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坡之上,常有馬兒失蹄摔死。


    崔師傅在馬背上俯視著懸崖峭壁下的峽穀,旁邊的人倒似閑庭信步一樣:“這裏的老百姓苦著呢!不管什麽生活用品,全都靠人背馬馱。前些年修電站,馬兒累死了好幾匹呢。”


    其實,前幾年小涼村已經繞著大山,從鄉政府把公路修到了溜索旁的江邊,可是因為缺錢,大橋一直沒有架起來,公路沒有跑過車,也談不上養護,差不多荒廢掉了。


    傍晚時分,崔師傅終於抵達小涼村。


    村子很小,屬於那種小到芝麻綠豆的事情都可以迅速傳遍整個村莊,燈籠,籬笆,在大城市早已絕跡的老式拖拉機,馬幫在村口停下,崔師傅告別中年人,背著大包獨自朝村子裏走去。


    崔師傅是一名野道士,沒有登記道教協會教職人員證的那種,在鹽源地區專門幫忙處理祭天、祭祖、祭神、婚喪、驅鬼禳災、嬰兒取名、占卜兇吉等等,他都接受委托。


    這迴小涼村可是花了大價錢,要不他也不會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陽光從頭頂照下,峽穀底部的整個村寨透亮,幢幢石頭小樓輪廓分明,崔師傅在一棟土色泥樓前停下。


    一個幹瘦懨懨的中年人和一個腰彎背駝的老婆子。


    “帶我去吧。”崔師傅單刀直入說道。


    “誒誒!”中年人訥訥應道。


    ………


    站在峽穀山巔,崔師傅不得不驚歎先民選址和布局的智慧,可謂深諳風水的奧妙,鹽源河環抱村莊而過,以河為界,左岸為居民區,避開水頭,再大的洪水,人畜也安然無恙。


    正對主流的右岸為生產區,山上恰有支流奔騰而下,水源充足,稍加修整就是良田。


    距離村子幾裏地外的後山峽穀,風從峽穀中穿過,發出唿嘯聲,臨崖邊兩塊巨石拱起,中間石縫隻容一人通行,穿過石縫便直麵深達百米的絕壁懸崖,風從崖底打著轉向上吹,嗆得人無法唿吸。


    “就是這裏。”中年男人眼神躲躲閃閃。


    四天前,暴雨天,這中年男人新娶的老婆穿過這條縫隙,從崖壁巨石背後縱身跳下。


    “她不希望有一絲生還的機會。”崔師傅說。


    什麽名字,崔師傅不知道,娶她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是從馬幫買來的啞巴,聽對方介紹可能智力方麵還存在問題,崔師傅找了個位置看到了崖下一具屍體,但因為路滑險峻,又是斷流瀑布,無法收屍。


    崔師傅直直的盯著緊張不安的中年男人,從包裏拿出一疊紙,用剪刀剪了幾件紙衣,在跳崖的地方燒了:“衣服剮破了,往生的路上沒法見人。”


    青煙很快消散在空中,騰騰塵土被風吹拂,仿佛一片烏雲。


    鬆枝燃了起來,崔師傅套上一件灰白色麻布長袍,站在懸崖邊前念念有詞,然後,帶著中年男人跪下叩頭,最後繞著巨石一圈一圈的走,好像是在行軍。


    伴隨著崔師傅念誦《平安經》,焚香叩首,時間緩緩過去,日落月升,溫度驟然降了下來。


    抬頭看了眼月亮和星星的位置,簡易的祭祀台邊,崔師傅開始收拾,瞥了眼蹲在旁邊沉默的中年男人,他開口道:“為什麽不通知派出所?”


    言語之中透著一股淡淡威嚴,暴屍荒野是很忌諱的事情。


    “李…李瘸子說,不能告訴警察。”中年男人眨了眨眼睛,低垂著的頭歪著抬起,臉色非常蒼白。


    崔師傅低頭沉默了四五秒,再次抬起頭時,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很多人買了媳婦?”


    中年男人點點頭。


    ………


    從崖壁那邊迴來,路途不遠,但抹黑在狹窄亂石道上,速度顯然快不起來。


    有多處棧道陡峭幾乎垂直,即使是白天,這裏也很少有人上來,崔師傅無法想象,一個人是如何在寒冷的雨夜爬到峽穀懸崖的。


    小涼村夜晚七八點,村口亮起一盞昏暗的路燈,村民似乎都知道中年男人家事,一些人站在遠處帶著莫名目光嘖嘖觀望,也有一身髒兮兮的孩子趴在籬笆或者土牆後瞪大眼睛。


    巷道彎曲狹窄,房屋之間挨得很近,伴隨著一些牛馬叫聲,崔師傅和中年男人走進土院子。


    “搬張方桌放在堂口,我擺些東西。”崔師傅放下大包,埋頭整理物件。


    “誒誒,不行不行。”迎接二人的老婦人用方言喊著,拽住要進屋的兒子。


    “怎麽了?”崔師傅聽不懂這裏方言。


    “沒…沒生兒子,不讓進祠堂。”中年男人也用方言嘰裏咕嚕說了些,很快從屋子裏搬出一張破舊的木桌,擺在院子裏,跟崔師傅說道:“你看這裏行不行?”


    “……”


    一塊鄒巴巴的黃布蓋上桌子,崔師傅按照儀軌,在簡陋法壇上陳列鎮壇木,鬥燈,師公鈃等物品,點燃自製的香燭,嘴裏念念有詞的繞著法壇疾走,不時搖晃黃銅製成的鈴書。


    “這是她…她的衣服和一些東西。”老婦人丟下一堆零碎物品。


    簡陋的法事大約持續半個多小時,土院子牆外圍觀的村民相繼離去,被圍觀習慣的崔師傅也沒在意,又點了根廉價的線香,脫下白色麻布長袍走近破舊的屋子裏。


    一些剩菜放在矮凳上,顯然屋主已經吃過了。


    偏僻山村到晚上八點多已經基本陷入安靜,一些不知名的蟲鳴聲外,聽不到其他聲音,暗摸摸的屋子裏,崔師傅草草吃了兩口,按照中年男人之前的安排,走進院子另一間更破舊的土房子裏。


    一股子黴味撲鼻,兩張長板凳架上一排木板的床,歎了口氣,墊著包裹正要躺上去。


    “叮叮叮!”


    一道鐵鏈聲音響起,他踢到什麽,借著昏暗的視線,就見一條鐵質鎖鏈被丟在屋子裏,源頭連接釘死在地上的木樁,尾端是一副木質的腳扣。


    腳扣顏色明顯是新製成的,粗糙的木工,內側沾有斑斑血跡。


    “造孽啊。”崔師傅歎息一聲。


    躺在木板床上,怎麽也睡不著,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一陣陣困意襲來,讓他睜不開眼,慢慢陷入熟睡。


    迷迷糊糊之間,崔師傅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


    聲音好像是從門外傳來,睡眠比較淺的他,猛地驚醒,下意思開口道:“什麽事?”


    門外聲音忽然一下消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世界寄生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成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成說並收藏世界寄生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