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瑜早在進宮之前,就料想到了事情絕對不會簡單到了自己乖乖去跟西北王淩久和親就可以萬事大吉的地步,可盡管是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卻也還是在聽舒載筠說出了自己最後的想法時,內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不是她的錯,更不是說明了她的膽小,隻能說在這個曆史的長河上,我們都永遠無法預料到的才是真正在發生的一切。


    官場上的各種風雲從來都是比戰場上的真刀真槍更加的殘忍和無處訴苦,遠比那些真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兄弟情意以及過命交情都要無法理解和真正的接受。


    仿佛下一刻背叛你的人就會真正的審問著你,讓你連同整個家族都成了這背鍋的罪人,而且還是好幾代人的興衰史。


    從而在這樣的時代下,我們總是會將一個人的宿命迴歸到了某種“複仇”的理念之上,可倘若想要用這樣的想法來操控宣瑜的話,那還請舒載筠這個帝王再多下一些功夫才好了,畢竟比起那些已經死去的兇手,他這個活著的人才是宣瑜心中始終嫉恨的元兇!


    ——


    月上即將中天,盡管夏日的夜晚總是姍姍來遲,但是當這過分皎潔的月光穿透了一切的時候,宣瑜才真正的看清楚這所有的局麵。


    隻怕今夜不僅僅是自己這裏擺了一場鴻門宴,甚至連舒載策和淩久兩人那裏……


    才是真正的不眠之夜吧!


    舒載筠聽著宣瑜的這一番分析,竟然是淡淡的勾唇一笑,他就知道宣瑜絕對不會就此輕易的認輸,更不會就此隨便的放棄,盡管她嘴上說得如此的堅硬,但都不過是給自己的一個警告罷了。


    話落,舒載筠仰頭看了看天色,像是在估摸著時間一樣,更是在內心裏安靜的等待著,直到——


    “啟稟聖上!”


    宣瑜當即迴頭,直直的看著這個穿過整個殿中跑進前來的侍衛,更是瞪著目光聽著他的匯報道。


    “使館內出事了!”


    一語落地,舒載筠全然沒有半點的吃驚,隻是跟著反問:“什麽事情,說詳細點。”


    這侍衛是之前辰嘉樹留下來的一半禁軍之人,此刻聽見舒載筠的吩咐,隻是低垂著目光似是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宣瑜所在的方向後,便立刻接著應聲道。


    “啟稟聖上,是使館內的大人來匯報,說是晚間的時候,西北王跟舒王兩人在殿中喝酒,可是舒王卻是在剛剛從使館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暈倒在使館內!”


    宣瑜此刻也從這剛才的震驚中迴神一把了,在她聽見了這樣的迴答後,甚至都不再有什麽吃驚的想法,簡直是跟舒載筠剛才所說的一模一樣。


    此刻——


    宣瑜驟然扭頭,直直的對上舒載筠的目光,等到兩人一起往心瑜殿外走去的時候,這後麵跟上的眾人裏,皆沒有一個敢出聲說話的,像是都預料到了此事的不正常!


    沒錯,這樣的事情當然不正常了!


    堂堂舒王,舒國目前唯一的王爺,當今聖上舒載筠的皇長兄,外加上這即將下嫁給西北王的長公主的——


    呃,後麵的詞語都多到了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地步,但是個人都明白,這的確是一場布局了,至於這布局的人和掉進居中陷阱的人,誰更愚蠢一些,倒是此刻還分不出個勝負來?


    話說,這舒國的使館已然是有了將近百年的曆史了,在這裏也曾經接待過大大小小不同的王爺,但是此刻入駐在這裏的淩久,絕對是最年輕有為的一個。


    當舒載筠跟宣瑜一同踏入這使館內時,周圍眾人的高唿聲早已不再宣瑜的意識之中了,她匆匆上前的步伐甚至比舒載筠還要加快幾分,甚至都走到了舒載筠的前麵?


    這要是放在往常,或者被那些禦史大夫們看見了,定然是要參上一本的,然而此刻倒是連同舒載筠也不在意的擺擺手,隻管衝著兩側低首的奴才們問話道。


    “舒王如何了?太醫呢?究竟是怎麽迴事?”


    舒載筠這一番問話果然是有模有樣呢,若非是宣瑜這一心都惦記著舒載策,還真是想迴頭去看看那個布局之人此刻說著這樣之話的臉色到底是怎樣的?


    如果說這世上什麽人最會裝腔作勢,想必誰也比不過這高高在上的帝王吧,總是喜歡用俯視的角度去看待那些讓他們就此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人們啊。


    盡管這些人們再是無辜不過的兩人。


    “啟稟聖上!舒王爺這是……中毒了。”


    一聽見舒載筠如此冷聲冷臉的訓話,這當先已經被招來的太醫倒是最先叩首迴話道。


    聽罷,正跪在這軟榻邊上的宣瑜赫然一驚,她看著眼前這昏迷不醒的舒載策,分辨不出他這是什麽症狀,但是按照她把脈的習慣來看,總覺得這舒載策倒不像是真正的中毒?


    畢竟這人除了臉色蒼白的有些擔心之外,其它的中毒跡象還真是沒有呢?


    可是既然太醫已經這樣當眾迴答了,宣瑜也不由的扭頭追問道:“中毒?什麽毒?怎麽個解法?”


    宣瑜跟著來趟著這一趟渾水,可不是為了給舒載筠的計劃多增加一些墨筆的,她自然是最關心舒載策的情況,隻是當她這樣的問話堪堪落地後,舒載筠的目光卻是在這眾人之中,看似不著痕跡,卻又格外的落定在了始終低頭不語的淩久身上。


    而這一刻,仿佛連周圍的一切都安靜的了下來,太醫低垂著腦袋瑟瑟發抖,根本不敢迴話,可是宣瑜卻顧不上他們這些人的算計和權謀,越發冷冽了聲線,幾乎是吼著問道。


    “說啊!這到底是什麽毒!”


    太醫愣是被宣瑜這一聲訓斥給嚇得驚神,瞬間就抬頭往舒載筠的身上看去,那表情就跟看著救世主一般。


    如此——


    “皇妹不要心急,王太醫並非是宮中最好的太醫,傳朕旨意,將秦太醫招來,親自給舒王把脈。”


    “是!”


    舒載筠不緊不慢的吩咐已經,待到身邊的侍衛立刻領命而去後,這才轉身從淩久的身邊走過,落定在這安放著舒載策的軟榻邊上。


    舒載筠目光淺淡的看著這昏迷不醒的舒載策,這才冷著聲線,追問起來。


    “西北王,不知道舒王的事情,你作何解釋?”


    倘若說,剛才隻是追問著這舒載策的病情,那麽此刻,舒載筠要追問的可不僅僅是舒載策這一個人的問題了,該是這舒國跟西北境地的全部問題。


    可如果這樣的家國大事可以通過一兩個人來解決的話,那發而更加好辦了些,總好的過要讓無數的人跟著喪命的好。


    “皇兄不能總在這裏待著,來人送他迴沁水殿。”


    這沁水殿是舒載策在進宮後,被安排下榻的地方,正好就跟舒載筠的乾筠宮挨著,且又跟宣瑜的心瑜殿隻隔著一道清澈的溪流,這也是這宮殿被命名的緣由。


    宣瑜可不在乎舒載筠跟淩久之間的算計,隻是已經將昏迷中的舒載策半抱著不放,更是直直的衝著舒載筠說道,盡管她這問話裏還算是給了舒載筠幾分帝王的臉麵,但那也不過是他不想讓自己在這些奴才們麵前再被扣上一個以下犯上的帽子罷了。


    至於其它的嘛——


    宣瑜才不會搭理呢,以至於當淩久絲毫沒有收到宣瑜投來的半分目光後,這垂落在身側的拳頭,越發不由自主的捏緊了。


    舒載筠的眼神輕描淡寫的從淩久的身側滑過,這才衝著身後跟來的幾個侍衛奴才,點頭吩咐道。


    “沒聽見長公主的話麽?著人抬禦攆啦,親自送舒王迴去!”


    大抵,這才是舒載筠進入這使館後,唯一說得一句人話了吧,也難得讓宣瑜冷淡了幾分怒火,再沒有去搭理其它一眼,始終小心翼翼的扶著舒載策,更是跟著幾個奴才侍衛一同離開。


    隻是在她這般緊張著舒載策的同時,卻也忽略了始終跟在自己身後的荃芳姑姑,待到宣瑜就這樣跟在舒載策的身邊離開時,荃芳姑姑這暗中跟舒載筠對上的一抹視線下,赫然是一陣無聲的吩咐了。


    片刻後——


    使館內竟然如此快速的恢複到了某種不敢想象的平靜中來,隨著其他侍從們的離開,這內殿中,就隻剩下了舒載筠,以及他身後的幾個禁軍侍衛。


    至於淩久嘛,他始終站在出事的位置上,甚至都沒有多挪動一步,至於今晚上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如果說剛才的他還沒有想明白,但是此刻也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呢。


    “你們都先下去。”


    一陣無聲的沉默之後,舒載筠忽而開口吩咐道,身後的幾個禁軍侍衛互相看了一眼,這才緩緩退出,而這內殿中,赫然隻剩下了這麵麵相對的兩人。


    “這是一個圈套,對麽?”


    淩久此刻才緩聲開口,而舒載筠則是上前一步,將桌上還擺放著的酒杯隨意拿起一盞細細的把玩著,嘴角處是一抹淡然的嘲諷,但更多是一種勝利的宣告。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不如我們直接跳過這一環節,說說後麵的事情,如何?”


    淩久聽著舒載筠竟然對此事供認不諱,登時連臉色都大變了起來,盡管他的心裏對舒載筠有著重重地防備,但還是在這最後一夜上,如此遭到了算計?


    隻聽舒載筠不等淩久做出個迴答,便接著冷笑一聲道。


    “我知道一直在讓自己的暗衛查找宮中的密道,且已經將這整個宮中的地形圖都已經搜尋的差不多了吧?”


    舒載筠如此反問一句,倒是讓淩久心下一驚,但是他麵上卻是不為所動,依舊是跟剛才一樣繃緊著麵容,隻是在眼中多了無數層冰冷,沉聲道。


    “聖上這是又要開始栽贓臣別的事情了麽?想來今晚上舒王在臣的使館裏……中毒,這件事情隻怕是已經讓臣無法離開這裏半步了吧?


    這要是再被聖上扣上一條別的罪名,臣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能迴到西北?如今西北沒有了繼承人,也沒有了其它的人可以接著掌管下去,那麽聖上你便可以就此大張旗鼓的拿下西北,以還舒國這近百間的最大心願了,不是麽?”


    如果說,在這一場從一開始就是算計的遊戲中,誰才是真正的參與者的話,那除了舒載筠跟淩久之外,宣瑜和舒載策都是兩個看得最清楚,卻也最無辜被牽連的人。


    但是即便是這兩個人都明白了對方內心裏想要的一切,但是誰也無法滿足了對方的極大野心,即便是連這最後的官麵上的話也不肯說出口了呢。


    “嗬嗬……”


    舒載筠聽著淩久的質問,冷聲一笑,像是對這樣的質問抱著默認的態度,但也同時讓淩久更加的繃緊了麵容。


    卻聽舒載筠緩聲問道:“朕本來以為你是真心來求娶阿瑜的,朕也想過,要將阿瑜真正的下嫁給你,好結一結這番邦之好,但是……”


    頓著後話,舒載筠將手中的酒杯重新放下,兀自上前一步,正麵對上淩久的目光,卻是始終冷笑不減。


    “你太讓朕失望了!”


    這最後一句話從舒載筠的嘴中說出,就像是成了某種被確定下來的罪名似得,聽得淩久更加的眯起了眼眸。


    “聖上也讓臣失望了不少,原本以為我們西北會成為聖上掌心裏的瑰寶,卻不想竟然成了聖上的眼中釘,既然如此,臣……”


    “怎麽?這麽快就忍不住了麽?你是想說自己要造反?”


    舒載筠赫然打斷了淩久的後話,更是直接將這最後兩個可以牽連九族性命的字就此落地道出,登時讓淩久的臉上連最後一絲血色也完全褪盡了。


    “臣……不敢!”


    待到淩久如此對上舒載筠的目光,卻又不得不咬著最後兩個字迴話時,這才是真正的權利鬥爭,盡管是無聲無息的,卻又足夠讓其背後的各種付出,就此全部殆盡了。


    “很好!”


    舒載筠對淩久的話甚是合了心意,登時挑了半邊眉的點頭一句,這才將滿目裏的冰冷之色漸漸地收斂了起來,難得在他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的喜色。


    當然了……


    可以如此借用手段來將一個西北王壓製住,這的確是一件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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