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在萬籟俱靜的廣場上迴『蕩』,似乎吵鬧了點。寒鴉終於同意了鬼攸的處置,鬼攸揮了揮手,讓一名士兵帶走了寒鴉,然後叫住了另一人。他對那名士兵說道:“剛才我跟鬼攸說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大人……”對方的神『色』十分緊張,鬼攸笑了,恐怕他把自己的這番話當成了威脅吧。他笑著搖搖頭,解釋道:“這是策略啦策略,否則怎麽能讓寒鴉屈服呢?你也去跟另外那個解釋一下,省得到時候傳開了都誤會我,我這個首領就真當不下去了。”聽完他的話,那名士兵愣愣地點了點頭,然後跑開了。鬼攸開始懷疑,剛才那樣欺騙寒鴉,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呢?


    此刻,他正站在自己住所的陽台上。那是整個部落中唯一一幢高樓,大概有人類社會中八層樓左右的高度。與其說是他的房子,倒不如說這是斷掌部落的行政樓,而他的房間則在最頂層。日出將東方的天空染成玫瑰『色』和金黃『色』。他雙手擱在窗外的欄杆上,凝望著逐漸溢散的光輝。黎明爬過樓房,屬於亞魔的世界在他腳下由漆黑轉為靛青,再變成茵綠。


    會被上麵的人批評的吧,我這麽做。他望著向遠方延綿的群山,翻越山穀後就能來到屬於人類的世界,中間是一片幽暗的林子,被他們稱為“嚎哭林”。山和林,隔絕了人類與亞魔兩個種族的接觸。就算穆宮大人沒有意見,其他高層肯定會囉嗦的吧,鬼攸想,穆宮隱大人向他傳達了殺死寒鴉的暗示,但是他卻沒有按照他說的那樣去做,之後可以解釋為鬼攸沒有會意,但恐怕在人類那邊還是會有閑話傳出來。而且他覺得,在出了這樣嚴重的事情之後,高層一定會拚命找機會除掉寒鴉。那家夥隻能自求多福了,反正我隻能做到這裏。他不能說自己跟寒鴉之間有多大的感情,但是與亞魔之間的紐帶,比與人類之間要強大多了,之後行事還是多從亞魔的角度出發吧。


    身為亞魔,卻要為人類服務……啊,可真是麻煩呢。他掂起那個繩結。那是別人贈予他的禮物,純手工製作,下麵掛著一個小小的護身符,平時一直被他係在盔甲上,保佑他度過了一場又一場的戰鬥。雖然亞魔是人類的變種,血統偏向魔獸那邊,然而那些人類可卻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人看。他們是野獸。鬼攸望著那片望不見盡頭的山巒,又低頭輕輕地摩挲著那條聯係著護身符的繩結,粗糙的質感在手中融化開來。


    神牙大人……您現在也在戰鬥嗎?還是說,依然在幫助那些在比賽中失敗的孩子呢?他透過那個護身符,仿佛感受到了來自遠方友人的無限思念。他昂起頭,長籲一口氣,蒸騰的霧氣在清冷的空氣中化成一張白網,然後隨風消失。


    “如果哪天你也成了叛徒,我一定會親手將你斬殺。”


    “嗯,約好了。”


    少時的約定,重新在耳邊響起。現在那家夥在哪裏呢?他不知道自己唯一的朋友現在加入了哪個部落,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戰鬥,不知道他是否實現了當初的諾言。但是想必,在那個約定之下,他一定是在為了亞魔而戰鬥的吧。鬼攸緊緊地握住護身符,閉上眼睛,然後將那繩結重新係上,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嚎哭林以南正是他們的兵營,而北邊則是普通亞魔居民區,再往北就是人類世界了。在行政樓的食堂吃完早飯後,鬼攸來到了這片林子中。道路在眼前伸展,狹窄、多石、雜草叢生,看上去並非什麽通往光明與希望的途徑。然而這道路,卻讓他心裏盈滿思慕之情。有些地方他永遠不能看見。世界在路的彼端……而他卻在這裏。


    樹林彼端有片空地,地勢恰好俯瞰河流。鬼攸停下腳步,你在這兒多愁善感些什麽啊,他對自己說,心中煩躁不已,唯有在這個地方,他才能感受到久違的寂靜。他在河邊坐下,聆聽著水聲嘩嘩。據說夜晚這裏的水流聲在四周無人的環境下顯得格外喧囂,而每到夜裏,野生動物們就會從巢『穴』裏出來,有時半夜甚至還能聽到狼嗥。“嚎哭林”的名字因此而來。但卻偏偏在這裏,鬼攸能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人類把自己當作同盟,而自己的那番謊言也讓寒鴉認為自己是他潛在的同盟,還真是有意思。寒鴉從來沒有對人提起過他臉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他入伍的第一天,鬼攸就看見他的左半邊臉有深深的被灼燒的痕跡,人們都對他避而遠之。當時鬼攸和寒鴉都還是新兵,一同訓練,在同一個兵營中起居。後來鬼攸成了首領,寒鴉成了將軍,而寒鴉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為何被燒傷的,他不說,鬼攸也就沒去問過。但每每在黑夜裏見到那張恐怖的臉,鬼攸就會感覺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真是的,你在怕些什麽啊!他在心裏嘲笑自己。


    總之囚禁寒鴉,並且降他的級是鬼攸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不僅可以讓自己在亞魔社會中穩固地位,而且在人類那邊也能交差。溪水在他的麵前奔流而過,他走上前一天,看見水中有一個侏儒在瞪著自己。這張臉,還真他媽是賊醜無比啊!他能頂著這張臉,在亞魔的世界裏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不容易了,若非自己的腦袋瓜好使的話,估計現在還是會延續多年以前的情況,天天遭人的白眼和鄙視吧。


    “智慧就是力量。”他想到那天自己對穆宮隱大人說的那番話。他靠著智慧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果然今後也得繼續——突然間,林間傳來了交談聲,打斷了鬼攸的迴想。這裏平時都沒什麽人來,普通居民和士兵的交集也不多,他立刻警覺起來,從河邊離開,進入了林子中。他的腳踩在落葉上,窸窣作響。然而前方也有人在行走,他們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鬼攸確信自己沒有被他們發現。他加快速度,終於在高大的古木後看見前方有三名士兵的身影。是斷掌部落的人,他們來這裏幹什麽?鬼攸眯起眼睛,自己手下的人私自來嚎哭林,他開始擔心又出現了三個擅自行動的人。


    “之前幽狼有找過我,跟我說了寒鴉的事。”其中一名士兵說道。那人個子很矮(卻依然比鬼攸自己要高),一撮尖胡子,發際有幾絲銀白,和奇狼部落的狼吼年齡差不多。對方沒有繼續行走的意圖,鬼攸停下腳步,側耳靜聽。他們在說什麽?幽狼又想幹什麽?幽狼隻是個普通的士兵,而且他沒有參與進攻南宮附中,所以鬼攸並沒有追究他和寒鴉一起私自前去警告維納斯的責任。但現在看來,那好像是個錯誤的決定。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我們現在的首領太懦弱了,膽子跟他的身材一樣小。”另一人說道。聽了這話,鬼攸差點冷笑出來。但他忍住了那種衝動,繼續聽下去。“我覺得吧,我們不應該再按照人類的指令行事了——鬼攸想要當人類的走狗隨便他,但如果我們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觸碰到了人的逆鱗,總會惹來殺身之禍。盡快收手吧,要麽迴去當個平民,要麽召集弟兄們跟人類決一死戰。”他以強硬的主戰派語調說道。


    你知不知道,這樣說才更會惹來殺身之禍?鬼攸在暗中觀察,聽到第三個人說道:“我覺得這樣不好吧,事情才剛剛發生沒多久,如果再懷疑到我們頭上,到時候我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你還不知道嗎?維納斯顯然還沒放棄。”最初的那個人說,“我覺得有必要再策劃一次屠殺行動,讓人類看看我們的實力。去他的,我們亞魔也不是好惹的!”看來他和第二個人已經達成了共識,這兩人就是來說服另一個人的。要不是他們背對著這裏戴著兜帽看不清臉,否則我一定衝上去扇他們幾個大嘴巴子。鬼攸忿忿地想。


    “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如果這次又失敗了怎麽辦?”第三個人明顯還有所疑慮,第二個人滿不在乎地吹了聲口哨:“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我說龍隱啊,你就不能有點骨氣嗎?”龍隱,原來是他……鬼攸暗自想道,平時看上去挺老實的一個人,沒想到也暗中包藏禍心。“再這樣下去你要淪落為部落中第二膽小的人咯,僅次於鬼攸之下。我覺得石人當首領好歹都比鬼攸要強。”第二個人又說道,鬼攸自動過濾了那些針對自己的貶低言論,開始思索剩下的這兩個人會是誰。他無法從聲音分辨出來,而且亞魔的聲音都挺低啞的,這倆貨的聲音也並非那麽有特『色』。


    “反正下次選舉我是再也不會選鬼攸了。”他說道,“其實我們去殺人類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要麽將他們殺死,要麽事情敗『露』後我們被他們殺死。不過我覺得死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為了正義而獻身,也值了。龍隱,我們將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迴正義,知道嗎?不能再容忍人類這樣下去了。為了那樣,哪怕是死也在所不辭——”


    “那就請你去死好了。”鬼攸大聲說道。他發覺自己終於忍不住了,而當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三人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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