記得他的賜名:“空流”,但是在先前幾次見麵的時候,他一向體型碩大,高大魁梧,可到了現在步入中年,卻顯得有些臃腫。如今的他看起來似乎還有些萎縮,全身肌肉都融進了骨頭,臉龐是那麽幹癟。鬼攸不知道這是因為年齡的蒼老,還是因為社會的變革。他一身雪白製服,看起來活像一具披著裹屍布的屍體,倒是與鬼攸身旁那一身黑衣的貓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船上的時光更為無聊。鬼攸和貓牙兩人擠在那張冰冷狹窄的長椅上,他覺得十分別扭,但更不願意將心中的不適說出口,他可不想讓身邊的這另兩名亞魔看自己的笑話。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就好似一個被流放的罪犯,沒人會拿正眼瞧他——當然,從前他也沒有被人用正眼瞧過。鬼攸這麽想著,苦笑了一下,然後百無聊賴地轉而看向水麵上千篇一律的群山風景。


    那個叫空流的船夫偶爾還會來和鬼攸搭幾句訕,而貓牙則真的是全程一言不發。最後到了夜晚,群星隱沒,兩人才在這艘小船上昏昏沉沉地打算入睡。鬼攸突然想起如果晚上船夫也在劃船,那一直到極北之地他都不能休息了。鬼攸突然心疼那名叫空流的船夫,不過他本人倒是毫無怨言。


    不知過了多久,貓牙的鼾聲開始響起,鬼攸知道他睡著了,可他自己卻愣是怎麽也睡不著。船夫也無法入眠,這艘小船就在這樣無言的黑夜中繼續緩緩前行著。鬼攸不理解人類為何不把他和貓牙安排在更加便捷快速的交通工具上,非要靠人力來到達那裏,這樣的話等他到了永冬之地,估計都快過去一個月了。後來鬼攸轉念一想,覺得這也可能是人類懲罰他的方式。不過這卻哭了貓牙和空流二人。懷抱著這些紊『亂』渾濁的思緒,鬼攸遲遲無法入睡。


    今後,就當一個人度日吧。他心想,然後在自己上船後一直背著的那個旅行包中『摸』索著,確信船夫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後,偷偷拿出了藏在包裏沒有被組織的人發現的那把匕首。其實,他那雙畸形的短腿,也隻能配合這樣的短匕首當武器了。為了化解清冷黑夜的無聊,他開始拿著自己的這把匕首在空氣中比劃,終於找到了一點小時候在新兵訓練營中組隊砍鍾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參與過正式的戰鬥了——除了在造烏船事件時他與寒鴉的對決,那是他為了自己當年與寒鴉的那個承諾,斬斷宿命恩怨的戰鬥。


    他迴想著當年教官神牙交給自己的一招一式,點、刺、劈、砍,心想或許這些招式在永冬之地還能用上,隻是他現在已經快忘得差不多了。他繼續劃破黑夜虛空,迴憶著當年的那些招式,然而受傷的手腕卻猛地一陣刺痛,他一下子沒能抓牢,那柄匕首從手中跌落。鬼攸霎時一驚,然而下一秒,匕首卻被握在了貓牙的手裏。不知何時,貓牙已經睜開了眼睛。“我玩這東西的時候,你還在擦鼻涕呢。”這段時間裏,他對鬼攸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一句包含著滿滿嘲諷的話語。


    “我知道啦,我戰鬥力為零。”鬼攸笑嘻嘻地說著,將自己那把重要的匕首從貓牙手中一把搶了迴來。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驚人的速度,既然在貓牙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就重新拿迴了自己的那把匕首。然而看見鬼攸這樣的舉動,對方立刻長劍出鞘,直指鬼攸。他趕緊舉起雙手,卻依舊沒有放下自己的匕首:“好啦,用不著這樣提防我嗎?難道你還怕這樣一把鈍匕首能割掉你的脖子?我可從來沒有想要害過你們啊。”


    然而貓牙並沒有相信他的這番話,依舊驚覺地將自己的長劍懸在半空中。“把那危險的東西收起來。”鬼攸輕聲說道,迴頭看了一眼船夫,但空流似乎對這樣的情景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並沒有說什麽。鬼攸覺得他可能就是造烏組織中專門押送亞魔犯人的成員。


    但不管他怎麽說,貓牙依舊沒有將自己的劍也給放下來。鬼攸默默地收迴了自己的匕首,雖然貓牙沒有對他再有下一步動作,但仍然讓鬼攸倍感不爽。可能是暈船的緣故,在水上待得久了,鬼攸驟然覺得腸胃裏有些惡心。他自顧自地從擁擠的座位上站了起來,想讓頭腦清醒一下,又略帶慍怒地自言自語著:“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對我懷有那麽大的敵意……?”表麵上聲音放得很輕,看上去是在自言自語,但鬼攸知道自己其實是想要讓貓牙聽到自己的這番話。“我救了這座城市。在造烏船失控的時候,是我救下了這座城市。人類搶去我的功勞我不管,但我絕對不能容忍別人將莫須有的罪名冠在我的頭上。”


    “閉嘴吧。”就在鬼攸還想滔滔不絕地細數下去的時候,貓牙終於以冷酷到無以複加地步的語調發話了。此話一出,瞬間讓鬼攸確信他就是牙狐的部下。“牙狐大人告訴霜雪部落的所有人,原斷掌部落的鬼攸派人謀殺了稻妻大人的兩名亞魔貼身護衛,並且得到了那邊亞魔的一致證實,受害者臨死前也指出是你指使的犯罪行動。”貓牙緩緩說道,鬼攸冷笑,他就知道牙狐不可信任。姑且不管牙狐相不相信這種說法,但鬼攸確信無疑,牙狐會將這種說法告訴自己麾下的所有士兵,肯定是想要順從人類的想法,討好人類那邊,以此來籠絡人心,穩固自己的地位。


    “貓牙,你知道你們的領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鬼攸說道,“在我所認識的所有亞魔中,牙狐是最危險的那人,與其防我,倒不如想想辦法該如何提防他。”


    “少囉嗦。亞魔私藏兵器已經違反了規定,我沒有現在就把你帶迴去揭發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那是人類定下的法則。”鬼攸雙手一攤,“他們有過問我們亞魔的意見嗎?”


    “別廢話,趕緊把匕首給我交出來。”貓牙麵目突然變得猙獰,那把長劍的劍尖離鬼攸脖子的距離又近了些。鬼攸打了個哆嗦,最終還是隻能將匕首交到了貓牙的手中:“好好保管,等我從那鬼地方迴來了,就來找你要。”


    “到時候再說吧。”貓牙冷漠地說道,將那柄匕首放進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旅行包中。這下鬼攸是真的想要去睡覺了,他默默地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然後重新坐迴到長椅上,閉上眼睛。可一旦他的心中產生了想要入睡的想法,便會再次想起幼年的事情。與其當斷掌部落的首領,他覺得還是當年侏儒臉的身份更加適合他。現在要到了永冬之地,鬼知道我的身份又會變成什麽樣子。他自嘲地想道。我現在,隻是個被免職的士兵了啊。現在他的處境,就是被放逐的狀態,盡管他仍然不知道穆宮隱找上自己的用意是什麽——看他當時在伏肅的病房中和自己說那番話的模樣,鬼攸又覺得似乎不是想要單純地流放自己那麽簡單。而要是問貓牙,他也肯定不會說。


    是啊……這就是我現在所處的環境。人人都看不慣他,人人都對他懷有敵意。人類認為亞魔不可信任,尤其是他這樣醜陋又先天畸形的亞魔,在造烏船事件後還被毀容,相貌更加恐怕。他早該料到的,這樣一來就再也不會有人信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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