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導員不記得哪班哪一節有課再正常不過。


    ‘你這一節沒有課嗎?’這算是輔導員與學生打招唿的獨特方式,‘等同於你今天吃了嗎?’


    但李雲卻沒想到,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眼前的孩子愣住。


    他看到,對方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成一團,漸漸窘迫,似乎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沒,沒課!”


    李雲一看這個樣子,不用猜,便知道這孩子在撒謊。


    ‘得,逮著一個逃課的!’


    看眼前孩子的裝扮,不像有錢人家。


    ‘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不來做兼職。’李雲心中這樣想著。


    李雲一直盯著對方,而對麵的孩子感受到老師壓迫的目光,死死低著頭,打飯,不敢與李雲對視。


    “麻煩給我多打點兒!”


    “誒,好嘞!老師!”


    少年接到任務,如釋重負,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往飯盒裏鏟了兩大勺菜。


    李雲接過飯盒,看著眼前的少年,想了想還是勸道:


    “學生還是要以學業為主。”


    年輕人愣了愣,然後羞愧地低下頭,小聲說道:


    “知,知道了,老師。”


    李雲看到男孩這個樣子,沒再往下說下去。


    還能怎麽說?


    要是家庭條件好,誰願意幹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自己認為是對的選擇,對於其他人並不一定就是最合適的。


    在城市的孩子抱怨落後,抱怨不公,爭著搶著出國時,有很多農村的孩子還在為吃飽飯發愁。


    飯是大米飯,菜是大白菜炒肉,三毛錢的套餐,肉量給的很足,雖然鹹了點,但味道還算可以。


    但李雲卻吃得並不開心,吃到一半的時候,抬頭看了眼。


    這個時間點已經上課了,食堂內幾乎沒有人,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孩子,此時正坐在距離他不遠處,埋頭吃著飯。


    當他的目光掃過去的時候,那孩子似乎也有所感應,抬起頭,陽光般的微笑,與李雲對視,而後又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迅速埋頭吃了起來,相比之前吃得更快了。


    李雲第一節沒課,早起隻是習慣。


    慢悠悠的吃完飯,起身離開,出門的時候,再次往身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食堂已經沒有那個孩子的身影。


    李雲看了眼四周,沒有找到,便轉身離開了。


    ......


    李雲再次見到那個孩子,是在兩天後的湖邊。


    路過湖邊,隱隱聽見有人哭泣,以為是哪個想不開的女生。


    靠近之後,雖然是傍晚,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就是那天食堂的那個孩子。


    “李愛國?”


    李雲心中想起這個名字,那天吃飯完,他專門翻了幾個班的學生檔案,弄清了對方的名字。


    ‘這麽晚了怎麽在這兒?’出於擔心,李雲把自行車停在路邊,慢慢走過去。


    剛一靠近,對方便發現了他,並狼狽的抹了把眼淚。


    “李愛國,怎麽了?這麽晚還不迴去。”


    “李,李老師,我馬上迴去。”


    李雲見李愛國轉身就要跑,攔住了他。


    “別急,跑什麽?發生什麽了?為什麽一個人在這兒哭?”


    “沒哭!”


    見對方狡辯,李雲也沒繼續爭論,掏出手絹遞給對方。


    “發生什麽事?給老師說說。”


    “是失戀了?失戀了也不要緊,年輕人嘛,感情總是要受些挫折的。”


    “不是!”少年矢口否認。


    “那是怎麽了?被同學欺負了?”


    “也不是。”


    “那怎麽了?給老師說說,看看老師能不能幫忙,不要總是一個憋在心裏。”


    “你現在跟我說,我說不定還能幫你,你要是跑了,那什麽事可真就你一個人扛了。”


    男孩兒把頭埋在黑暗中,手裏緊緊攥著一張紙。


    李雲循循善誘,從對方手中要過信紙。


    “家裏的信?”


    “嗯。”


    借著夜晚昏黃的光線,李雲從信中辨認出大致信息。


    幸福的家庭有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不幸。


    瀕臨崩潰的經濟,總是從農村變得脆弱,農民活不下去開始,一個農村家庭的崩潰,其中的導火索,可能隻是一場大病,一次受傷,一次意外。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眼前男孩的父親,家裏的頂梁柱,修水庫砸斷了胳膊。


    送到醫院,胳膊沒保住,還欠了一大筆醫藥費,大隊出了一部分,剩下的還不上。


    家裏姐姐寫信,問這個十六歲,還未成年的孩子,有沒有辦法借到錢。


    李雲看著上麵的數額:九十三元。


    先將兜裏的錢全部掏出來,點了點,遞給哭泣的男孩。


    “哭什麽哭,這是五十,你先拿著,剩下的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找我。”


    李雲自己也沒有多少錢,他的工資雖然不低,開銷不大,但確確實實沒有多少餘錢,有時還要靠妹妹工資接濟。


    抱著‘能幫一個是一個。’的想法,手裏的工資從來就沒有超過兩百,就連大哥以前給兄弟幾個分得賣鴿子市的幾千塊錢,三年下來也全沒了。


    這些錢有的換來一句感謝,有的全部打水漂不見蹤影,當然,也有逢年過節寄些禮物給他的,雖然不貴重,但確實很高興。


    ......


    次日,在辦公室左等右等也未等到對方,李雲便親自找到班上,將之叫出來。


    “李愛國,你錢湊夠了?”


    “沒有。”


    “讓你到辦公室找我,我等了你一天怎麽還沒來?”


    “唉!”


    李雲看到對方又低下了頭,跟受氣小媳婦一樣,不敢說話,不知道怎麽說對方。


    直接將五十塊錢強行塞到對方手裏,


    “你個孩子,死腦筋。”


    “看病重要,先把錢寄迴去給家裏人,其他的以後再說。”


    “麵子重要還是裏子重要?”


    “你都這麽大了,輕重緩急分不清?這時候要什麽麵子?”


    “不,不是......”


    李雲見對方欲言又止,敞開地問道:“不是什麽?”


    “李,李老師,我在食堂打工,一月才5塊,你的100塊,我,我怕,我怕我還不起。”


    李雲快被氣笑了,你一個大學生竟然擔心還不起錢。


    可想想對方的家庭,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現在家裏頂梁柱又喪失了勞動力。


    想到這裏,李雲一時間有不知道該說什麽。


    因為,他發現,一大家子重擔,現在竟然都壓在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孩子身上。


    看著一直低著低頭孩子,李雲一時沉默無語。


    “李老師,謝謝你。”


    “謝謝你!”


    ......


    一直沉默的孩子突然開口,對李雲鞠了一躬。


    “不過這錢我真的不能要。”


    說著將連同之前的五十元,一共一百元還給了李雲。


    “老師,我想好了,我準備迴家,以後可能不能再見麵了。”


    看著男孩堅毅的眼神。


    李雲一巴掌打在男孩後腦勺,


    “說什麽胡話!”


    “學必須繼續上,你迴家能幹什麽?”


    “我能幫忙種地!”


    “種個屁的地,放這大學不上,你要是迴去種地,你會後悔一輩子。”


    “老師,我不後悔!”


    男孩執拗的堅持。


    “放屁!”


    一直比較文雅的李雲,難得口吐髒話,顯然是眼前的扭勁讓他生氣了。


    “你才16,你還年輕,你擔心什麽,才100塊錢,你還不上我不要了!我稀罕這100塊錢?”


    李雲的聲音很大,走廊裏不少人都聽得到了,紛紛有人將目光投向這裏。


    李雲見狀止住火氣,將李愛國拉到沒人的角落。


    “錢的事你不用操心,退學這事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這一百塊錢你先寄迴去,其他的再說。”


    李雲放緩語氣說道:


    “愛國,我跟你說,你記住,錢可以很好掙,你什麽時候都不要把他看得太重,因為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用,用在哪裏。”


    “我把錢借給你,說明我覺得把錢給你,比我放在家裏更有用,你不用那麽在意。”


    “錢很好掙嗎?”


    ‘錢不重要嗎?’


    李愛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認可的,即使這句話是他十分尊敬的李老師說的。


    如果錢很好掙,那麽多人也不會吃不飽飯,父親也不會為了工分砸斷胳膊,母親也不會每天大早走幾十裏,進城撿糞隻為換幾個窩窩頭,弟弟妹妹也不會每天放學打豬草。


    如果錢不重要,如果自己有足夠錢,那就不用每天打工,不用擔心家裏弟弟妹妹餓肚子,不用羨慕同學可以出去遊玩,不用自卑自己身上老土的衣服。


    不過,他還是十分感謝李老師。


    認為自己之所以不理解,還是因為太小,沒有到李老師的年紀。


    這種想法,一直延續到一個月後。


    ......


    翌日,教室。


    “同學們下課吧。”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紛紛離開教室。


    “李愛國,你留下,我有事兒找你。”


    李雲騎著自行車,帶著李愛國,來到自己的宿舍,而後從床底下拿出一個手提袋。


    打開手提袋,裏麵裝著三十隻手表,各種樣子的都有。


    這是李雲昨晚專門迴家一趟,找三哥李肖要的,賬都是他提前墊付的。


    “就是這些了,你考慮清楚,這件事還是有風險的。”


    其實並沒有什麽風險,對他這個老師來說,如果被逮著,可能也隻是被領導罵上幾句。


    至於學生,就更沒什麽事了,輔導員領走,批評教育。


    之所以這麽說,隻是想讓對方做事謹慎一點。


    學校周邊賣賣就可以了,萬一過界了,被逮著交到警察局手裏,那他就還得麻煩大哥出麵。


    “老師,我願意。”


    李愛國什麽都不懂,不過他相信老師不會害他,他也沒什麽值得人惦記的。


    “那好吧,東西你拿走吧,賺到錢再還我。”“不過,記著,學校的情況我也不熟悉,剛開始小心點,一定不要離學校太遠。”


    “我知道了,老師。”


    李愛國拿著東西出去,迴傍晚的時候,


    一直以來,李愛國都認為投機倒把是要吃紫蛋,蹲大牢的,記得村子裏的劉二蛋就因為投機倒把蹲了十年大牢。


    因此,當李愛國拿著手表,來到學校後麵商業街的時候,小心翼翼,時刻警戒稍有風吹草動,便準備拔腿而跑。


    可漸漸地,他好像發現了不對,因為他發現賣東西好像不止他一人,有不少人都在街上遊蕩,到了晚上,甚至出現了各種小商小販。


    整條街上,隨著夜幕降臨,到處都是投機倒把的。


    竟然還有人穿著大衣,主動找上他,問他要不要磁帶。


    這讓李愛國懸著的心,徹底放下,唯一擔憂的,變成如何把東西賣出去,把錢還給李老師。


    如果還能再賺一些的話,就都寄迴家裏。


    ......


    “李雲拿走了一批貨?”陳澤清早過來,聽說了這個消息,“不是不讓他摻和?你怎麽還給他?”


    “他說他有個學生,家裏急需要用錢,想幫幫忙!”李肖解釋道。


    陳澤聽了有些不高興,“缺錢給錢就是了,都說了不讓他摻和——”


    “大哥,沒事的,現在滿大街都在倒貨,咱們兄弟第一批出貨的都已經迴來了,不一個也沒事兒!”


    “而且我聽說戲劇學院門口有不少二道販子,咱們不賣也有別人賣。”


    “再說啦,就算真出事啦,咱上麵不還是有姐夫罩著嘛!”


    ......


    西單,位於西城區。


    得名於老京城俗稱的西單牌樓。


    八十年代的西單,是倒爺的聚集地。


    每到晚上,大批的倒爺開始在西單街頭巷尾出沒,有需求的顧客也會匯聚於此,進行交易。


    儼然一副大型黑市的樣子。


    不過,政府不怎麽管就是了。


    王朔在西單做倒爺也有一陣子了。


    從東北下鄉迴來算起,到現在也有個四五個月,可以說,算是這條街上資曆比較老的倒爺。


    “這幾天街上有點兒不對啊。”王朔接過同伴手裏的煙,打量著街麵兒說道。


    同伴是王朔鄰居家的兒子,算是他的下線兒。


    是個憨憨的胖子,裹著大衣,雙手揣在袖子裏,望著街麵看了又看,也沒發現哪兒有不對的。


    “哪兒不對了?我怎麽沒看出來?”


    “你沒發現街上又多了一夥人?”


    “有嗎?”憨憨的胖子疑惑地撓撓大腦袋。


    王朔卻是十分肯定,發問道:


    “你今天賣了多少錢?”


    憨憨的胖子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道:“三百。”


    “上個月呢?一天能賣多少?”


    “五百!”


    胖子雖然憨,但並不傻,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看出來了?”王朔問道。


    憨憨的胖子點點頭,說道:


    “確實少了。”


    ......


    又一日,賺到錢提前收攤的王朔到迎仙樓吃飯,恰巧遇到了到店的陳澤。


    兩人熱情打招唿,期間王朔聊起西單的生意,抱怨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什麽?哥?西單的貨都是你的?”王朔驚訝地唿出聲。


    “嗯,你知道就行,別亂說。”


    陳澤提醒道。


    “我說呢,誰能一下子弄來那麽大一批貨。”


    “多少貨啊?”


    “三十萬!”


    “三十萬?我的天?”


    王朔被嚇到了,他的上家,他哥哥的鐵瓷,從剛開始小打小鬧,積攢到現在,估摸著也才五六萬的身價,而陳老大這邊一出手就直接是三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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