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都怪我沒有好好檢查!”雪柔自責,阿離成了她傾訴的唯一對象。


    “阿離,是我害了他,我不知道他沒有內丹,還用招魂術激發他的靈力,現在他的身體徹底毀了,沒有了完整的身體作為媒介,他的靈魂如何迴歸?他迴不來了,我見不到他了”


    “師姐,你不能這麽想,如果不是你從絕天澗救了他,他也是死路一條,並不是你害了他,他的死與你無關”


    “可是我一定要讓他完完整整的出現在我麵前,無論多大的困難我都不怕,我雪柔不讓他死,他就不能死!”


    “可是師姐,你真的有辦法嗎?沒有了完整的身體,要讓靈魂迴歸,即便是師父那樣的存在也辦不到吧”


    ”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阿離隱隱有些不安,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師姐不安。


    “隻有一個辦法能行”雪柔淡淡道:“那就是有一個人去把靈魂找迴來,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不允許!”阿離憤怒了!


    “你瘋了,師姐!“阿離道:”從來沒有人到過離界,那是死者的國度,去哪裏你也會死,你知不知道!“


    “……”


    ”難道你知道?對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是師姐嘛,學的都比阿離多,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死了,先不談能不能救迴他,你自己都不一定迴的來!既然沒有萬全的救人把握,何必犯傻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呢!”


    “大概……”雪柔道:“是因為愛和愧疚吧……”


    “你已經決定了嗎?”


    雪柔點頭,“那就去吧,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


    阿離出去了,不去問雪柔如何去離界。


    看著忙忙碌碌的劍閣小弟子,阿離坐在青石上數螞蟻,不過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心在尊者殿的師姐身上,也不由感歎金橙”真是個好運的男人”。


    金橙的意識漸漸潰散,與其說潰散,不如說迴歸了這片天地,他的靈魂孤零零地漂浮,越升越高,越升越慢。


    漸漸的,尊者殿變小了,然後羽山也已經變成了一枚棋子,甚至南方十萬大山也變得很小,甚至彩雲郡,甚至整個大華……


    金橙的眼睛呈現兩種色彩,一種漆黑,一種火紅,兩種色彩看似是屬於同一具身體,但是卻擁有不同的靈魂。


    “金橙”在無盡虛空中,這裏沒有時間與空間的界限,有的隻有永恆的寂靜,黑暗,迷茫。


    從“金橙”身體,分離出兩個赤裸的身體,他們擁有一樣的身體,安靜地閉上眼睛,仿佛一對孿生兄弟。


    虛空中飛來無數片光塵,包裹著這對兄弟,兩個金橙的睫毛微動,漸漸的睜開了眼睛。


    他們的不同也展現了出來,他們雖然擁有難以分辨的容貌,所擁有不同的眼睛,正如最開始那般,一人擁有一種顏色的眼睛。


    這無盡虛空的幻塵包裹著兩人,如同母親孕育胎兒,隻不過就算容貌相同,世界上也沒有相同之人,紅色瞳孔的“金橙”更強壯,更多的光塵湧入他體內。


    漸漸的那個黑色瞳孔的金橙虛弱了下來,他的皮膚不再如同最開始那般柔軟,黑瞳“金橙”的皮膚逐漸幹癟,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下子進入了老年。


    如果這無盡虛空還有什麽人的話,那就隻有紅色眼睛的“金橙”了,他輕輕揮手,一道幻塵匯聚成的細流便被他分離,然後湧入黑瞳“金橙”的身體。


    因為這道光塵溪流的滋養,瘦弱的“金橙”的情況好轉,他仿佛由老人變成了青年,隨著光塵的不斷注入,金橙的情況更好了。


    他由青年變成了少年,再由少年變成了嬰兒,然後再次變老……變年輕,這樣很多次輪迴,最後金橙迴歸一團白色的朦朧光團。


    一道白衣身影,突然闖入他的視野,然後看了看他一眼,旋即飛向了自己的“哥哥”那裏。


    雪柔看到離界中竟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金橙”頓時很震驚,他們不可能都是金橙(紅蓮)雪柔心想,其中一個一定是離界給闖入者設下的圈套。


    看到更遠處那個雙眼血紅的金橙,雪柔的胸口處一朵隱藏的紅花放出紅光,她知道那就是她所找尋的人,紅蓮……


    黑瞳“金橙”並不知道自己被誤認為是世界創造出的幻像,是虛無的存在。


    他隻是目送哥哥隨著那道白色遠去,又小又黑的眼神中滿是豔羨,他也想有人推他一把,讓他離開這個混亂的世界。


    隻是他被忽視了,自始至終白衣身影的心思都沒有放在他身上,他擁有的隻是紅蓮的外表,卻不是“哥哥”。


    黑瞳知道那白衣身影就是為了“哥哥”而來,現在也為哥哥而去。


    隻不過為什麽沒有人為我而來?黑瞳心中充滿了委屈,但是他單純的心裏還沒有嫉妒產生過,有的隻有卑微存在的委屈。


    羽山上方的天空,突然被撕裂一道深深的傷口,然後一道流光墜落,一瞬間就投入了本體之中。


    阿離看著金橙的屍體坐了起來,阿離察覺到“金橙”的鼻翼在微微翕動,他在唿吸,他活過來了,為什麽師姐還沒醒過來?


    當“金橙”睜開眼時,阿離分明看到了兩朵紅蓮,在金橙眼眶中,搖曳生輝。


    紅蓮是美麗的,如果出現在衣服上,可是出現在一個人的眼睛裏,那麽就讓人很害怕。


    “你醒了……誰!誰……敢偷襲……阿離……”


    襲擊發生在一瞬間,阿離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之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金橙”的蘇醒與師姐的“昏迷”上,沒有注意到大殿的燈光突然變暗了一分。


    黑光一閃後,黑山就知道自己成功了,那個女娃娃頓時在自己的黑毒下失去了知覺,沉沉入睡了。


    並不是阿離不夠警覺,而是雙方實力太過懸殊,阿離僅僅是地魄後期修為,而對手已經是成名已久的天心中期宗者,加上偷襲,以無心算有心,阿離自然輸的很徹底。


    黑山垂手而立,恭敬地麵對那道逐漸升起的身影,他的樣子很謙卑,因為他麵對的是萬魔殿曾經的第三強者。


    “靈尊大人,屬下黑山奉兩位至尊之命,前來迎接大人迴歸人間苦界“


    那道身影舒展身體,氣息並不強大,也不過天心初期的強度,身為天心中期的黑山卻被這遠低於他實力的身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靈魂氣息壓製住了。


    金橙,也就是這所謂的“靈尊”道:“人間苦界,苦味人間,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熱……一千年了,我與這個世界分別一千年了,一千年後我迴來了”


    “一千二百三十年,魔尊大人和獸尊大人一刻也沒有忘記您的複活計劃,您沉睡的一千年,也是那兩位至尊的憂愁千年”


    “說的不錯,這世間太冷漠,隻有兩位兄長真正愛著我”金橙淡淡道:“起來吧,黑山,你既然是我聖殿中人,同我不必多禮”


    “不愧是靈尊大人,剛剛迴歸靈魂就已經觸摸到了尊者的境界”黑山心裏由衷佩服。


    “兩位兄長如今可好?”


    “金橙”的聲音沙啞,是因為靈魂沒有完全和肉身重合,假以時日,等到他完美控製“金橙”的身體,或許就能重迴巔峰了。


    ”魔尊大人和獸尊大人安好,兩位至尊已經在萬魔殿恭候靈尊大人多時了”


    黑山這時遞過來一個白色的麵具,說道:“這是天災大人為您準備的易容道具,方便大人以後行走,正道的那些偽君子一定想不到靈尊大人不死不滅,依舊能重生”


    ”金橙”接過易容麵具,貼在臉上,揉捏了片刻,問道:“黑山,你是這一屆的四方護法?”


    “屬下黑山,乃四方護法之北方護法”


    “金橙”說道:“不錯,當年的聖殿護法最強的也不過天心中期,如今你就已經天心中期了,可見這些年聖殿的發展還不錯。對了,你在四方護法排名第幾?”


    “第二”說起這話時,黑山還是很自豪的,四方護法有四個人,他排第二已經很強了。


    “金橙”也就是所謂的“靈尊”看了一眼黑山身後的人,一大一小兩個女子,都似乎睡著了。


    黑山道:“這二人其中一個是萬劍閣的主人,靈尊大人可能不知,萬劍閣是如今的五大仙門之一。這女人是萬劍閣閣主,乃正道中的大人物,這些年來死在萬劍閣手下的教眾不知凡幾“


    ”她不知道為何昏迷不醒,屬下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趁這個機會把萬劍閣閣主殺了,除掉我們聖殿的心頭大患?”


    黑山要動手,卻發現動不了,是靈尊製止了他。


    “靈尊大人,這是何意?”


    靈尊不言語,但是放鬆了對黑山的壓製,黑山被放了後,一時間也不敢再動手。


    “故人相見,還是算了吧,日後有的是機會”


    “出發前天災大人說,此次行動一切全憑靈尊大人吩咐”


    “你先出去,這裏我有事要處理”


    “黑山告退”


    黑山守在門外,靈尊迴頭看了看盤坐的雪柔身體,本想靠近,誰知感受到一股靈魂的波動,他知道雪柔也馬上要迴歸了。


    有情不如無情,相見不如不見,還是別見麵了吧。


    他隨手幾道火蛇,柱子上浮現出火燒的黑色,隱隱間是字的模樣。


    “一殺一救,緣分已盡,從此恩斷,兩不相欠”


    靈尊想了想,覺得不妥,又把寫的字跡抹掉了。


    “出去的方法準備好了嗎?”他轉頭問護法黑山,魔尊為他準備的脫身計策。


    “自然,魔尊大人考慮到靈尊大人剛剛恢複,實力未必能突破萬劍閣的封鎖,特地把聖殿的地卷軸交托給屬下”


    黑山護法謹慎地從胸口處取出一道卷軸,“雲天”微微一笑,認出了此物,道:“竟然是聖殿深處的地聖卷”


    地聖卷,一種擁有置換空間的強大神器,因為太過強大,平時都被封印。


    在大能手中甚至具有毀天滅地的威猛,尊者加持了地聖卷後,一念之間,移山倒海也不在話下。


    不過那也僅僅是相對於大能而言,地聖卷才擁有恐怖的威猛,“雲天”清楚,身為護法的黑山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催動地聖卷的。


    “金龍筆,現!”


    “地母罐,現!”


    黑山靈力湧動,隨著兩道清喝,緊接著他的手中出現兩樣東西,一支毛筆和一個陶罐,兩件東西都很小,僅僅手掌大小。


    金色的毛筆每一根毫毛都像是金絲,即便不用靈力催動,它也漂浮在半空中,散發著金光,看起來華貴非常。


    那個陶罐反倒是不起眼,僅僅是普通的陶土器皿,像地攤貨一般,甚至還有些許裂痕。


    “金橙”並沒有被金龍筆吸引,他注視著那個地攤貨,陶罐中似乎有吸引他的東西。


    “原來如此”


    靈尊大人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語氣,仿佛世間萬事萬物沒有什麽能入他的法眼,天塌了也不能改變他的心境,這種強者心境,黑山隻在聖殿的兩位大人身上見過。


    “你很不錯,這可是會令那些正派不惜代價得到的東西,你竟然帶著它在五大仙門之一的羽山劍閣招搖過市,真是膽大”


    “靈尊大人已經知曉了,這確實會令那些人瘋狂的東西,那些偽君子們無一不是貪婪之徒,都想得到魔尊大人的秘密,但是就算他們陰差陽錯得到地母罐,我們也並不擔心他們會如願以償“


    黑山道:”因為地母罐裏麵有魔尊大人的禁製,除了魔尊大人和被他特許的我,任何人都得不到它,強行打開反而會毀壞地母罐,從而引爆裏麵的禁製,將會受到相當於尊者的一擊”


    這當然不是普通的陶器,這也是一件同金龍筆一樣的地級靈器,而且在罐子裏收藏的是魔尊的一滴精血!


    黑山用金色的毛筆蘸著罐子中的綠色液體,隨著如同綠玉一般的液體接近地聖卷,地聖卷竟然歡欣起來,似乎它因為即將解封而激動,這就是神器!


    綠玉液體融入了地聖卷中,從內而外破開了卷軸的封印,此時地聖卷完全展開,黑山看著地聖卷上的山河圖案,心中傳來魔音:“開!”


    二人麵前出現一座巨大的“鬼門”,魔氣森森的鬼門上雕刻著百鬼圖案,黑山打開大門,門後是一片漆黑,如同墨水一般。


    “大人,我以後該稱唿您為什麽?”黑山問道。


    金橙思考片刻,道:“紅蓮……”


    “黑山,我們走吧”


    “是!”


    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尊者殿中,就連氣息也萬全消失了,“金橙”與黑山似乎本來就不曾出現過。


    “唉……“大殿裏傳來一陣悠遠的歎息,仿佛跨越了無盡時光的滄桑。


    離界,苦界之下的世界,是死者的國度,這裏沒有時間和空間的界限,有的隻有混亂的秩序,一念也可以是千年萬年,滄海桑田也可以是一念之間。


    黑瞳在漫長的一個人的生活中,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寂靜,習慣了一個人捕捉星星。


    直到他遇見了一道白光,熟悉的白光,那道白光把“哥哥”送了出去,自己沒有離開嗎?


    黑瞳做了一件“壞事”,對於此刻的他而言,絕對是一件壞事的事:他把那個想要救出哥哥,或許已經救出哥哥的白衣身影推出了離界。


    離界沒有規矩和秩序,黑瞳已經腳不沾地地度過了無盡的歲月,如果非要說離界也是有規律的,那離界唯一的法則就是,一個人推走另一個人。


    黑瞳推了雪柔一把,就像當初雪柔推開紅蓮一把一樣……


    “如果我沒有送走她,我就不再孤身一人了,如果我沒有送走她,哥哥就孤身一人了”


    “如果未來,我也有一個闖進來救我的人,該有多好,我就可以推開她,對她說,謝謝你愛我,不過還是我救你更好一點”


    “嗯……”黑瞳沉思:“如果她不是想把我送出去,隻是想搬進來和我一起住怎麽辦,我要不要答應?”


    ……


    “醒了,阿橙醒了!”


    站在一旁的是個小孩子,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看樣子清秀無比,隻是眉角有一點壞壞的邪氣,大概是因為臉蛋似乎沾染了不少的煙草灰。


    此刻這眉清目秀的家夥正蹲在自己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自己一直都是倒地的。


    剛才就是他使勁搖動自己的身體,他一直在試圖叫醒自己。


    “你是……誰?”


    “噔噔噔!”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那人就一溜煙小跑,消失在了窄小的似乎是個柴房的地方。


    “我……又是誰?”他閉上眼,開始迴憶自己是誰,他好像把自己忘了,但是還記得一個名字。


    “奈落,這是我的名字嗎?”他無聲思索。


    “奈落,奈落,花奈何開,奈何落?奈何昨日開,今日落?這是個感傷的名字,我真的叫這個名字嗎?”


    “不對,不對,很不對”


    他搖頭,心裏想道:“剛才匆忙離開的少年叫我阿橙哥還是什麽的,相比認識我,可是我已經記不起他了,阿橙哥,阿橙,橙,難道我的名字有橙?”


    小柴房裏,“阿橙”麵無表情地盯著牆角,一張新結的蛛網上,一隻黑色的蜘蛛在等待……


    不多久,柴房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仿佛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趕來,他知道這群人必然為了自己而來。


    “人呢,人呢,阿橙他人在哪裏?”


    “放心,阿橙哥絕對醒了,此刻他就在房間裏躺著呢”


    清風看到昏迷不醒三日的阿橙今日有了反應,心歡喜而睜大了眼睛,突然跑了出去。


    他想立馬把這件喜事趕快告訴大家,阿橙哥醒了,特別是小安,在阿橙昏迷的三天裏,她是最擔心的一個。


    緊接著不出幾秒鍾在他的眼裏就跑來了六七個人,他們都是髒兮兮模樣的半大孩子,大一點的十八九,小一點的僅僅十三四,是個很恬靜的女孩子。


    看著他們熟悉的麵孔,善意微笑,“阿橙”知道他們絕對和自己關係匪淺,不過此刻,他的腦袋裏空蕩蕩的,是的,他叫不出這些人的名字。


    朋友,這是他的朋友,阿橙堅信這一點,隻不過突然間胸口挨了一拳,阿橙看著那個白白淨淨,傻笑的人有些懷疑了。


    對一個這樣虛弱的人下手,這些人真的是朋友嗎?


    “青墨,你幹嘛!!!”


    “抱歉,我太高興了,一時忘了阿橙身體還很虛弱呢”盡管那個叫青墨的連忙道歉,依舊被在場唯一的女孩子打了一拳,也在胸口。


    “小安,我錯了,放過哥吧”青墨求饒,因為脖子被掐住了,仿佛被人拿捏住了七寸,頓時沒了脾氣。


    “哼!”少女輕哼,依舊不放手。


    男孩子他們圍著自己的病床嘰嘰喳喳,隻有那在場唯一的小女孩心思細膩,小心的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比較。


    “罷了罷了,阿橙哥哥還不能說話,你們這麽吵,快出去,快出去!”名為小安的少女把其他人都推了出去,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的唿吸聲。


    他雖然已經有了意識,但是依舊不能開口說話,別人都以為他太虛弱了,其實他無話可說。


    他是誰?他在哪兒?他為什麽會躺在這裏?他心中有很多疑問。


    天色漸漸暗了,天氣轉涼,傍晚甚至有些寒露從破廟的爛瓦片滴落,躺在破席子上的他,雙目無神地看著空蕩蕩的幽藍夜空。


    幽藍的夜空沒有月亮,隻有星星點點的光芒,不知怎麽的,他腦海裏不自覺就浮現出一片漆黑景象。


    在那漆黑的世界中,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自己,那是怪物的眼睛,血紅色的眼睛本應該很嚇人,他卻不害怕,甚至夢中的他總不自覺朝著那雙紅色的眼睛走去……


    這個夢,他已經做了好多次了,每次醒來都會出一身冷汗,寒夜裏,讓他不至於冰冷的是一堆篝火。


    名為小安的少女一根一根地拾柴火,在他的身邊忙忙碌碌,她甚至就睡在自己身旁。


    小安忙累了倒在自己身旁的時候,他數著少女精致的睫毛,星光點點,照亮了破廟,躺著的他有一種錯覺,眼前的小玉人仿佛一隻小乳燕,而自己是她的巢。


    二人四目相對,他不知所措,氣氛一時間很尷尬。


    小安的尷尬更分明,隻見她突然遠離了自己,站在牆角的陰影裏,然後傳來細細的聲音:“阿橙哥哥,你醒了嗎?”


    “小安,謝謝你”他已經能說話了,男人輕聲說道,聲音悅耳極了。


    “不……不用謝……應該的”小安小聲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小安,我能問你一件事嗎?我姓什麽?”男人望著屋頂,如是問道。


    少女輕聲:“阿橙哥姓蘇”


    “蘇嗎?和夢中的一樣,我叫蘇橙……”


    他低聲呢喃,說話間早已入睡。


    “燒退了,可是身上的傷口沒有處理幹淨,已經發炎了,但是我們倉庫裏已經沒有消炎的草藥了”


    青墨想起了一些,道:“我記得城外的山上有,我們上山去采藥吧”


    清風道:“可是山上隻有幾種草藥,我們還需要琴音草和卷耳,山上沒有的隻能去藥店買”


    青墨搖搖頭,道:“買?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


    青墨悄悄把清風拉到了一邊,有些事是不能當著小安的麵說的,青墨在牆角問清風道:“清風,你不是昨天才得到了一筆生意的嗎,我知道你最近也比較缺錢,但是阿橙如果沒有藥的話,這次可能就真的熬不過了,這次你先借我一點買藥錢,下次我青墨還你”


    清風看了一眼躺在破舊的席子上的阿橙和身邊照顧他的女孩,想起了最初無助時遇到的那兩隻向他伸出的小手,手雖小卻溫暖,時常溫暖他勞累的心。


    小安的不安他看在眼裏卻沒有辦法,不知為了阿橙,還為了小安,他咬咬牙道:“青墨哥,你什麽都別說了,我清風平時雖然摳門,那是因為我有殘廢的父母要養活,可是一碼歸一碼,我講兄弟義氣,阿橙的藥錢我付!兄弟有難我不會袖手旁觀的,能要你還?”


    青墨開心的笑了:“謝謝你清風,其實我最不想麻煩的就是你,我們這些人大多孤家寡人,隻有你有父母要照顧,你比我們辛苦的多,也不如我們瀟灑。


    不過你放心吧,我們雖然窮但不會永遠窮,雖然大家現在是小偷但也不會一輩子是盜賊。我們的盜門雖然沒人能大富大貴,但是有難同當的兄弟勝於金銀財寶,等阿橙好了後,我們一起去仙門學武藝”


    清風點點頭,目光堅定不移,仿佛看到了未來幾人相約重新開始生活的幸福畫麵,沉浸了半天才戀戀不舍的道:“沒錯,英雄不怕出身,我們雖然是盜,可是我們專偷為富不仁的人,這就是盜亦有道,如果大家能有天賦去往各大門派修行,就好了”


    這時候其他幾個少年也聚集起來了,除了小安拿了錢去買藥,剩下幾個準備去山上挖藥草。


    少年們談論起很多的江湖事跡,有的是橋頭下說書的故事,有的是街上富貴人家孩子看的連環畫,有的是街上人們討論的江湖風雲。


    該有的是自己的想象,就是自己做的夢,一個個熱血澎湃,仿佛那斬妖除魔的絕世大俠就是自己,那一劍曾當百萬師的劍豪就是自己,那人元、地魄、甚至是天心境界的俠與仙驚心動魄的故事就是自己的一生似的,讓一群對未來雖失望不絕望的少年一想起就熱血澎湃。


    阿橙躺在中間,自己雖然不是討論的人,也不是被討論的人,雖然置身事外,不是大俠不是普通人,但是他分明感覺到了自己是這其中的一部分。


    這讓他奇怪的同時也讓他心安,小安輕輕將盆中的髒水倒了出去,再次為阿橙擦著冷汗,自從他昏迷後,小安不知道自己已經害怕的成什麽模樣了。


    隻知道他笑時她會笑,他哭時她會哭,她隨他喜樂哀怒,隨他安心於一隅,隨著他沉默了,昏迷了,不在了,這世間的花花草草就與她無關了。


    小安心裏不僅僅把蘇橙當成哥哥,蘇橙,他其實就是小安的整個世界,從他救迴自己的那天起就一輩子都是如此了。


    他昏迷的第三天早上,再一次地,她倒在了舊草席前,枕著他的頭睡著了。睡夢中她感覺有人在唿喚她,那個聲音如此溫柔,仿佛能融化整個世界的積雪,是他!


    “…小…安…“


    他努力的說出那個名字,他的發聲有些沙啞,仿佛一百年沒有說過話那般,這個熟悉的名字自己以前天天叫,然而此刻卻有些不同,仿佛自己和這個名字的主人間仿佛橫跨著一條很大的溝,那句話裏同樣也摻雜了歲月的痕跡。


    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有夢中那個跌落山崖的人和自己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自己會感到那種墜落的無力,悲痛,還有解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揉了揉眼,迴想起剛才的聲音,抬頭剛好碰到病人的鼻尖,她一呆,仿佛被春雷嚇著了一般,後知後覺,竟然連手中的粗布毛巾都脫手了。


    她緊緊地盯著病人看,仿佛要看穿他這幾天的痛苦和彷徨,她不會說話,心裏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是身為一個啞巴是說不了的。


    努力想要表達,可是揮舞著手指卻永遠無法表達小安想說的話,索性她就不解釋了。


    她直接把頭埋在了胸前,沒好好打理的頭發墜在額前,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不過一抖一抖的頭發似乎是她在啜泣,小安此刻無聲在訴說著再次見麵的喜悅和止不住的淚水。


    “你……小安不哭”


    蘇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當真奇怪,一輩子遇見的女人隻有小安會和自己哭。


    橙的目光越過了小安的哭臉,道:“青墨你來了?”所幸有了解圍的人來了。


    青墨輕輕走了進來,小安知道有人來了,立馬擦了擦未幹的珠淚,別過頭去擺弄著篝火。


    青墨也很識相,知道此刻不能再看小安,免得讓人難堪,他轉而對橙說道:“不止是我,還有大家都來了,除了清風要照顧兩位臥病在床的父母,大家馬上都來了”


    “是嗎?真好”橙感歎:“在昏迷的日子裏,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夢又長有黑,長到讓我忘記了時間,灰暗到讓我忘記了你們,然而我卻無法獨自醒來”


    橙望著屋頂泄露的一角天空,天空中飛過一行大雁,橙對小安和青墨如此說道:“在黑暗的世界裏,我明明忘記了你們,可我知道自己很想你們”


    “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青墨聽後忽而道出這樣一句。


    “像!真像啊!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聲音就像二十多歲的感覺?而且更加滄桑,沒錯,這種聲音用來模仿大街上的人絕對認不出。


    有了這種聲音,以後偷東西逃跑時也方便迷惑對方啊,有一次差點就……就像你這樣了”


    “像我這樣?”橙不解。


    “噗嗤,哈哈,像你這樣躺在這裏啊”


    隨後趕來的一眾少年聽到這句戲謔的玩笑時都笑了。


    青墨提議等過幾天阿橙的病徹底好了後,大家相約放一天假,在鳳凰城外的山上放風箏。


    “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吧,小安,我和你比一場”


    小安不會說話,隻是搖搖頭拒絕了。


    李清風搖搖頭道:“青墨大哥的技術太強,小安可不跟你比,她是想和阿橙哥比賽一場,是也不是?”


    小安把頭低下了,似乎默許了李清風的觀點,看來她確實想和橙一起放風箏的。


    一眾少年一半人看著橙不懷好意,另一半人看著橙一臉嫉妒,小安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卻是他們的女神。


    小安比所有人都小,才十六歲,不僅人長的漂亮,飯菜也做得好,在這群少年眼中,小安誰都能配得上,她當真是圖畫裏恬淡如菊的仙子。


    可如今仙女卻有種心許他人的感覺,很多人都夢想著娶一個小安這樣的老婆,可是眼見沒數了,頓時很多人覺得心裏受傷,特別這個受眷顧的人還是他們的夥伴。


    看著小安甜甜的笑,阿橙的心裏暖暖的,仿佛一條幹涸的河床裏,再度湧現春水。


    橙知道,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在心裏的某種感情又迴來了,然而這次會久一點嗎?


    溫暖如同反複的燈火,飄忽無定,在過去燃起無數的溫暖,然而所有的燈火最後都隻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它們一一離他而去。


    有些人他們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分離,而是孤身一人,一輩子都孑孓一身,就像大海深處孤獨的鯨魚,就像所有瀕臨滅絕的種族最後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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