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半晌,石像率先止了悲聲,突然柔聲道:“相公,莫再悲啼,其時我兒還有後續。”


    宏圖一聽突然失笑,須臾又裝出一副悲傷絕望狀,道;“娘子莫再寬慰,我兒既已死定又何來後續?”說著,心裏卻暗自罵道:你這惡婦,說話遮遮掩掩,為何不痛痛快快講完,當真把我當猴子在耍嗎?


    石像心情似乎略好,語聲歡愉了一些,道:“孩兒死後,我心不舍,一直躲在那穹頂之外,緊緊的盯著他被劍士下葬土中,恰在封土掩埋的一霎,我把對你和這世間所有的一切怨恨惱怒都變成了詛咒。然後一路癲狂的離開水域道場。”


    宏圖一聽,失聲驚唿,瞠目結舌的盯向石像,滿臉憤恨。


    石像大笑,接著道:“心無掛礙,我便再入雲木山穀,一路過關拚殺,終叫我傷痕累累的殺進了雲木城。”


    宏圖聽到此處,雙手一拍,暗自咬牙,忖道:你這惡婦,不識抬舉,果然囿你不差。


    石像接著道:“想來是我天真,原以為一入雲木城,少陽果便如探囊取物,豈知,這雲木城內的兇險遠非我想,少陽果連見都未曾見到,便被那無處不在的蠱咒之魂困住,從此化成一座泥胎石塑,常駐於此,飽經歲月滄桑卻再難離開半步。”


    宏圖心中大悅,眉頭挑上了額頭,心中暗道:惡婦活該,千年拘囿還嫌時短,最好再將你困上千年萬年,看你還會不會繼續嘴刁言惡,死纏不休?


    宏圖突然又想起了夜逍遙,心裏讚許又盛,想來若非他巧計周旋,又怎會讓這雲木城的蠱咒施展威力,將這惡婦困囿千年,才有今日一會,假若再施唇舌,從這惡婦口中探知那孽子的下落,帶迴娑羅山,煉成幻世魔丹,縱使十個圇圄重新現世,自己亦無所懼了。


    鋒離歡聽完石像所言嚇得魂飛魄散,前後左右的看了半晌,生怕自己中了那所謂的蠱咒之魂。


    幸好,上天眷佑,自己現在仍還平安無事,說不得,趕快尋個機會去了,遲了莫便真的中了蠱咒,若像這石像一般悲慘千年,自己那往後餘生該如何度過,真是駭人聽聞,慘不忍睹?


    宏圖調轉心緒,故作疼惜的道:“卿茱,這些年,真是叫你受苦了!”


    石像長歎一聲,幽幽的道:“受苦已是必然,可若心死便就更加叫人可痛可悲可憐了。”


    一語揶揄,宏圖猝然止聲,就聽石像淡淡一笑,又道:“困囿百年,雲木城裏突然來了一個絕世異人,名喚天音的婆婆。她憐我悲苦,與我講了許許多多我所不知的往事,並給我帶來兩個護身的童兒,我喚他們天奇和天異。”


    石像旁的兩個小孩一聽,立時拔直身子,手臂一伸,憑空取出了短棒,那一臉傲嬌嚴肅的樣子差點沒把鋒離歡逗笑。


    石像歎息一聲,道:“據那婆婆所講,當年大修山的一場山火,實乃那名喚留白方顯的女童兒所放,其目的······其目的······”


    宏圖一聽,心頭一緊,急聲道:“其目的是什麽?你快講?”


    石像憤恨的道:“其目的竟是要把我那可憐的孩子以火焚之,煉就幻世魔丹。”


    宏圖一聽此言頓如五雷轟頂,身子晃了幾晃,差些跌倒,幻世魔丹乃自己秘修之法,這惡婦怎會知道?那小女子怎會知道?


    他悵然若失的盯著石像,望了半晌,終於心頭一凜,豁然想起,當年自己誤走大修山,偶遇屠穀山林三人,那小女子留白方顯乖巧伶俐、活潑開朗,整日價的纏著自己,求授本領,迫於無奈,自己便隨便指點了一二。


    熟料,那小女子口上感恩戴德,趁著兩個男孩外出采辦用度之時對自己主動投懷送抱。之後,數日不歇,次次歡愉,所作所為盡顯單純卻又熱辣豪放。


    或是愉悅難抑,自己心懷略顯,無意走嘴,說及了許多隱秘之事,那小女子聲聲附和,句句貼心,直把自己哄得心猿意馬,恨不得立時將她吃掉才能一解心歡。


    遮莫那時失言,吐露了魔丹一事?


    如此說,那小女子又豈是一個心思單純的良善之人?


    宏圖將信將疑,但又細思極恐,臉上漸漸的現出了憤怒與沮喪,這時又聽那石像歎了口氣,道:“不僅如此,那小賤人陰狠歹毒,還在燒煉之中加入了死亡詛咒,令我兒死後入不得輪迴。”


    宏圖聽著身子一搖,踉蹌之間,心中那剛有緩升的些許溫熱霎時又入冰河,他倒不怎麽在意自己骨肉的生死,更不會在意他會不會受到死亡詛咒,他要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取得他的身體去煉製魔丹,然後好對付自己的以前——那個即將逃離萬惡草場的大惡魔圇圄。


    當然,他也更在意自己的一片熱忱空對了那冰冷的人心。


    石像自然不會看到宏圖內心的跌宕起落,她頓了頓,接著道:“可憐我兒,在那小賤人投下的烈火中燒煉,萬千煎熬,焚心蝕骨,所曆苦痛怎能言表?好在,我兒最終拚著一口殘氣,掙脫困囿,逃出存己洞。卻不料,那小賤人步步緊逼,追出洞口,揮手打出了一團娑羅天火,原想困燒我兒,卻怎知那火落山草,大風狂吹,一霎時就起了勢頭,再難遏製。”


    宏圖聽至此處終於惡怒難平,看來惡婦所言一點不假,若說那幻世魔丹還有蹊蹺差池,可這娑羅天火就再難折辨了,誰叫那是自己手把手教授,隨口一說的名頭呢。


    宏圖啞然失笑,他沒想到自己一向自恃善謀心計,可到頭來卻栽在了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女子手上,並且,還用自己親授的那一手本領將自己逼迴娑羅山,大病多年。


    石像說完悲歎一聲,半晌沉默,待那夜風突然強勁,月光赤色更濃,她才淒聲道:“說到底,我那可憐的孩兒大難不死,機緣重生,可他身中那小賤人的詛咒,從此終難長大成人。”


    宏圖聽罷,慌忙收起心緒,緊忙追問,道:“我兒機緣重生?那他此時身在何處?”


    石像突然靜默,良久之後,突然冷聲道:“惡賊,我與你說了這許多,您心中惦念不忘的卻仍隻是我兒的下落。看來婆婆預測的一點不差,誠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難道對你的所作所為就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嗎?”


    宏圖一怔,憤憤難平的道:“卿茱,你這又說的哪裏話,我雖行事不善,令你怨恨,可總不至說我本性難移吧?”


    石像繼續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難道還不明白我提及天音語婆婆的用意嗎?”


    宏圖一呆,連連搖頭,滿臉茫然,心中暗道:臭惡婦,又要搞何名堂?


    石像見宏圖木然無解,長歎一聲,哭著道:“滾!馬上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副醜惡的嘴臉。鬱卿茱此生愛一迴,恨一生,說到底都是自甘下賤,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你也莫怕,此番再見,所有愛恨俱都作古隨風,你我從此兩不相欠。”


    宏圖聽著眉頭一皺,臉色漸變,腰杆慢慢挺直,語氣憤怒的道:“惡婦,你說什麽?我一直平心靜氣的在此陪你東拉西扯的,聊了這麽久,你最後就跟我說這?難道你真以為我對你舊情難忘,來此與你重敘舊情來了?”


    石像一時啞然,宏圖連聲冷笑,向前逼近道:“痛痛快快的告訴我那個孽子的下落,不然,我就砸了你這泥胎石塑,讓你連個寄身存魄的地方都沒有。”


    石像絕望冷笑,怒聲道:“說來說去,還是這副嘴臉,有本事你就砸砸看,我倒要見見千百年後的你還是不是像當年那般的不堪一用?”


    宏圖一聽立時火冒三丈,雙臂一撐,仰天咆哮,那一霎,雲木城的所有寂靜都在那一聲咆哮裏一掃而光。緊跟著,一團濃雲猝然而生,匆匆忙忙的掩住了半邊赤月,詭異驟顯。


    宏圖吼罷,惡狠狠的道:“臭惡婦,你不要以為死不吐口我便找不到那孽子,今日之來,不過是想看看你活的如何不堪,哈哈,你該感謝,千百年已過,我還會記得你這個破如爛履的賤貨,這是你的福分,你祖上累世積來的福分。”


    石像一聽怒不可遏,嘶聲怒吼,兩個孩子一聽,立時揮出短棒,不顧一切的撲了上來,分左右怒打宏圖。


    宏圖飄身向後,雙掌一揮,但見兩股黑煙猝然噴出,霎時阻住了去路。


    宏圖縱聲狂笑,身子一扭竟突然變成了一個身高過丈的三首魔妖,猙獰兇戾,甚是恐怖。


    眼前巨變駭得鋒離歡掩嘴驚唿,須臾,伸手取來星雲劍,流光溢彩乍現,縱身跳出黑暗角落,把劍一橫,擋在石像麵前。


    魔妖宏圖一見,悶聲大笑,衝著鋒離歡陰森森的道:“怎麽,你也來搶著找死嗎?”


    鋒離歡傲然怒吼,道:“你這醜陋不堪的孽障,一路裝人做樣,騙我等好苦,想不到,最後還是現出了本相,你若識相,趕緊滾離雲木城,不然,姑奶奶的劍絕不容情。”


    魔妖宏圖揮手打落黃臉小孩揮至眼前的短棒,若無其事的道:“鋒姑娘,別囂張,一會兒你們都得死!都得死!”說著,他又狂聲大笑,伴著那漸漸遠蕩的笑聲,城外漸止的赤紅突又如潮水般湧了過來,瞬間爬上城牆,駭得那守城的護衛叫爹喊娘,抱頭鼠竄,瞬間沒了蹤影。


    赤紅很快吞噬了雲木城,待它甫一進城的刹那,蔥蘢茂盛的草木都相繼的變成了赤豔。


    深醉昏沉的十三不知何故,猝然驚醒,他茫然無助的盯著漆黑的房間發了半晌的呆,慢悠悠的下了床,暈頭轉向的摸到房門處慢慢打開,可當那房門甫一打開的刹那,滿眼駭人的赤豔嚇得他立時又將房門關緊,思慮半晌,才又心神惶惶的重又將門打開,但見高空赤月逐雲,懸在雲木城上空緊緊的輻射著滿城已浸的赤紅,甚是詭異。


    十三邁步到了院中,所有酒醉立時盡去,豎耳一聽,已有四處宿鳥亂啼,獸吼連聲,不由心頭一沉,本能的取劍在手,甩甩頭,快步出了院子。


    此時,魔妖宏圖怒戰鋒離歡三人,那石像立在一旁更是心焦慌亂,不住的喊著,“姑娘好心,卿茱已感恩萬千,還請你速速住手,快些離去,他這惡賊手段非凡,你們絕非他的敵手,萬一生了差錯,可就得不償失了。”


    鋒離歡星雲劍掃出一道流光阻住了魔妖宏圖打下的拳頭,堪堪救下了一臉倨傲的黑臉小孩,急聲道:“前輩,客套話就先莫說了,待我們先宰殺了這惡魔再與您詳細攀談。”


    話音未落,已有一團黑煙重重砸來,駭得鋒離歡緊忙橫劍抵擋,卻不料,那黑煙力道迅猛沉渾,直迫的她倒翻出去,此時正好十三趕製,緊忙縱身而上,拉著鋒離歡使出鬼影術,瞬間卸去力道,二人重又調整氣力,相視點頭,也不多言,雙雙落在宏圖麵前。


    魔妖宏圖一見十三現身,怒吼一聲,縱身倒躍,衝著那高懸的赤月一撲,化成一道猥瑣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漫漫的月夜之下。


    鋒離歡一見有些失落,剛想追攆,就聽十三茫然的道:“離歡姑娘,那是什麽東西?”鋒離歡搖頭,訕訕一笑,道:“那是你風兄酒後無德,變作個魔怪出來戲耍,你說


    神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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