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宣瑜之前不曾認識魏影,一定會覺得此刻的畫麵是可以被想象中理解的,然而……


    她此時此刻,怎麽也無法將眼前的魏影跟自己印象中那個熟悉的師叔聯係在一起,什麽時候,自己那個嗜酒如命,混沌度日的師叔竟然有了如此的變化呢?


    又是什麽,讓魏影竟然會在這皇宮內院之側,麵對著數千名鐵甲兵,絲毫不曾懼怕的如此嘶吼著,而這個對麵的人還是舒帝。


    曾幾時何,宣瑜也不理解,為什麽總會有些人在麵對敵人對自己的叫囂時,沒有及時的將這樣的人殺死,興許這些被叫囂出來的狠話是錯誤的,也是為了矯正視聽的,但是……


    眼下的她,才真正的明白了,那些狠話要是不被說完就直接殺了這樣的人,隻會越發的讓旁人以為,這是一種心虛的體現。


    可是此情此景,宣瑜不得不愣神的被木青峰攔住動作,眼睜睜的看著舒帝抬手,指揮著那些鐵甲兵全力攻擊魏影一人。


    也是在這個時候,魏影才用自己最後的生命,將青鬆派的武功絕學發揮到了最大化。


    似乎連屋簷上的辰嘉樹都不曾真正見識過自己的師傅還有這麽厲害的武功,當真是白白跟著魏影學習了這麽多年啊。


    至於這其它的旁觀者嘛——


    明知道眼前的人是無辜的,也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該被阻止的,可又有什麽理由去開口呢?


    唯有這夜色之中,那個被捂著嘴巴流淚的少女,成了最難忘記的一慕。


    肅殺間,舒載策終是忍不住的迴頭,單膝跪在舒帝的腳邊,祈求道……


    “父皇,此人來曆不明,動機不明,看起來像是一個江湖術士,興許是受了什麽人的挑唆,又或者是背後還有其他的人操控執掌,兒臣還請父皇先將此人捉拿下獄,待到一切事情查清楚後再行定奪。


    倘若此刻就將這人殺戮,隻怕是會缺少背後的同黨餘孽,還請父皇三思!”


    隻聽這跪在地上的舒載策,硬是將這個可以被拿出來利用的借口說得如此的有理有據,饒是連舒載筠都無法反駁一聲了,然而——


    舒帝在明知道你魏影是為何而來,又是因為了什麽事情才會這般不要性命的對自己如此大罵的情況下,卻是依舊要將舒載筠扯進來,仿佛是怎麽也不肯放過自己這兩個兒子似的。


    “載筠……可對你大皇兄的話有什麽要說的麽?”


    這樣的問話落地,倒像是舒帝會真的聽從舒載筠的說法一般,難道舒載筠說遵從大皇子殿下的話,舒帝就會就此放過魏影了麽?


    可無論這殿上的帝王和兩位皇子的決定如何,這還在殿下跟著無數鐵甲兵爭鬥殺戮的魏影,卻是早已決定了自己的性命要何去何從了!


    一陣打鬥之中,魏影始終將目光鎖定在某個方向,直到他看著木青峰帶著宣瑜趁機逃走之後,才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


    “呃……”


    一刀入內,再無什麽可以拚搏下去的理由了,魏影還記得自己當初隻有木青峰這般年紀的時候,被青鬆派的師傅派下山去執行一項命令。


    這項命令就是保護成王,在那段無人所知的被塵封的記憶裏,成王還是先祖帝心愛的皇子,於是被先祖帝暗中安排在了青鬆派這樣的江湖門派裏學習武功,也算是一種自保了。


    成王雖然算起來是魏影的師弟,但是當成王的身份最終被曝光後,也隻有魏影一個人下山去保護在他身邊,這樣的一段兄弟情意,到了最後也成了那一句……


    “你在泥中終銷骨,我卻人間已白頭。”


    但是無論是出於兄弟情意還是師門的命令,魏影對成王,以及對成王的遺孤宣瑜,都做到了仁至義盡!


    這廂——


    鐵甲兵的統軍大人,帶著一聲的血腥之氣緩緩走上這白玉台階,那原本該是幹淨的月色下,都成了彌漫著血腥的肅殺。


    還沒等舒載筠想好怎麽迴答呢,隻聽這統帥大人已經匯報道……


    “啟稟聖上,罪犯已經伏法。”


    隨著最後“伏法”的兩個字落地,舒載策和舒載筠兩人都是一陣的心頭輕歎,可兩人的心思卻又是格外的不相同。


    一個是心痛與宣瑜對此事的症結,一個卻是想道……


    “那丫頭,定然會越發的嫉恨自己了吧。”


    也對,反正她始終都會恨著自己,那就也不差這一樣了。


    舒載筠這樣的想法,倒是給自己找了個可以逃脫罪責的借口,反而是舒載策對自己這般無力救人的舉動有了深深地震撼,更是心驚與舒帝對此事的平淡心情?


    按理說,倘若有一個人突然冒出來對自己如此的喊打喊殺,難道不該是先去調查清楚此事為何如此的麽?


    還是說,這舒帝早已對這些情況都了然於心的掌握著,這樣的念頭也讓舒載策瞬間就冷得冒汗,他也是此刻才真正的意識到,這整個舒國,不愧是在舒帝的掌握之下。


    月上中天的氣氛下,除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之外,就連地上的屍體都已經鐵甲兵們快速的清理掉了,可見這些人還真是舒帝的心腹們啊。


    末了,隻聽舒帝這才緩聲開口道:“鬧騰了大半夜,都迴去休息吧。”


    仿佛這樣死了一個人的事情,對舒帝而言就像是今天沒有下雨一般,毫無感情的話更是連同整個離開的身影也將這原地不動的舒載策深深地震撼了一把。


    良久——


    舒載策感受不到周圍的變化,也看不清周圍的其他人,他隻是深深的意識到,宣瑜怕是定然不會從舒帝的掌心裏逃脫了,可是他卻也赫然的發現,自己壓根對此就毫無辦法?


    那麽,誰還能來保護那樣一個無辜的女孩子,誰還能接著繼續將這樣的事情發展下去?


    直到自己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皂靴,也唯有頭頂上的這一句輕歎……


    “皇兄起來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總是要做一些無用的事情,但是這樣的勇氣卻是可嘉的,我知道皇兄定然會責怪我的無情,可是你也明白,父皇怎麽會讓這樣的人……活著?”


    舒載筠比起舒載策,就是太過的冷靜了,甚至冷靜到了殘酷的地步,這定然是宣瑜為什麽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的原因,畢竟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喜歡你這樣心性的男人啊。


    一個連自己都可以隨時做好被拋棄準備的男人,還有什麽是可以值得他留念的吧,那樣的人,不躲遠一點的免得被殃及了,難道還要留下來等著被挖心掏肺不成?


    可憐的是,舒載策竟然到了此刻還沒有想清楚這一切……


    “算了,此事也並非是你可以左右的。”


    饒是到了眼下的這一慕,舒載策都沒有半分的去懷疑舒載筠的種種行為,為什麽魏影會出現在皇宮之中而又被如此迅速的發現了,為什麽舒帝好像是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甚至連提早的防備也做得如此周密了麽?


    這一切的一切,怕是要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當魏影將自己最後的交待透露給辰嘉樹之後,辰嘉樹當先趕到皇宮內,用最快的速度高速給了舒載筠,當然了……


    這些都是可以預料到的,但是舒載筠卻是在這個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這麽說來,父皇其實一早就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也等著我們找出來這遺詔,然後在一舉拿下?”


    舒載筠的聰明自然能是將這其中的點點滴滴都給分析個清楚了,而眼下最大的打算,則是要如何保住自己?


    隨即,舒載筠在舒載策尚未迴來之前,就做出了一個巨大的決定,他親自往太極殿走去,也親自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告訴給了舒帝,甚至還表明,自己之前對此事也是絕不相信的,而今隨著事情的調查一點點的水落石出後,才將最有利的證據呈現給舒帝……


    這樣的話,就算是舒帝自己心裏頭不敢相信,但麵上還是要維持著肯相信的想法,不然這遺詔怕是要流傳的更加久遠,也無法被查出來了吧。


    然而——


    在整個事件之中,就在舒帝提出了要將宣瑜暗中控製起來的時候,舒載筠卻說……


    “還請父皇放心,為了不讓此人離開,兒臣已經將其監視了起來,此事不宜聲張,更不易打草驚蛇,若是讓對方逃走了,反而是失算。”


    就在舒載筠跟舒帝商量著這樣的事情同時,舒載策也前來請安,雖然舒載筠表明此事是他跟舒載策一起發現進行調查的,可是眼下的舒載策還不清楚這些算計呢。


    舒載筠為了防止舒載策亂說話而暴露了他的計劃,隨即就改變了話題,扯到了別的事情之上,而等到這大殿內的幾人還在紛紛議論的同時,這外麵的戰爭卻是已經隨之而來了。


    舒載筠當真是防範了前麵,卻顧不得後麵,哪裏知道魏影會有如此的反間計,但是這一切都已經阻擋不了了。


    盡管,舒載筠已經暗中派人去將宣瑜帶離皇宮,可這動作終究是晚了一步的錯過,同時也失去了舒載策的信任。


    就算舒載策再傻,清楚這其中定然是有人泄密才會發生這樣的殺戮事件,但再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他不想這般隨意的猜忌著自己的兄弟,盡管——


    舒載策自己也無法確定,眼前的舒載筠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皇位,帝王,這些自己都已經承讓了,難道非要逼著自己去親手殺了那個坐上的帝王父皇,才肯終結了這一切麽?


    果然,瘋子都是被逼出來的啊。


    隨著宮中的這一場鬧劇落地,魏影的屍骨在亂葬崗上被辰嘉樹偷偷帶走後,安葬在了別院的竹林裏,雖然沒有墓碑也沒有銘牌,但是這也算是他這個徒弟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吧。


    三日後,舒載筠親自出宮來此,看著竹林裏借酒消愁的辰嘉樹,這才問道……


    “你是故意放她走的吧。”


    那日,明明自己已經讓辰嘉樹先行去將宣瑜帶走,可是最後傳來的消息竟然是宣瑜失蹤了,不僅如此,就連淩久和舒載策也再一次的深深懷疑著自己。


    這也是舒載筠今日為何親自出來一趟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搞清楚這些,隻怕是他也難以安心的吧。


    末了,隻聽辰嘉樹清冷的聲線緩緩迴蕩在這一片竹林裏:“還請殿下原諒,這魏影是我的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讓師傅最後的心願被毀了的。”


    辰嘉樹很清楚,如果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舒載筠一定會用宣瑜的性命來換取舒帝最後的信任和歡心,也會就此坐穩了皇位繼承人的最後關鍵,但是——


    他不能這樣做,魏影都死了,為了宣瑜而犧牲了自己,如果自己再去阻攔著宣瑜的離開,那成了什麽?


    成了一個不忠不孝的儈子手麽?


    這,是辰嘉樹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也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事情。


    “嗬……”


    半晌,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那是舒載筠在自嘲,他忽然想到,如今的自己,是怎麽一步步的將身邊的人都給失去了的,也許是他這執著的信念,亦或者是無法被接受的結局?


    但無論是哪一種,這都是他注定要去走的路……


    也唯有在此刻,舒載筠才真正的明白了,當年的舒帝,當年那個自己的父皇又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局麵?


    殺了自己的女兒,眼看著自己的女人去死也不會阻止,看著自己的兒子為了爭權奪利而變得遠離自己?


    仿佛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明日再現。


    “嘩啦——”


    當一陣清風拂過的時候,辰嘉樹才將這酒壺裏的最後一滴酒道盡,卻是在轉身迴頭之時,沒有看見任何的身影,就好像這人從未出現過一樣?


    良久後,這竹林裏的深深歎息,都分不清是從誰的嘴中發出來的了,而那望著天邊一抹雲彩的目光卻是始終承載著最後的期望。


    “阿瑜……既然走了,那就走遠一些吧,切記,千萬不要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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