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驚惶,但覺此話不假,俱都止了步子,略作遲疑,慌張奔迴,跪倒侏儒眼前,伏首埋地,連連叩拜。


    侏儒微微頷首,道:“乖,這就對了!好好聽話,你們便可得活命,若是不聽,哈哈——好自為之吧!”


    侏儒說完,扭頭看了看老者,又瞄了瞄火應吾,隨即闊步走出屋子,口中嘮嘮叨叨也不知說的什麽,看那樣子甚是愜意暢快。


    侏儒去後良久,大魔和老幺才敢慢慢抬頭,左右偷望半晌,確認他已去遠才相繼起身,急忙湊到老者近前,喚了聲‘老爺’卻見那老者依舊大笑不止,幾近癲狂,另一邊,火應吾仍舊舉手呆立,麵目扭曲。


    十三和嶽霖獨意穿過黑洞到了一片山草萋萋的荒山之中,舉目望去,那蒼白日光映射悠悠氤氳,綿延千裏,縹緲如海。其間,群山連綿,層疊交錯,遠近之序恍如書畫,意蘊綿長,蕩然天際。


    十三目眺此景猝然想起大修山。


    不錯,這滿眼的空闊、寂寥不正與那大修山的荒涼與孤寂相得益彰嗎?


    不過,再仔細看,這裏的風景又與那大修山的有著截然不同的意蘊,至於是何,十三卻又一時渾然,想不明白。


    嶽霖悠然落地山草間先是一愣,繼而歡愉,他衝著遠空的天日振臂高唿,肆無忌憚。


    “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那清脆嘹亮的聲音在四方激蕩,迂迴唿應,久久不歇。


    十三茫然四望,滿心費解。


    “大哥哥,你怎麽了?如此美景山色,咱們盡情玩賞都來不及,你又何苦鬱鬱不樂呢?”


    嶽霖悠然蹦跳在山草之間,大聲唿喊,略覺遺憾與慌急。


    十三看著嶽霖悠然淡淡一笑,剛要說話,就聽大叫一聲,一頭紮進山草之中,想著那遠處的雲靄迷蒙之處奔去,口中兀自喊道:“大哥哥,快來啊,遲了就尋不到我了!”


    十三無奈,快步緊隨,口中唿喝道:“你慢些,可別跌了!”


    山草隨風,搖曳輕舞。


    二人追追趕趕,相繼隱入不見,可他們又怎知道,就在那山草繁茂的深處正有一出出好戲接連上演,令人目不暇接。


    穿越山草,奔跑正疾的嶽霖悠然突然止步,滿麵訝異,害的身後緊緊追來的十三差點沒撞在他的身上。


    順著嶽霖悠然的目光望去,十三清楚的看見遠處山下有處空曠地,裏間正有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席地而坐。


    女孩掩麵啜泣,男孩溫聲勸慰。


    這畫麵像極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歡喜種種。


    隻可惜,十三自幼生長在大漠焚魔城,那裏除了整日不歇的風沙落日便是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幾時又有這旖旎愜意的浪漫之色。


    嶽霖悠然心思單純,一見眼前情景倍覺新奇,緊忙拉住十三,低腰矮身,躡手躡腳的向下奔去。


    不多時,二人到了近處,緊忙尋一處視角既好又隱蔽的地方,偷偷觀望起來。


    女孩哭泣半晌,突然揮袖拭淚,一把推開男孩手臂,縱身跳起,扭頭便向一側草叢深處奔去。


    男孩滿臉惆悵,慌亂站起,望著女孩背影唉聲歎氣,遲疑片刻,快步追去,口中大聲喊道:“慢著些,可別跌倒了?!”


    嶽霖悠然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瞠目半晌,側頭看了看十三,道:“他們就這麽走了?”


    十三苦笑,搖頭,道:“不走還能做什麽?”


    嶽霖悠然百思不解,連說幾個‘這’字,轉頭再看二人消失的遠處,若有所思,許久才道:“真好!他們天真無邪,應該很享受這純真青澀的美好時光,我豔羨!”


    十三一怔,繼而失笑,道:“二公子才多大年紀,就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感慨?”


    嶽霖悠然喟然長歎,目光惆悵,舉目遠眺,幽幽的道:“光陰易老,無關年歲,心若滄桑,何敢奢望?更況,時不我待,明日何嚐?”


    十三本來好笑,一聽這話頓覺惆悵驟來,便在那笑容還未及收起之時一道倩影已然拂於腦海,難以揮去。


    不錯,心若滄桑,何敢奢望?


    也是,時不我待,明日何嚐!


    也不知,此時他地,可也有人如此惆悵,為了那錯悔的情路有所寂寥?


    一聲長歎,整個人都似遠去,便有那二公子不解的問詢都已充耳不聞,渾然忘我。


    驀地。


    空曠地四周的草叢突的一晃,從兩邊廂同時闖入兩個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


    那少女死沉著臉,怒氣衝天的到了空曠地上,惡狠狠的瞪著少男。


    那少男像垂首低眉,束手而立,像個犯了錯的下人,唯唯諾諾,戰戰兢兢。


    “對不起,是我錯了,求你莫再生氣了,好不好?”


    少男低聲致歉,小心翼翼,生怕那聲音大了會驚擾少女。


    “把頭抬起來!”


    少女怒喝,倔強而又跋扈。


    少男一聽緊忙抬頭,滿麵驚惶,道:“好了,你莫再······”


    話音未落,少女抬手便是兩個耳光,打的少男跌跌撞撞,連著打了幾個趔趄,差些跌倒。


    少女餘怒未消,指著少男惡聲道:“離我遠些,不許再跟著我,滾得越遠越好,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再也不想理你!”


    少女說完,怒而轉身,再次向那草叢深處疾奔而去,瞬間消逝無蹤。


    少男捂著通紅腫脹的臉頰,滿臉委屈,呆呆望著少女遠去的方向泫然欲滴。


    少時,突又醒神,心中擔憂,緊忙快步追去,口中仍自喊著:“慢著些,可別又跌倒了?”


    嶽霖悠然看的目瞪口呆,啞然失語,直至二人消失半晌才慢慢醒過神來,滿麵茫然的看向十三,道:“少年心事,庸人自擾,煩惱苦多,我亦同感!”


    十三終於收起遠蕩不安的心旌,聽著嶽霖悠然這話不由得又起笑意,道:“你這是怎麽了,為何突然多了這許多感慨?”


    嶽霖悠然搖頭,將頭別向一邊,再歎一聲,道:“感同身受,有感悟而發,大哥哥終究是不懂這少年心境了。不過,無礙,我們繼續往下看,我可以保證,用不了多時他們二人便又握手言和,和好如初了。”


    十三略感詫異,故作讚許的衝他點點頭,見他昂首挺胸,自信滿滿,不由得又發笑意,隻是轉眼一瞬,心裏竟又倏然想起了焚魔城落日下的青澀往昔,想起了他與十哥落天罡吵而又和的過往種種,不由悵然甜蜜。


    隻是,那時誰又能想得到,兩個如此要好的弟兄到頭來竟是如此下場?


    十三黯然悲歎,目光遠投,佯裝無事。


    嶽霖悠然雖然對這來來去去的男女大肆點評,故作老成,可說到底畢竟經曆所限,還是少年心境,哪有十三那心緒起落的繁雜悲喜。


    他興趣盎然的盯望著四處的草叢,生怕漏看了突然衝出的二人,渾然不覺十三的情緒變動。


    盯望半晌,見那二人終未再現身,不由心緒失落,將頭慢慢縮迴,自我解嘲的道:“眼見天色不早,他兩個約略是迴家吃飯了。”


    嶽霖悠然說完嘿嘿一笑,向著十三身旁湊了湊,故作神秘的道:“大哥哥,我剛剛終於聞到家兄常說的那種味道了!”


    十三一呆,脫口而出道:“什麽味道?我怎麽沒聞到?”


    嶽霖悠然突然正色的道:“您仔細品,仔細想——青澀、任性,淡淡憂傷,心心念念,那不正是少年心事,情竇初開的味道嗎?”


    十三聞言猝然一驚,少年心事,情竇初開,多好的感觸,不錯不錯,初識風華,斷然隱世,其間爭吵、歡心,每每情緒,可不就是這樣嘛,原來那就是愛的味道,情竇初開的味道!


    十三倏然展眉,可轉瞬又是低落——風華之愛銘心刻骨,可後來的野兒又算什麽?


    十三渾身驟冷,他與魔格野有那情竇初開、心心念念的愛戀不舍嗎?能有銘心刻骨、生死不渝的堅決嗎?


    十三茫然搖頭,痛苦不堪。


    很顯然,他竟莫名糊塗的分不清了自己對魔格野的愛,更分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所要追尋的到底是什麽。


    “可是,野兒你現在究竟在哪裏?我很想你!”


    十三在心底固執的唿喊著,十分熱切,大有奮不顧身之意。


    突的,草叢一動,一個成年男子突然出現在空曠地中,隻見他神情悲苦、落魄失魂的四下環顧,似在尋找什麽。


    半晌惶惶,終見無果,心中悲痛難忍,那男人突的振臂哀嚎,放聲痛哭,那哭聲驚天動地,裂肺撕心,哭的人心憤懣,壓抑難當。


    許久不見人來,嶽霖悠然突覺心中憤懣,轉頭衝十三道:“大哥哥,事情不對!男人哭的如此傷心,那女人是不是該出來安慰一二,不然······不然又怎對得起他們少時的青梅竹馬、情竇初開?”


    十三心念一轉,目光驚惶的投向痛哭不止的男人,隨便應付一句道:“世事瑣碎,總有磕碰,一時言語失和,各有所傷,亦未可知。”


    嶽霖悠然對此耿耿於懷,道:“噢,這我就有些不懂了,明明二人相愛已深,有什麽話不能擺明了說個清楚,何要如此獨自悲痛,折磨不已?”


    十三聞言心中更慌,心中再次閃現魔格野愴然離去時的樣子,鼻翼一酸,差些落下淚來,心中暗道:你這小子又哪裏知道,世事人心,既有裂隙便有難愈的傷口,縱然我有心悔改認錯,又怎知人家會不會予我機會?


    空曠地裏的男人哭聲淒淒慘慘,最終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隨即以頭拱地,哭的愈加傷心。


    這一幕在嶽霖悠然看來有些匪夷所思,但在十三眼中卻像極了愛在絕望時的卑微樣子,曾幾何時,他因失去風華,六載沉淪,何嚐不是這般不堪。


    隻是,滄桑風逝,傷痛既緩,自己也已漸漸走出了那傷痛的拘囿,可此時再見此景,心中裂痛又起,難道是舊情難忘,還是心歡不遂。


    漸漸的,他終於明白了隱於心中的深深愧疚,無論如何,都是自己不堪,傷了愛人的真心。


    “野兒,對不起,十三哥哥錯了!十三哥哥真的錯了!”


    十三突然落淚,心中不斷呐喊,聲嘶力竭卻又靜默無聲。


    嶽霖悠然見那男人哭的沒完沒了,終覺無趣,撇嘴蔑視,道:“不成體統,一個大男人,若有傷處哭上兩聲也是情有可原,可若這般哭的沒完沒了的也真是沒了男子的尊嚴,叫人輕看,著實不堪!”


    說話間,扭頭一看十三,突然又見他失魂落魄,泫然欲泣,不由瞠目結舌,啞然半晌才道:“大哥哥,您這是······這是怎麽了?”


    十三慌忙別頭、展淚,道:“沒什麽,就是聽這男人的哭聲心裏有些鬱悶,一時忍耐不住,動了心緒。”


    嶽霖悠然一聽頻頻點頭,重又把目光投向那男人,道:“的確,我的心裏也很不舒服,隻是······隻是我的眼淚卻怎麽也流不下來,要不然我也隨您一起陪他傷心一會兒。”


    話音一落,心思突轉,暗忖:原來大哥哥也是心軟之人,看來我與他學習的地方還有太多,此次心冷,誤會他人也該好好受罰,等迴到河府一定要好好自查自省,努力做個大哥哥這樣的大英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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