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魔的世界沒有人『性』,沒有人類的感情,那裏冷酷、冰冷。她至今記得在那廣闊的亞魔營地,道路西邊是由崎嶇的灰『色』岩石組成的丘陵,東邊地勢低緩,平坦曠野無限伸展,直至極目盡頭。隨著她的方向越來越北,便越來越深入那片幽暗世界。那裏有片林子,被亞魔稱為“嚎哭林”,在小時訓練的時候她隻和朋友進去過一次。越是深入亞魔的世界,韻美就覺得自己對人類世界殘存的記憶就越來越模糊,終於她遺世獨立,被亞魔包圍。


    在那裏,她甚至被剝奪了自己的名字。一個人必須有自己的名字。然而訓練時的要求是不能用名字來稱唿對方,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目的。反正那規定是針對亞魔製訂的,而仿佛那裏的教官都沒有意識到她是個人類。可能父親事先打過招唿吧。韻美想,沒人把她當人,明明是和亞魔那麽不一樣的生物……她抱著手機躺到床上,熒光刺激著她的眼睛。


    由於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同營之間的夥伴隻能以外號來稱唿對方。韻美告訴它們,自己的外號是“韻美”,結果被教官得知後當晚就挨了罰,隨後她告訴它們自己的外號是“海瀾”,之後它們就以此來稱唿韻美了。它們擁有各自的外號,但是些不怎麽好聽的名字。而據說亞魔在成為合格的士兵後依然會舍棄原來的名字,得到人類的賜名。這種可悲的生物,還需要人類的賞賜。韻美想,翻著手機裏的通訊列表。她一共就那麽幾個朋友,更多的是組織裏的人。父親隻和自己通了那麽幾次話,和自己通訊最多的是母親。但韻美知道,母親也很忙,她是負責地球和魔星建交的領事。每次見麵除了聊聊天,很少有其他的互動。記得有一次母親給自己帶了一個玩偶,她高興了一個晚上。然而教官得知後,立刻將禮物沒收了,之後母親再也沒有給自己帶過東西。如果硬要拜托的話,母親肯定會給自己買的吧,她就是那樣的人,但在那之後韻美就再沒好意思開口。


    在亞魔營地中最後的幾天,他們要進行最後的測試。首先是團體測試,他們舉行了一場砍鍾的比賽。他們的隊伍有韻美在,立刻就勝過了其他人,順利贏得了比賽。之後是個人測試。在那場測試中,四個夥伴就此分別,韻美一個人進入了測試營。但她沒有感覺到分別時的悲傷,其實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她看著手機屏幕,靜靜地想。每天晚上她要看很長一段時間的手機才能睡著,這已經成了習慣。


    其他在一起訓練的亞魔都抱頭痛哭,甚至還有些交換了信物,說是要在日後方便認出來。亞魔果然隻應該和亞魔交朋友。而且關於“友情”這點,它們也和人類一樣。但韻美就是無法和它們做朋友。她躺在床上這麽想,手機已經被她放在了一旁。


    最後,她靠著完美的技術和能力在測試中通過,但她是不可能成為亞魔士兵的——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亞魔。在測試通過後,父親就會來接她吧。她想當然地這麽認為,然而父親沒有來。來的是幾個陌生人。他們將自己帶到了這幢位於美國的公寓中,就此安頓了下來。之後,她每天的起居都在這裏進行。刷牙、洗臉、吃飯、睡覺,這些事情簡單到讓她以為之前在亞魔營地中所待的時光是夢境。然而更加虛幻的卻是現在的生活。她被告知自己已經成為了合格的組織間諜,可以為他們刺探情報。她茫然地接受了這個消息,卻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在那之後,連母親與她見麵的時間也少了起來,更多的都是她一個人生活。仿佛自然而然的她就明白了那些她以前從未接觸到的生活常識。明明我以前從來不知道這些事的啊……她將雙手枕在腦袋下,剛剛才洗過頭,這樣躺下去的話枕頭會濕。但這些普通人的生活必備技能,我又是何時掌握的呢?她盯著空白的天花板,現在連這天花板都那麽陌生。這些日子她隻是機械地生活,一舉一動仿佛都已經被別人安排好了,隻有晚上睡覺前的這點時間可以擠出自己的思緒。但即便是這樣,她以前以前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仔細想的話,她隻留下了這些和組織相關的記憶,但究竟是何時何地,她了解到了這些照顧自己日常起居的信息呢?


    睡不著。她無法平複安穩的心情。結果她又拿起床頭櫃的手機,點開朋友圈,有一則新的動態。居然是穆宮隱大人發的。他那種年齡的人竟然會這麽玩手機,不過也有可能是找他管家代發的吧。


    “孩子們從天亮玩到天黑竟然不嫌累,看來有必要給他們找個家教。”韻美在屏幕前笑出聲,看著穆宮大人這麽嚴肅正經的文字,說的是那麽稀鬆平常的事情,反差就很大。她沒去過老人的家裏,他有很多孩子嗎?韻美往下翻,身體突然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空白的大腦中飛速地閃過一個黑影。怎麽迴事?剛才我想到了什麽?她以為是自己太多心了,畢竟她從來沒有像穆宮隱的孩子們那樣在花園中玩耍過。


    慢著,我怎麽知道那是花園?韻美從床上直起身,托著臉。對啊……我就是知道,因為很久以前我在一個花園裏玩過,是將自己的過去代入到那些孩子身上了嗎?以前從來沒有想起來,在看見穆宮大人的話之後突然想起來了。她在那花園中玩著一個皮球,上麵全是泥巴。有時候會下雨,但那個花園有棚,她卻還是想要跑到外麵去,結果被母親抓了迴來。那裏的雨溫暖而柔和,就如同母親的吻。


    除了她自己,還有其他的幾個孩子……他們在那花園中打鬧,父母微笑地看著他們。但她不認識他們,她甚至想不起來他們的臉。也難怪,畢竟都過去了那麽久了。但那時的感覺,突然一下子湧上心頭。那時的她,把他們當成了一輩子的朋友。真是可笑又幼稚的想法,她想,她以為他們一輩子都是朋友,然而在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小孩的約定,果然沒有分量。


    “算了。”她輕輕歎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對誰說,或是因為誰。然而當她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無法忘記那一幕場景。想起來了就再也忘不掉了嗎?她想起教官以前曾經說過的話:“人之常情,五味俱全。要做到沒有弱點,就必須舍棄一般人的感情,如同舍棄自己的名字一樣。有過多的感情因素在裏麵,作戰時很難一心投入,獲得勝利。”


    現在是和平年代,怎麽可能會需要作戰呢?韻美想不通,可能亞魔存在的理由就是為人類戰鬥吧。但既然已經有亞魔了,還讓她去訓練幹什麽呢?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個組織存在的意義。他們不可能發動戰爭,但又無法改變世界,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麽?至今為止安排給韻美的任務都是些小打小鬧,從來沒有真正讓她幹一件出生入死的大任務。難道大家都是這麽渾渾噩噩地待在組織中的嗎?她真的想不通,但父親好像也是組織中的一員,要不問問他?


    她看向手機,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壞了。不可能的,問他也沒用。這麽多年父親從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這次也不可能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冷酷的人。這麽多年一直對自己不聞不問,現在卻突然硬生生地將這個任務塞給了自己。為什麽要他親自來通知自己?明明以前都是組織裏的其他人來告訴自己的啊。


    她討厭父親,她以為自己已經就此忘記了父親的容貌,但她卻發現自己記得還是那麽清楚。他生得高大英挺,有著閃亮的黑眼和利如刀鋒的笑容,向來是個物欲旺盛、很懂享受的人。記憶中比較深刻的幾次,父親都在那裏豪飲佳釀,和飯桌上的酒肉朋友高談闊論,韻美和母親則默默地坐在一旁。據父親所說,那些都是他的大學同學。這樣的父親在朋友麵前如此親切,為何就以那樣的態度來對待自己呢?


    韻美重新調開了父親的那則消息,這是他加了自己微信以來主動發的第一條消息。“下個星期二你將從美國轉學到中國的一所中學,你會進入銀『色』鎧甲人的班級,到時務必將鎧甲人的一舉一動匯報給組織。”要離開這所住了這麽久的公寓嗎?好歹都有點感情了,卻在這時候讓自己從這裏搬走……她再次感覺到父親的不近人情。而且她在組織中學習到的知識,已經足以讓她不用上學,因此顯然,她這次的身份仍然是個間諜——還是個監視者?反正都一樣,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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