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予又縱聲大笑,慢慢起身,那笑聲爽朗高亢,渾不似往日的金若予,直把那剛剛擠出屋子的幾個下人又迫了迴去。


    金若予望了一眼漸漸又暗的天色,歪頭想了想,道:“好了,本少爺今日耍的倦了,心情不錯,不過,你這狗才聽好了,從今往後給本少爺乖著點,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金福一聽慌忙點頭應是,那雨水瞬間沾滿一臉,甚是狼狽。


    雨滴又落,那遠去的鼓樂之聲穿破漸漸密集的雨滴,時斷時續的傳入金梁府,不知帶來了誰家的喜樂,又送走了哪家的哀愁。


    金若予換了衣衫,負手站在高樓的了望台,遠眺那蒼茫迷蒙的遠處,無盡樓台盡入煙雨,可那寂寥的心河卻不斷蕩漾如歌,令人難忍其燥,懊惱不已。


    獲得金若予特赦的金福第一時間將那打整好的新人送到了老爺金滿山的房中,然後伴著那風雨的喧囂,他又開始了人生的歡境,那一聲聲無所顧忌的咆哮與呢噥,恰如那遠去的鼓樂,鑽入人們的耳中俱都化成了竊笑、神迷或是躁動。


    不過,不論怎樣,這都是金梁府的下人們竊以為傲的特色之一,畢竟,就全天下論,也沒幾個像金老爺子這樣不顧顏麵、拚了老命都要瘋狂掙紮的情海狂魔。


    金若予自小就聽慣了那聲音,雖然他對此一直懵懵懂懂,可據老家仆金貴所言,自己便是從那聲音之中而來,至於如何而來,老人卻一直諱莫如深,不肯講的通透。


    今日的金若予十分歡欣。


    他渾然沒了往日的暴躁,縱是碎雨的焦愁也不能將其激怒,他在父親最後的一聲驚歎之下,縱身跳落院中,然後大步到了屋前,側耳一聽,恍若死寂。


    金若予嘿嘿詭笑,輕輕推開門扇,借著那小許的縫隙就見金滿山赤條條的倒在牙床之上,虛脫無力的詭笑道:“不錯!不錯!”


    那新人背對著金若予,跨坐在金滿山的身上嬌羞一笑,道:“老爺,您請閉眼,人家還有驚喜給您?”


    金滿山一聽,嘿嘿一笑,道:“你這小鬼,把戲還真多,來來,有什麽手段盡管使來便是。”說著,他將眼睛閉上,靜候著新人口中所說的驚喜。


    新人輕歎一聲,歪頭看了看金滿山,突的咯咯一笑,直逗得金滿山也跟著笑道:“你這小鬼隻顧傻笑,還不快些?”


    新人應了一聲,驀地爬伏在金滿山的身上。那一霎,一道陽魄從金滿山的身體之中飛懸屋中,飄飄渺渺、悠悠蕩蕩。


    新人側眼看了看那陽魄,暗自詭笑,門外的金若予一見撇嘴詭笑,張嘴吸走陽魄,得意洋洋的背手離去。


    新人見金滿山暢意悠然,更覺自己已然得手,一時深深一笑,昂頭剛想吸取陽魄,卻見那裏空空如也,不由得暗自一驚,待左右前後看了個遍,終是不見。


    當晚,金滿山雖已頭重腳輕,四肢乏力,可他仍不服輸的又折騰到了子夜時分才肯作罷,那時,門外風雨又起,雨點敲打窗欞,可無論如何,都敲不醒那業已入夢的凡夫俗子們。


    隻不過,雨碎心愁,自有人在那蕭蕭不眠的風雨之中惆悵難眠。


    緊緊盯著金滿山豬般沉睡的新人,苦思冥想都想不通透,日間那陽魄怎會莫名消失,難不成是自己一時大意,失了分寸,還是暗中有人阻攔生事?


    無序的憂慮排山倒海,隻由那一聲歎息,茫茫費解時雨聲已若爆豆,一直延續到了金梁府北部三十餘裏的達幕城中,那裏有座遠近聞名的青樓,名喚百芳摘。


    此刻,門外風雨正烈,可那接連上門的客人卻顯得有些絡繹不絕。


    日間,前往金梁府送人的媒婆受盡了總管金貴的窩囊氣,如今遠離金梁府,手裏更有金老爺子用過的女人,她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的高調做人了。


    是以,一腳踏進百芳摘的大門,手下十幾個打手匆忙趕在前頭,接連踹翻幾個阻在前頭的客人,兇神惡煞的恐嚇著、跋扈著,把一個原本就喧嘩熱鬧的青樓弄得立時多了幾分緊張與恐慌。


    老鴇和龜公深知這媒婆上門,定然手裏握有尖貨,所以一路小跑的迎了上來,滿臉帶笑的道:“錦沫姑姑,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媒婆一聽傲然掃視一眼屋內春景,不由嘴角一撇,道:“今日新貨,金家老爺首賞,要價一百五十兩,不議價,能收嗎?”


    老鴇一聽笑的花枝爛顫,剛欲接話,就覺龜公暗裏偷偷一拉的她的衣角,心中便知其意,拉著長腔,故作思索。


    媒婆一見臉色不悅的道:“好!既然你們不收,那咱們去別家,反正好貨不愁出手。”


    說著,媒婆憤然轉身,引著手下揚長而去,直慌得老鴇緊忙兩步追上,一把將她拉住,笑顏如花的道:“錦沫姑姑,您這脾氣可真是火爆,話都還未說完,就急著要走,這不是打我老婆子的臉嗎?這青都上下誰不知道,你我二人最為要好,若是沒您錦沫姑姑的好心幫襯,我這百芳摘怎會有這紅火的局麵?”


    媒婆聽罷此言,緩緩停下腳步,斜眼睨了一眼老鴇,笑著道:“你這老東西,不光心計多還長了一張好嘴。”說著,唿喊一聲手下,才又隨著老鴇進了百芳摘的內堂,至於二人如何議價,那便是外人不得而知的事了。


    當夜,老鴇便命人將那新收的可憐女子梳洗打扮一番,掛在花榜之上,以金梁府老爺‘首賞’之名公開叫價,那些玩花弄月之輩一聽都想沾沾金老爺子的好運,便都紛紛踴躍爭投,一時間,門外大雨滂沱,雷鳴電閃,而屋內卻熱情高漲,人聲鼎沸。


    傷心欲絕的魔格野一路狂奔,直走了一日一夜,待得累了才肯放下步子,失魂落魄的浪蕩前行,漫無目的。


    暗中跟行保護的馬嘯靈原想現身勸慰,可又覺口中詞窮,不知從何說起,於是二人就那麽遠遠近近的隔著,一直向前,不眠不休。


    當二人一腳踏進南郡,風雨便不約而至,漸有傾覆天地之貌。


    遠見魔格野那孱弱的身軀在風雨中艱難前行,馬嘯靈終於忍耐不住,縱赤焰虎飛身奔了過去,可不想,就在剛要靠近的一霎,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霹靂,緊跟著,電閃雷鳴,轟然緊落,直嚇得赤焰虎倉皇咆哮,扭頭疾奔,任他如何製止唿喝亦都無濟於事。


    還好,兇險即臨,有家客棧的夥計見魔格野孤身一人,狼狽無助,便把她拉進了客戰之中,暫避風雨。


    奔跑之間,馬嘯靈迴眸遠見魔格野暫時安全,便任由赤焰虎一路狂奔,原想著待它跑的累了,停下後再來此尋找魔格野,可不想,真等那赤焰虎緩下步子,天色已然放晴,他急忙忙趕迴客棧處,稍一打聽才知魔格野早已離去多時,所以問清方向,跨虎疾追,這一追便又是個不眠不休。


    魔格野趁著雷雨,不顧那電閃雷鳴的兇險,拔足狂奔,自己亦不知是為了何故,胸中那憋悶的苦楚唯有讓自己不斷的疲倦才能稍有緩減。


    終於,漫無目的奔走在夜重更深的時候到了達幕城,那時城中的雷雨更勝,淋得她神思縹緲,四肢乏力,幾番踉蹌之後,頭腦一暈,一跤跌倒在百芳摘一側的街口處。


    百芳摘的燈火通明高照,可在魔格野跌倒的地方卻顯得有些昏暗不清。


    媒婆錦沫和老鴇終於談妥了價錢,她手裏掂著剛剛到手的銀兩率先出了百芳摘,揮手止住極力奉承的手下,一個人竟鬼使神差的衝進了大雨之中,然後縱聲狂笑,信步走向魔格野跌倒的街口。


    她笑得有些悲涼,也是,替這花街柳巷、登徒浪子們尋找獵物,都不知道害了多少姑娘,做了多少孽事,假若不是因為這個,自己的美貌女兒何故會變得人鬼難辨、生不如死?


    自然,不是為了給那鬼丫頭醫治病患,自己又何必做這損身折命的卑鄙勾當。


    手中銀兩滾燙沉重,那是她自以為承載一個偉大母愛的最終力量,可她從來都沒想過,那銀兩之上沾染的卻是別人家的聲聲泣血、痛苦難當。


    “啊?這······這······這是老天開眼,讓我老婆子飛黃騰達了嗎?”


    錦沫胡思亂想之間陡然看見雨水中一動不動的魔格野,心中不由閃過一陣狂喜,借助那搖曳暗淡的光亮,她猛地揣好銀兩,疾步奔到魔格野近前,矮身下蹲,仔細一番打量,不由得又是一陣狂笑,隻是這笑卻是發自肺腑的歡愉,憑借多年的經驗,她可以十分肯定,眼前這女子定然能買上個好價錢,不然怎對得起自己那發自肺腑的歡愉?


    “來人,有生意了?”


    錦沫站在雨中高聲疾唿,手下大漢一聽紛紛跑了過來,一見魔格野俱都一驚,錦沫道:“看什麽看?咱娘們的運氣來了,走,把她抬到百芳摘再賺他個幾百兩?”


    眾大漢歡聲大叫,七手八腳的抬起魔格野疏忽間又進了百芳摘。


    熱鬧的百芳摘,剛剛有人奪去了那掛榜女子的一夜權,正當他欣喜若狂的準備入房行事時忽聽門口處的媒婆錦沫高聲道:“老東西,出來接貨,新鮮嫩尖兒,不損不傷,要價五百兩,不議價,可收否?”


    暗處裏,手攥大把銀票的老鴇正邊數邊罵著龜公,道:“你這缺貨,剛剛若是聽了你的,哪還有這大把的銀票可賺?”


    那龜公望著老鴇手中的銀票亦自竊笑不已,且由著他罵便罵了,畢竟,燙手的銀子已然到手,還有什麽比這更舒坦的事兒了?


    “媽媽,您快聽,那賊婆錦沫好像又迴來了?”


    龜公耳尖,聽到錦沫的唿喊,立時緊張了起來。


    老鴇收起銀票,將信將疑的豎起耳朵,果不然,就聽外間傳來錦沫那刺耳高亢的喊聲,道:“老東西,死了麽?怎麽還不出來?”


    老鴇眉尖兒一挑,看了看龜公,二人爭搶著奔了出去,到了堂下就見幾個大漢架著一個失去知覺的漂亮女子,不禁眉飛色舞的迎了上去,道:“誒吆,我說錦沫姑姑,您可真是個手眼通天的活神仙,這一打眼兒的功夫,又從哪兒弄來一個尖貨啊?”


    錦沫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老東西這個可不是一般的尖貨,我剛才說話,你沒聽到?”


    老鴇一臉迷茫,就聽一旁的龜公道:“剛剛媽媽在處理公事,未曾聽見,還煩錦沫姑姑再說一遍?”


    錦沫看了看龜公,難掩歡喜的道:“好!老婆子就再給你們說一遍,聽好了,新鮮嫩尖兒,不損不傷,要價五百兩,不議價,可收否?”


    老鴇一聽,對視一眼龜公,再看魔格野時就見她雖然生的靚麗美貌,可此時卻臉色煞白,奄奄一息,萬一有個差池,活不成了,那出手的銀子豈不——


    錦沫一看老鴇踟躕,微微一笑,道:“老東西,不必擔心,這次咱們換個交易法兒,你先命人把她帶去打理,尋個郎中替她看看,老婆子我就在你這百芳摘候著,若有何不妥再及時商論?”


    老鴇一聽,緊忙笑著吩咐龜公前去處理,自己則陪著錦沫閑聊,偶有恩客進出則歡步迎送,嬉笑怒罵中極盡親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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