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泰晟一聽這話,頓時憤聲怒哼,轉身到了十三二人身邊,垂首靜立,憤懣不言。


    喻閔行無奈苦笑,又衝火應吾道:“我說這位執事老爺,老朽這般教誨犬子,您看,可還說得過去?”


    火應吾聞言頓覺臉色漲紅,一時惶惶,束手無措,支支吾吾的,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時就見左右堂主紛紛起身,一同用手點指,齊聲怒喝道:“無恥惡賊,倒行逆施,罪不容誅,今我兩位宗主仁德,饒你不死,還不趕緊速速滾離驪山宗?”


    叫罵聲中,喻閔行將手一揮,道:“去吧!驪山宗從此與你再無半點瓜葛,若老朽未亡,你還有意記念此地便尋由頭來看我,向那山宗上下也無人敢不給三分薄麵。”


    火應吾將信將疑的看了看喻泰晟又看了看喻閔行,最終將腳一跺,在眾人的指責叫罵聲中轉身出了濟慈堂。


    待人影去遠,喻閔行一見眾人滿臉疑色、不甘,不由撚髯而笑,道:“諸位,現在可知道我喻閔行為何要把大家夥聚在咱這祖堂裏議事了吧?”


    眾人喧囂,有人道:“老宗主,您為何要如此費盡心機的保這逆賊不死?”


    眾人群起唿應,喻閔行揮手按下喧囂,道:“諸位怎知,這火應吾雖然頭生反骨,逆上作亂,惹下不小的麻煩,可他卻也曾幫了我兒泰晟的不少大忙,正所謂世無完人,說還沒點錯誤,左右我驪山宗還在,雖有傷及,不日便可恢複,更況······更況今日我與犬子得恩公大俠相救,雙雙還陽重生,此等大喜之日,又怎能在這祖堂之上濺血。”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紛紛撫掌喝彩,慶賀眾人重返驪山宗。


    少時,宴席排開,喻泰晟父子左右作陪,其餘堂主盡皆下坐,至於火應吾執掌之時所派下的各堂堂主盡屬酒囊飯袋,如今被十三打的七零八落,所剩無幾,至於餘者與那逆賊一黨如何處置,想來喻泰晟父子總有決斷,十三二人也不便多言,於此亦不再贅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十三一天勞累,心中更隱隱拂有一絲悲涼,是以尋了借口,與嶽霖悠然早先退去。


    其時,喻泰晟早與二人備下客房,高立山岩,扶窗遠眺,盡可目覽全山盛景,遠一遠的還可以看見遠處的大海。


    當然,夜色之下,這裏一切都成漆黑,想看又能看得到什麽。


    深夜,寂寥如刀,枯夢疏遙。


    心事重重的十三躺在床上短暫的做了一個夢,在驚惶無措中醒來,出了一身的冷汗,發呆半晌,再想入睡便已勢比登天。


    無奈,他穿衣下床,輕步踱到窗前,舉目遠眺,一片墨染,孤寂深深。


    十三呆立窗前,渾噩良久,突的,心念一閃,竟然想起了喻秋檬。


    一瞬間,心緒跌宕,洶如潮湧,半晌惶惶才勉強穩下心緒,他愁眉苦臉,黯然苦笑,極力目眺遠方,心裏又莫名的想起了那個名叫洛閣的玉麵書生,以及那一眾歡唿雀躍的陌生人與恭維讚美。


    當然,他又無避免的想到了剛剛濟慈堂裏發生的一切,真實而又詭異——老宗主喻閔行為何死而複生?少宗主喻泰晟與迷魂堂堂主曲弱淩一同離去,為何隻見少宗主歸來卻不見曲弱淩的身影?還有,喻家父子現下都已平安歸來,可那喻秋檬呢,可有迴還的可能?抑或,她真的遠嫁烏撒國,做了那裏的兒媳?


    十三胡亂的想著,心緒總算冷靜了下來,漸漸的,就如這夜寒的唿嘯,隱隱震得人心慌。


    無眠之下,十三轉身出了屋子,站在山風徐吹得簷下頓覺一股寒涼猝然透骨,精神一震,他裹了裹衣服,邁步向外走去。


    左右無眠,便在這夜裏迎風,自省一二。


    十三想著,腦海裏突然蹦出了魔格野那開心爽朗的笑容,他不由一驚,脫口唿道:“野兒?”


    是啊,她還好嗎?今夜雨後風冷,她可有存身之地?現下如何?


    十三眼眶濕潤,暗暗惦念,伸手取出了懷中的金鏡,揮袖擦拭,以期能像雲木城中所曆的那樣,出現野兒的身影,哪怕僅是轉瞬的一霎也好。


    “野兒,十三哥哥,錯了,你在哪兒?我好想你!”


    十三心緒再起,燥如油煎,他不停地在心裏唿喊、自責,深深悲傷。


    恍惚裏,他隱約明白了自己不以為錯的錯誤有多傷人。


    隻可惜,現在被傷的人已自遠去,不知生死,便是他有再多的懊悔又能如何?恐怕,連這料峭的夜風都不屑與他傳遞訊息。


    驀地。


    一道光亮倏然劃過山下的叢林,恍若一盞燈籠,隨即不見。


    十三一怔,慌忙收斂心神,快步向前奔去幾步,打量半晌,豎耳靜聽,隱約聽到有人腳踏落葉的窸窣聲,不由眉頭一皺,略一思忖,縱身騰空,疾疾追去。


    光亮再現。


    果不然是盞燈籠。是盞自己懸空飛行的燈籠。


    十三一驚,倏然落在一株老樹的橫枝之上,接著樹葉的掩映,偷偷向下觀望,就見燈籠映照下的樹叢之中人影一晃,現出一人。


    “少宗主?”


    十三掩嘴驚唿,聚精會神的探身再看,就見喻泰晟手裏攥著一卷錦帛,神色倉惶的左顧右看,然後又不顧一切的向前奔去,步履踉蹌,迫不及待。


    頭頂懸飛的燈籠緊緊跟隨,瞬間去遠。


    十三心中不解,縱身一躍,緊追而去。


    二人一前一後,約略走了半炷香的光景,喻泰晟倏然止步,左右環顧,連連點頭,道:“好了!好了!就是這裏!”說著,他衝燈籠一招手,道:“過來,照亮些!”


    燈籠似懂人話,倏然掠近,懸在喻泰晟麵前三尺高處,熒惑昏黃,竟有幾許明亮。


    喻泰晟咳了兩聲,衝著燈籠展開錦帛,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跡。


    喻泰晟一見大驚,失聲道:“怎麽又變成鴻姑的字跡了?你變······你再變······”


    喻泰晟說著發了瘋似的甩動錦帛,半晌之後,拿在手中仔細一看,滿麵失望,道:“好生奇怪,這下怎麽又不變了?”


    喻泰晟說著輕展錦帛,盯著字跡,眉頭一蹙,讀了起來,道:“吾念淩郎,數日漸冉,霜落深秋窗外冷,餘悲寂寥,心枯入寒緊,無望長相思。”


    喻泰晟讀著讀著突然止聲,熱淚盈眶,渾身瑟瑟的道:“賤人!好不要臉的賤人!”說著,他又將錦帛衝著燈籠舉了舉,繼續讀道:“一載釋三秋,君應難識節,高牆惹醜暖,人已路不知。他人寵我,至若珍寶,吾非絕情,又怎不知他之熱血,如何?如何?”


    十三聽到此處,心念突然一轉,暗忖:難道錦帛的字跡竟是喻姑娘的生母所書?看來,她亦非浪蕩淫賤,不守婦道之人,且聽聽她還如何說。


    喻泰晟揮袖抹了抹淚,又繼續讀道:“腹育錦麟兒,夢寐早求之,思君更無念,挽手晟郎歡。離別雁,萱花黃,隻見新顏勿繾綣,人世亦如前。”


    喻泰晟讀完突然放聲痛哭,緊緊抱住錦帛,不住的跺腳、搖頭,半晌才涕泗橫流,淚眼婆娑的止步悲聲,抽抽噎噎的道:“鴻姑?鴻姑!是我錯怪你了,是我錯怪你了!”


    那一霎,十三竟然猛地一呆,恍惚失神,差一點跌下大樹。


    喻泰晟說完仰天痛哭,傷心欲絕,便在這時突見不遠處精光一閃,映如白晝,再過須臾,竟隱隱的現出一處宅院,靜謐清幽,安然怡人。


    喻泰晟戛然止淚,慌慌張張的向那院中望去。


    半晌,喻泰晟失態大笑,高聲道:“鴻姑,是你嗎?”說著,隨手拋了錦帛,拔足向那院中奔去。


    十三訝異,待喻泰晟進了院中,飄身落下大樹,俯身撿起錦帛,拿在手中,仔細一看,就見那錦帛之上隻畫了一副地圖卻哪裏還有半點筆墨字跡。


    十三百思不解但心中亦也好奇院中之事,是以揣起錦帛,躡手躡腳的向院中靠近。


    “鴻姑?鴻姑?”


    喻泰晟歡聲驚唿,情難自禁。


    十三閃身躲在那院門的一側,偷偷向裏觀望。


    滿院花草,爭奇鬥豔,馥鬱芬芳。


    一個漂亮溫婉的女人站在花叢中間,正自彎腰除草,聽見喻泰晟的唿喊,慢慢起身,莞爾一笑,道:“你來了?”


    喻泰晟聞言登時情難自已,放聲痛哭,拚命撲了上去,誰料,這一撲卻撲了個空,踉踉蹌蹌的差些跌了個狗啃屎,待他穩住身形,滿麵驚恐的迴身張望,剛要開口斥責,就見光影中緩緩走來一人,生的唇紅齒白,風流倜儻,赫然竟是迷魂堂的堂主曲弱淩。


    “阿鴻,你的身子未好,怎麽還這麽辛苦?哎,總是不聽話。”曲弱淩用手拂過一朵牡丹,慢慢向前,眼望群芳又不由得由衷讚歎道:“倒是,這滿院花草被你養的真是越來越好了!”


    女人莞爾,走出花圃,蝴蝶一般的撲向曲弱淩,道:“好壞都是你送的花種,阿鴻隻是代為種植入土,簡單施了些肥而已。”


    曲弱淩微微一笑,道:“阿鴻辛苦,淩哥哥給你獎勵!”說著,曲弱淩伸手入懷,慢慢取出一包果脯,伸手拉著阿鴻走到一邊的涼亭中坐下,將那包裹果脯的油紙慢慢打開,探手撚起一粒遞到阿鴻麵前。


    阿鴻羞赧一笑,臉色緋紅,微微仰首,輕啟櫻唇,一口銜下果脯,咯咯一笑,柔聲道:“謝謝淩哥哥!”


    曲弱淩淡淡一笑,道:“阿鴻,前日我在外地尋迴了一件寶貝,你要不要看看?”


    阿鴻一怔,隨即點頭,滿麵期待。


    曲弱淩看了看阿鴻,滿臉寵溺,從袖管裏慢慢取出一團錦帛。


    十三和喻泰晟一見那錦帛,不由同時大吃一驚,喻泰晟慌忙尋找,手足無措,十三則伸手入懷,取出錦帛放在手心的一霎,就覺一陣夜風吹來,錦帛倏然風化成塵,再無半點蹤跡。


    曲弱淩將錦帛慢慢鋪展在石桌之上,用手一指,道:“你看,這裏風景山色、花鳥魚蟲應有盡有,有了這布帛,從此你在這院落之中就再也不用孤獨寂寞了。”


    阿鴻滿臉驚訝,緊緊盯著錦帛,眉飛色舞,不過半晌之後突又情緒低落的低下頭,沉吟半晌,滿嘴哀怨的道:“那又能如何?沒有你在我身旁,再美的風景都是傷害,我不要!不要!”


    曲弱淩聞言緊忙一把拉住阿鴻的雙手,動情的道:“阿鴻,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未得令尊歡心,讓你平白受了這許多委屈。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一定會讓他對我有所改觀,同意咱們在一起。”


    阿鴻一聽潸然落淚,一頭拱進曲弱淩的懷中,傷心欲絕的哭了起來,道:“淩哥哥,我們究竟哪裏做錯了,明明早都說好了的,爹爹為何要突然反口阻止?阿鴻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曲弱淩亦也淚目幽幽,目光投向遠處,自言自語的道:“我也很迷惘,伯父以前對我從不這樣,到底是我哪裏做錯了?”


    二人相擁而泣,哽咽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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