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寡義、翻臉無情、永世孤獨、不得好死。”


    字字鏗鏘,鋒利如刀,猶在這詭異幻境之中,十三猝然觸動,久久難忘,直至心灰意冷,晦澀難當,隱隱的,那駭人驚聞的厭世之感再次縈繞心頭,悲歎一聲,心逢拘囿,幾無出路。


    渾噩半晌,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哭聲,淒淒慘慘,如泣如訴。


    十三猝然驚醒,環顧四下,再聽那哭聲竟已靜寂,努力再聽唯有風聲嗚咽,惶惶難安。


    十三如夢方醒,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忖道:不好,自己怎會如此糊塗,這裏幻境,危機四伏,自己若是不抱守心念,稍有疏忽必定兇險萬分。


    思緒一落,十三重理思緒,又忖:手刃少女,出離此地,是為上策。


    恰在此時,光亮一閃,青黑之色像兩道大幕倏然分開,慢慢散去,眼前驟然現出一幅山水畫卷:奔流淙淙,清脆入耳;草木花香,隨風搖曳;翠鳥靈獸,歡脫跳躍,更有那陽光和煦溫暖,輕撫山河,恬淡悠然。


    十三惶然目覽,心緒跌宕,眼前畫卷恍若一記重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之上,恍惚一霎,眼前一切煩悶盡隨風逝,往昔又來,那時山林風色愜意怡人,佳人常伴,呢噥如歌,盡有說不盡的快意暢懷。


    十三舉步踏入,倏然癡笑。


    小溪旁,他欣然蹲下,雙手捧起流水,放到嘴邊,還未飲下便已嗅到了那水的馨香。


    十三迫不及待,一口飲下,頓覺舒暢無比。


    十三閉緊雙眼,聆聽自然窸窣,細品溪水甘甜,隻覺悠悠天地,暢意滿懷,未來往昔交織輝映,倏然之間,竟模糊了現實與幻夢,傻傻的笑出了聲,而片刻之後,眼眶裏竟然湧出了淚花,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淚水濺落,與那腳下的鵝卵石激烈碰撞,四分五裂。


    十三聆聽那破碎的聲音,猝然睜眼,原想再把那靜謐的世界再看一眼,熟料,眼前精致猝然大變——山花枯萎,草木凋零,飛禽疾掠,走獸嚎逃。


    好好一幅畫卷瞬間變得破爛,就連那條清澈歡跳的溪水亦在瞬間變得殷紅,咆哮依舊,煞是可怖。


    十三驚惶環顧,心驚膽戰。


    漸漸的,天色黯淡下來,青黑之色又再來襲。隱隱中,又有人聲詭笑,四方激蕩,恰若先時悶雷低沉,直擊心魄。


    十三置身青黑之下全神戒備。


    終於,遠處未知裏又自亮起一點光亮,慢慢增大,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猝然襲來,令人心頭窒悶,心色惶惶,深感不適。


    驀地。


    一聲巨響,轟然入耳,就在十三惴惴不安之際,青黑之色猝然一震,竟在瞬息之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牢籠,那一根根暗黑如墨的鐵柱頂天立地,難見其長短。


    十三大駭,慌忙奔向鐵柱,誰想剛一接近,那鐵柱就如有了唿吸一般急速收縮,瘋狂迫向十三,同時亦帶著隱隱詭笑,令人聞之毛骨悚然,渾身冒冷。


    十三惶然無措,抽身倒退,突然,牢籠深處的迷蒙之中倏然亮起一點豆大的光亮,昏黃溫暖,熒熒惑惑,甚是夢幻。


    光亮不斷鋪陳擴展,瞬間映亮了大片空間。


    少時,一道身影自那光亮之中悄然顯現,慢慢走來。


    “師父?”


    十三失聲呐喊,雖然來人容貌模糊,可那舉止投足赫然就是焚魔城裏的老酒鬼譚萬行。


    “師父?”


    十三大喜過望,舉足奔去,連聲疾唿,眼眶裏竟莫名的湧出了淚水。


    “師父,您怎會在這裏?”


    十三撲到來人麵前,跪倒便拜,語聲顫抖,動容十分。


    此次出離焚魔城,所曆一切曲折迂迴,跌宕起轉,胸中萬千感觸正恰如怒浪擊空,波濤洶湧,他多想把那故事浸在酒裏與師父好好說說,一吐為快。


    鬼雲譚萬行麵目模糊的,像夢中相思已久卻觸摸不到的迷離人影,他仍舊依然故我的擎著那個已顯老舊的大酒葫蘆,一口一口的飲著烈酒,對於十三的真情流露毫不在意。


    半晌,十三苦笑,揮袖抹去淚痕,長身跳起,那一霎,正好看清譚萬行那張模糊、詭異的臉龐,心中一轉,滿麵憂色的道:“師父,您這是怎麽了?說話!你倒是說話啊?”


    譚萬行依舊故我,無動於衷,一遍一遍的重複著痛飲、怡然的微醺樣子。


    十三拉緊譚萬行的衣袖,上下打量,漸漸的,頭腦一沉,心中所有苦楚頓如洪水潰堤,崩潰洶湧,他渾身瑟瑟,愴然飆淚,哽哽咽咽的道:“師父,您知道嗎?風華死了!她真的死了!有個女子很好,她叫野兒——魔格野,是一國的公主······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路生死與共,彼此歡喜,可是······可是······師父,十三好累!真的好累!”


    十三放聲大哭,無盡委屈盡請釋放,無所顧忌。


    木然、詭異的譚萬行仍無反應,他連著又做了幾個飲酒的動作,突然甩開十三,擎著酒葫蘆,轉身離去,冷漠而又決絕。


    十三目瞪口呆、悵然若失,他傻傻的望著走向黃光刺眼的譚萬行,那背影本該強壯健碩、立地頂天,可此時此刻看來卻已然成了一個被那滄桑世事摧殘得略顯佝僂的剪影,看著讓人心疼,讓人憐惜。


    “師父?”


    十三收了自己的痛楚,驚聲唿喚,就像幼時夢境裏夢見父母模糊身影時的挽留與呐喊。隻是,現在的他早已長大成人,那呐喊雖也強烈如初,但都融化在了滄桑之,成了囈語。


    十三試著向前,伸手去抓,他想抓的該不是師父予他的那些老去的倚仗,他想抓住的應是師徒二人心底深深的不甘與無助。


    驀地。


    光亮爆盛,煞白刺眼。


    須臾,光華漸淡,竟有一群詭異的人影張牙舞爪的映在那光華之中牢牢困住譚萬行,風雨不透。


    “師父?師父?”


    笑聲驟起,人語囂囂,十三縱身上前,眼中所見雖也麵目模糊,可在恍惚之中竟能清晰分辨得出這些詭異人影竟都是焚魔城的冷血殺手,他的同袍兄弟。


    “滾開,你們這些混蛋,趕緊放開我師父,不然我叫你們都不得好死!”


    十三張手取劍,怒聲咆哮,可惜那蜂擁猙獰的人影全然不顧,爭先恐後的將譚萬行淹沒在了一陣喧囂之中。


    “放開我師父,你們可別再逼我?”、


    十三麵目猙獰,聲嘶力竭。


    終於,在十三鐵劍高舉,躊躇不絕之際譚萬行突然發出了一聲震人心魄的慘叫,駭得他魂飛魄散,立即揮下鐵劍,疾疾斬落。


    “十哥?”


    鐵劍落在一人的肩頭,那人搖頭扭身,麵目模糊,看來甚是詭異陰森,可十三看的分明,這人竟赫然是自己既愛又恨的十哥落天罡。


    十三猛然撤劍,心際惶惶,他滿麵怒意的瞪著落天罡,心緒起轉,一霎間,二人糾纏難解的愛恨情仇再次洶湧而來,無可抵禦。


    十三劈手一把抓住落天罡的衣領,麵目猙獰、咬牙切齒的道:“你不早都死了嗎,怎麽還在這裏?”


    落天罡一味詭笑,繼續搖頭擺身。


    恰在此時,譚萬行終於逃脫眾人圍困,揮舞著酒葫蘆狼狽不堪的向前奔去,可就在他奔出數步遠處突然一聲慘叫,屍首分離,死屍倒地。


    十三一見大駭,失聲驚唿,隨手甩開落天罡,剛欲上前便見光華裏飛來的殺人兇器去勢不減,瞬間到了近前,駭得他緊忙揮劍格擋,便在這時,身旁詭笑不止的落天罡突然抓來一柄寶劍,惡狠狠的衝著十三的軟肋猛刺而來。


    兇器碰到鐵劍瞬間灰飛煙滅,而落天罡的寶劍也已適時的抵到了十三的肌膚之上。


    目睹師父慘死,十三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如下,又有故人薄情,怒劍相殺,十三心中憤怒無可附加,他收斂心神,倏然閃身,輕鬆避過落天罡的寶劍,二人身子交錯,十三怒然揮手,重重的拍在落天罡的後腦之上。


    落天罡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向前奔去,十三一見陡然擲出鐵劍,赫然洞穿落天罡的胸膛,隻聽他一聲慘叫,撲身到底,鐵劍亦隨之破體而去,飛在空中,打了兩個盤旋,重新飛迴十三的手中。


    十三餘怒未消,怒目而視,可就在那恍惚一霎,他突覺體內精力充沛,渾不似先前那般虛弱無力,一時間心中迷惑不知何故。


    “師父?!”


    十三心中悲痛,無心計較自己失而複得的氣力,更無心去看倒地不起的落天罡,他飄身飛到譚萬行的屍體近前,一聲怒吼,喝退四下蠢蠢欲動的人影,從角落裏尋來譚萬行的首級,傷痛欲絕的按在那屍首之上,一聲師父,悲腸千轉,痛不欲生。


    倏忽間,牢籠又次震動,光色瀲灩,明滅不休。


    十三不知何故,慌忙止住悲傷,拭淚靜觀。


    驀地。


    光影裏現出了秦玉竹的身影,還不等他招唿,另一邊又現出了血島別境以及古賀家族的一眾人等,同時,再一邊的光影閃爍急促,竟又現出一座堰雪城來,稍後便是那些在他生命裏出現的每一個人。


    他們或喜或悲、亦真亦幻,不過無一例外,俱都麵容模糊,詭異陰森。


    好在十三清晰確認,他們每個人都曾在他心頭深深印刻,揮之不去。


    十三站在牢籠之下、眾人圍困之中,像個惶恐不安的孩子,來來迴迴的環視著,心緒跌宕,臉色煞白。


    牢籠隨著十三的心緒起落收縮得越來越緊,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猝然而至。十三身置其中恍若困獸,他驚惶的目送著那人、事漸漸模糊遠去,伸手想抓卻都如那紛飛的泡影,成了一場虛無。


    突的,十三一聲驚唿,發了瘋似得追著那遠去的人影,怒聲疾唿,“野兒?野兒?”


    青黑、昏黃交織的光影之下,驟然收攏的牢籠已變得一人高下,而十三在這場心驚膽戰、心緒跌宕的幻術之中見過了生命裏所有接觸過的人,可迴頭一想,唯獨不見傷心遠走的魔格野。


    他唿喊,他傷痛,隻是,在這場幻夢之中見到了又如何?彼此相傷,還不是虛妄一場,難以捕捉?


    十三瘋狂的掙紮在這狹小的空間之中,越來越像一隻困獸,他終於體會到了那傷心欲絕、無助孤獨的絕望。


    無盡煎熬焚心蝕骨,良久之後,十三終於虛弱無力的癱坐在地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急速的枯萎下去,火熱鮮紅的心也正慢慢的變得灰暗,了無生機。


    青黑的光色終於吞噬了昏黃,那陰寒冷煞的沙漠景致再次出現,十三就在那風沙亂卷之中無助的把這牢籠,呆呆的失神凝望著,似是而非,渾噩木然。


    牢籠繼續聚攏,青黑之光變得暗淡,一點微光漸漸變成斑點,終於消失的一霎,十三猝然失笑,口中喊的‘野兒’卻又顯得十分悲涼,想來個中滋味也隻有他自己才最為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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