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白雪,紛落如絮,隻是那伴雪的狂風總算停了下來。


    十三冒雪返迴破敗的客棧前,他的心裏既有擔憂又有企盼,但求那剛剛看到希望的謎團有所解惑,但願那能夠解惑的老人平安無事。


    客棧內靜寂無聲。


    守候獨孤顯的於大錢不見了蹤跡,一同消失的還有九眼的屍體。


    十三惶然的掃視著滿眼破敗的客棧,終於,他在那半遮半擋的屋頂之下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獨孤顯。


    十三緊忙奔了過去,伸手搬開壓在他身上的幾片碎瓦,急聲道:“前輩?前輩?”


    此刻的獨孤顯頸部已斷,氣若遊絲,假若他不是苦苦撐著等待十三,想必早已氣絕多時,他聽到耳畔悠遠的唿喊,拚勁了全身最後一絲氣力,逼出了體內的一品珠,也便是那最後的一霎,一品珠竟又給他的體內注入了幾許真力,令他悠然睜眼,迷迷蒙蒙的望著十三,口中若有若無的說著,“幫我把它交給······風涼寺的······不會······大師······告訴他,小心······城中有······龍·····”


    十三滿眼焦慮的聆聽著獨孤顯的交代,話一至此他急促的喘著粗氣,十三緊忙用手撫摸著他的前心,擔心的道:“前輩,不著急,您慢慢說?”


    良久之後,獨孤顯拚著最後一絲氣息,痛苦的道:“我對不起······譚大哥,對不起······你,對不起堰雪城的······父老,對不起······我死去的兄嫂和······我們的······”


    獨孤顯在一連串的‘對不起’聲中終於身子一癱軟了下去,從此再沒醒來。


    十三抱著獨孤顯的屍首靜默無語,且聽那撲撲簌簌的白雪飄落之聲,仿若這煩躁的世界都變得哽咽了。


    他在心中祈禱著獨孤顯能夠前往永生,雖然他們彼此相識才不過片刻,雖然他對這個城主口中的諸多‘對不起’與為人一無所知,但這都不能阻止他內心祝願好人永生的美好願望,所以說,他一直都不太適合做殺手,尤其是大漠焚魔城的殺手。


    至寶一品珠原是一百零八顆晶瑩剔透的紫色念珠穿串而成,假若不是那念珠本身充盈流淌的紫色真氣略顯惹眼,在十三看來,他還真沒什麽特殊之處。


    受人所托,十三揣起了一品珠,帶著滿腦的疑惑,他把獨孤顯埋葬在了官道不遠處的一株老樹下。


    他想,那裏直對著遠方,通暢無阻。假若冬東去春來,老樹發了芽,綻放一樹嫩綠的樣子一定會很美。到時,愧欠一生的獨孤城主一定能放下所有掛礙,雲淡風輕的麵對這坦蕩而又不安的人世。


    十三埋葬好獨孤顯,在那墳前靜默良久,他發誓一定會盡早完成獨孤城主臨死前的重托,也好叫他的在天之靈略得安慰。所以,他一聲唿哨喚來黑寡婦,耳聽獵鷹歡快的嘶鳴,縱身上馬準備離去。


    “喂,等等,你先別急著走?”


    於大錢不知從哪兒突然冒了出來,他手裏攥著一些香紙,氣喘籲籲的奔了過來,道:“老人家走到悲慘,咱們給他燒點紙錢,也好讓他在那邊過的好些?”


    十三一聽重又下了馬,冷冷的道:“你這人還挺細心,哪兒弄得香紙?難不成你這客棧是個黑店,常有這殺人越貨、超度亡靈的事兒發生?”


    於大錢瞪了一眼十三,慍怒的道:“你這人可真不會說話,當著老人家剛死的麵兒我不與你計較。這香紙你燒便燒,不燒便不燒,沒人會強求你。”說著,於大錢拿著香紙認真的跪在了獨孤顯的墳前。


    如此舉動倒讓十三感到十分詫異,他心中驀地升起一絲疑慮:一個客棧的掌櫃的,一個陌生的過路酒客,他們的交集無非僅是一場酒水買賣。再看看那些生的死的,人多了,可他於大錢為何偏偏獨敬獨孤顯?這其中到底有何隱情?


    十三疑慮重重的蹲在了於大錢的身邊,同他一起點燃了香紙。


    於大錢點燃了香遞到十三手中,喃喃的道:“別瞎想,我這人心軟,見不得別人受難。人不都說‘死者為大’嘛,更何況這位城主還是個仁慈正直的長者,我們得敬著些,這是本分,尤其是像我這種在人施舍中討生活的人。”


    十三聽得將信將疑,好在於大錢也不怎麽在乎十三的感受,他插了香,拜了拜,燃起幾張紙後繼續道:“你知道這城主死的有多可憐嗎?”


    十三也插好香,拜了幾拜,道:“我埋他入土,當然知道他死的可憐。”


    於大錢看著十三,搖了搖頭,道:“我說的不是他死時的樣子,是他被人毒害,臨死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十三被嚇了一跳,緊緊盯著於大錢,道:“你說什麽?他是被人害死的?”


    於大錢點頭,言之鑿鑿的道:“絕對錯不了!先前老人家命我去尋你,說有要事相托,我便急急去了,可沒走兩步就聽他一聲痛叫,待迴頭看時就見隨他同來的一個俊美少年正用一把流光溢彩的鞭索勒著他的脖子,我一看緊忙轉身返迴,那人見我來勢兇猛慌忙放了城主,縱身跳崖逃命。”


    於大錢說著把目光投向了客棧背後的萬丈深崖,那裏風聲嘯嘯,飛雪狂舞,令人望而生畏。


    十三心中越加惶惑,卻如於大錢所言,埋葬獨孤顯的時候他的確看到了那脖頸之上的斷痕,假若不聽於大錢這番訴說,恐怕他也決然不會想到原本就命不久矣的獨孤顯怎麽還會被人再施毒手,更況那人還是他一路同來的門人。這裏間到底藏著怎樣的蹊蹺?殺害獨孤顯的人又會是誰呢?


    帶著重重疑惑,十三辭別於大錢,乘馬驅鷹,閃電一般的出了清河山,當行至雙叉路口時他毫不猶豫的轉向了於大錢指引的那條崎嶇小路,據說那是通往堰雪城最近的一條路。


    心潮如火的十三怎麽也沒想到,他虯居焚魔城幾載療傷,甫一出門便遇到了這些人事看來之後的路怕是有些難走,好在他已斬斷心魔,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


    清河山的風雪依舊不止不歇。


    就在十三和於大錢等人相繼離去後不久,雪地又出現了一個身材高挑骨瘦如柴的家夥,那人來去恍如一隻巨大蝙蝠,落在老樹枝頭放聲獰笑數聲,然後又十分詭異的飛身消逝於漫漫飛雪之中。


    當晚,風消雪停。


    借著雪後微亮的天光,雪地裏遠遠的趕來了一行人。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原來卻是一群持缽乞討的乞丐。


    為首的乞丐生的幹枯精瘦,鼠目短須,頰生有豆大的黑痣,看起來十分惹眼。


    他們當中有人目睹了白天發生的一切,把那所見所聞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一眾乞丐便蜂擁哄鬧著,在那黑痣男的帶領匆忙趕來,準備淘點便宜。


    還別說,破敗的鑫來源客棧裏還殘存了半鍋香氣猶存的醬牛肉和一些臘肉臘腸,當然還有許多保存尚好的食材都被一眾乞丐翻找了出來。


    大夥就像稚子過年般的歡唿雀躍著。


    黑痣男指使眾人在那客棧前架起了鍋,生了火,也不管那山崖後唿嘯吹來的風有多剛烈,就在那香氣漸熏的篝火前,大吃大喝起來,有人鼻尖,還在那瓦片橫木之中尋出了幾壇老酒,唿唿喝喝的又是一陣哄鬧。


    正自大快朵頤之際,黑痣男突覺尿漲緊迫,擠眉弄眼的跑到了一個暗處,剛想小解就見雪地裏猛地躥起一道黑影,駭得他驚叫一聲,剛想逃匿就覺眼前一黑,被一物砸中。


    黑痣男伏地哀鳴,頭暈目眩的過了半晌才稍有好轉,待他看清眼前雪地裏那個砸中自己的物件時不禁歡唿雀躍的叫了起來。


    那是一柄金燦燦的如意,一柄從天而降的金如意。


    黑痣男喜不自勝的抱起金如意,貪婪的淌著口水,便在冷寒料峭的雪夜且由那耳畔不絕的喊鬧聒噪,且由那一條條生命相繼被人吸幹了精血,他都渾然不覺,悠然忘我的愛撫著,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直到那胖乎乎的於掌櫃的站在他麵前,他才突然驚覺,自己好像犯了致命的錯誤,所以他不顧一切的掄起金如意,狠狠的打在於大錢那胖胖的肚子之上,就聽一聲沉悶的擊打聲和於大錢慘絕人寰的一聲悲鳴,他的身體倒著飛出了數十丈遠,重重的落在暗夜雪地之中,黑痣男才慢慢睜開眼,驚魂未定的縮著頭,來迴的看著,望著,然後又抱著金如意莫名的詭笑著,像個犯了錯後被大人察覺的孩子,可笑的扮著鬼臉。


    同來的乞丐都倒在了貪欲滿足的大意裏,他們終於吃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美味,可那條命卻在歡喜之餘相互簇擁著去了地獄,至於他們是怎麽死的,為何死的,估計就像於大錢惋惜獨孤顯一樣,到死都是一個未知的謎團。


    黑痣男的得意與歡喜也並沒持續多久,就在他扛著金如意如獲至寶的迴到夥伴們的身畔時又有一道黑影突然撞飛了他,然後搶走他珍愛的金如意。


    好在,他的精血沒有被那黑影吸走,不然,他就跟那些乞丐一樣,虧大了。


    當然,他也很自信,即便那黑影想要吸他精血,也得付出點代價才行,不然,他的一世英名豈不早就被這世界給糟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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