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凸凹不平的土路延伸到天邊。道路兩旁長著一人多高的雜草。跳躍起來,向兩邊眺望,雜草也漫無邊際。江穎走在這條路上,心裏莫名的恐懼。


    他記得八歲那年夏天,他到外邊玩耍,天黑才往家走。迴家,須經過一個很大的坑,坑裏長著很多樹,而且那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因為恐懼,他唱起娘親曾經教給他的一首童謠,以此來張膽,最後終於走出那個大坑。他現在的心情跟他那時的心情一樣,他也想再唱那首童謠來張膽。


    可是當他張嘴時,一個字也唱不出來,因為他已很多年沒有唱過,詞早已忘卻了。


    詞可以忘記,但他的娘親,他不能忘記,他娘親的死,他不能忘記。娘親到底是怎麽死的,他不清楚,他想父親一定清楚,可是,他卻不想去問他。


    這些不尋常的經曆縈繞在江穎的心頭,使他常常發呆、迴憶往事、思緒紛擾,以至於心情哀傷、痛苦、希望、絕望、痛恨……


    此刻,他處於這種感情流露裏而難以自拔。


    鐵牛迴頭見江穎一臉哀愁的模樣道:“你是不是後悔了,你若後悔了,隨時都可以離開。”


    江穎在思緒中對他的話沒有聽見,自然也沒有搭腔。


    鐵牛伸出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問道:“兄弟,心情不好?”


    江穎從情思緒中閃離,問道:“怎麽了?”


    鐵牛道:“看你不開心,給我說說怎麽了?”


    江穎道:“我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而有些傷感。鐵大哥,我沒事。”


    鐵牛道:“我還沒問你家住哪裏,家裏還有什麽人?”


    江穎道:“我是長安府人氏,家母已逝,沒有兄弟……”


    鐵牛道:“以後,我就是你的好兄弟!”


    江穎道:“鐵大哥,人生真是難得一知己!”


    鐵牛道:“我沒讀過書,但我知道一句話叫為知己者死。我不敢說,我會成為你的知己,但我絕對把你當兄弟看。還有對兄弟絕對講義氣,我若不講義氣,天打雷劈!”


    江穎道:“鐵大哥如此說令我血氣沸騰,大哥如若不嫌棄,我願跟你義結金蘭。”


    鐵牛笑道:“好兄弟,咱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不結拜兄弟,老天都看不過眼。來來來,蒼天大地作證,我們就此結拜。”


    江穎熱血翻湧,與鐵牛並排而跪,昂首望蒼天。


    鐵牛正要宣言,忽聞耳後風聲急促,知是暗器偷襲,忙將江穎往下一按。


    一個圓形物體旋轉著擦著他們二人的後背疾速飛離。那是乾坤圈,暗器的一種。與此同時,從兩邊草叢裏各躍起一人,一個發出一支飛鏢,一個射出一顆飛蝗石。


    鐵牛雙臂一伸,飛鏢已被中食二指夾住,飛蝗石也握在手心。


    鐵牛直起身子,並站起道:“來就來了,何必暗器傷人,三位連名聲也不要了?”


    這三人,兩男一女,俊醜不言,人人臉上透著一股奸邪放浪之氣,一看便讓人覺得他們非良善之輩,令見者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憤恨。這三人正是西北道上赫赫有名的三蛇。老大叫嗜血蛇溫紅,老二叫鑽骨蛇廖丁,老三叫美豔蛇白霜。


    三蛇號稱西北第一殺手,十餘年來殺人作案無數,無往不利。


    西北各府衙曾派大量捕快,以及在數位俠士相助下圍追捉抓,但最後終以失敗告終。


    三人武藝稱不上絕頂之高,但三人心狠手辣,善於偷襲暗害,而且狡兔三窟,善於躲藏,以至於各府衙也奈何不得,至今逍遙法外,我行我素,他們成為西北各府第一通緝要犯。


    此刻,站在鐵牛身後的老大嗜血蛇溫紅道:“你認識我們?”


    鐵牛轉身道:“不認識。不過作為武林中人,以暗器傷人絕非英雄本色,令人所見必感不齒。”


    溫紅麵無表情道:“我們隻要完成兩件事,至於齒與不齒,不是我們關心的。”


    鐵牛問道:“哪兩件事?”


    溫紅冰冷的臉上忽地掛起一絲笑意,道:“奪劍、殺人。”他說得極為輕巧,就像平日裏洗臉、梳頭一般。


    鐵牛道:“你們為了寒冰劍而來?是閻羅寨肖玉派你們來的?”


    聞紅冷道:“對不起,無可奉告!天也不早了,我們還得迴去拿銀子。”


    話畢,三蛇紛紛拔劍而出。


    鐵牛一把抓起江穎後背,將他往路旁草叢一拋,道:“有多遠跑多遠!”


    江穎被他突然一拋,嚇得一聲驚唿,身子高高飛起,摔落在草叢裏。


    他落地後立刻爬起,跳躍一望,四周野草皆是漫無邊際。他沒想到鐵牛力大無窮,他這一拋,竟拋出這麽遠。


    江穎不想就此離去,循著兵器碰擊的叮叮當當聲,鑽了迴去。


    扒開高草,隻見鐵牛與那三個惡人殺得正酣。三人卑鄙至極,格鬥中,時不時偷放暗器。鐵牛身上已有兩處傷痕,不是被對方兵刃所傷,而是被對方暗器所傷。背上尚有一支鏢沒有拔出,中鏢之處皮膚一片發黑,可見那鏢上已喂了毒藥。


    鐵牛不懂劍法麽,此刻寒冰劍還被裹在包裹裏,背在他的背上。


    他已雙拳抵擋他們三劍本來處於劣勢,現在又受了傷,情形不容樂觀。


    忽然,鐵牛身子一晃,倒在地上不動了。


    溫紅笑道:“是毒藥發作了,他跟死人也差不多了,待我割下他的頭顱!”說罷一步一步靠近鐵牛。


    江穎看到此情景心焦如焚,想著怎樣救鐵牛,可是他武藝平平,冒然跳出去,便是自尋死路。


    溫紅十分小心,一點一點地靠近鐵牛,當他走到近前,剛舉起手中利劍時,鐵牛忽地雙目一睜,身子一射,雙掌齊出,實實在在擊在溫紅前胸。溫紅“哎呦”一聲,身子往後一彈,在二丈多遠的地方摔落。落地後便一動不動了。


    鐵牛打出這雙掌後,也摔在地上,一陣咳嗽,吐出一口鮮血。


    廖丁身形一縱,落在溫紅身旁,喊了一聲“大哥”,蹲下身,伸出顫抖著的手一探鼻息,但覺氣若遊絲。溫紅尚未斃命,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白霜問道:“大哥怎麽樣?”


    廖丁道:“大哥受了重傷,昏了過去。沒想到這個小子死到臨頭還會有如此爆發一擊,真是可恨!”


    白霜惡狠狠道:“待我砍下他的頭顱,為大哥報仇!”說著又一步步逼了過去。她比溫紅還要小心,如履薄冰。


    鐵牛吐了一口鮮血,苦笑道:“我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白霜聽到他的詛咒,身子猛然晃了一下,握著劍的手不斷顫抖。


    鐵牛笑得更加放浪形骸,道:“你也有怕的時候!”


    廖丁冷冷道:“三妹,我來殺他,你退下!”


    白霜鬆了一口氣,緩緩退了兩步。


    廖丁身形一縱,到了鐵牛近前,一腳將他踩住道:“兄弟,對不住了!”說著將劍高高舉了起來。他這一劍落下,鐵牛勢必身首異處。


    突然,廖丁“哎呦”叫了一聲,伸手一摸後腦勺,再一看手,滿是血跡,頓時大怒,看了看左右,喝道:“何人擲我?”


    他朝四周看了看,見一處高草晃動,便身子一縱,跳了進去,拿劍撥開高草卻又不見一個人影。


    他納了一會兒悶,才又身形一縱,跳了出來。


    路上不見了三妹白霜,連鐵牛也不見了,這一情形透著些詭異,令他一時呆怔起來。


    過了片刻,白霜才從高草裏走出來,看到鐵牛不見了也怔在當場。


    廖丁暼了白霜一眼,眼神裏充滿責怪,白霜不服,滿臉怒氣地將頭扭向一旁。


    廖丁看了看四周道:“哪位高人來此,何不現身一見。”


    躲在高草裏,一動不敢動的江穎心裏好笑,他什麽時候成了高人了。


    廖丁又道:“閣下,躲躲藏藏可算不得英雄好漢!”


    四周沒有一點動靜,更沒有人應答。


    廖丁又道:“閣下,我已經知道你躲在哪裏了,你再不出來,我可要發暗器了。”


    江穎心裏一陣緊張,心想如果他發暗器該怎麽辦。剛想邁步挪挪位置,忽然感到疑惑,捫心自問,他一直沒有動一下,對方怎麽會發現他。


    略思了一下,心道:“難道對方在誆騙自己?我若信以為真,難免會有動作,而我一旦有了動作,難免暴露行蹤。他們也許真的在誆騙我。”


    江穎雖然不信對方的話,但心裏還是忐忑不安,心怦怦直跳。


    廖丁見還是沒有一點動靜,怒道:“快點滾出來,再不出來,老子扒了你的皮!”


    江穎心道:“對方果然在誆我!隻要我不動,他們就發現不了我,就奈何不了我!”


    白霜走到廖丁麵前道:“二哥,也許他們早已跑遠了。”


    廖丁道:“姓鐵的受了重傷,行動不便,他們跑不遠。”


    白霜道:“你看這漫漫無邊的草海,我們怎麽找?大哥又受了傷,要不咱們先撤吧?”


    廖丁略一沉思,微笑著點了點頭,高聲道:“三妹,我看他們早跑遠了,咱們先撤吧,救大哥要緊。”


    白霜“哎”了一聲,喜道:“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江穎聽見他們要走,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身子癱倒在草叢裏。


    過了一會兒,鐵牛咳了一聲,醒了過來。


    江穎爬到近前,道:“大哥,我這就送你去看郎中。”


    鐵牛搖搖手道:“我中毒已深,活不了了,你不用管我,拿著寒冰劍去閻羅寨換解藥救我弟弟,咳咳……”


    江穎道:“你弟弟在哪裏,叫什麽名字?”


    鐵牛有氣無力道:“我弟弟在蓮花村,他叫鐵炎。好兄弟,我不行了,我弟弟的生死全拜托你了。”


    江穎道:“大哥放心,隻要我活著,絕對保鐵炎兄弟無事。”


    鐵牛臉上掛起一絲微笑,身子一下癱軟下去。


    江穎痛哭一番,將寒冰劍背在背上,扒開高草,走了出來。


    忽然,嗖地一條人影掠了過來,笑道:“看你這迴往哪兒跑。”


    江穎定睛一瞧,來人正是廖丁。


    江穎問道:“你不是走了麽,怎麽又迴來了?”


    廖丁道:“此乃我的雕蟲小技,小子,你沒有想到吧!”


    江穎道:“原來你在騙我!”


    廖丁道:“把劍給我,我便不殺你。”


    江穎道:“不行,我若把你劍給你,鐵炎兄弟的命就沒了。”


    廖丁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別人,真是個傻瓜!”


    江穎道:“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把劍交給你。”


    廖丁道:“那我就先宰了你,在拿劍不遲。”說著拔出了寶劍。


    江穎心道:“我武藝平平,若跟他交手必死無疑,怎樣能保命,又能保劍呢?”


    他略一沉思,忽然想到昨夜胡亂揮劍害死人命之事,心道:“我何不拿寒冰劍對付他。隻要劍氣一沾上他,他不死也必受重傷,那時我豈不脫險?”


    想到這,忙道:“且慢!”


    廖丁道:“你想明白了?”


    江穎道:“要劍是小,保命是大。我不能為了這把破劍,連命都不要了。大俠,請稍等,我這就把寶劍奉上。”


    廖丁道:“算你知趣!”


    江穎把包袱解下來,打開,把寒冰劍取了出來,道:“大俠,這可是你要的劍?”


    廖丁放下劍,走上一步,凝神一瞧,道:“正是此劍!”


    江穎對著劍道:“劍啊,對不住了,為了保命,我隻能把你交出去,你一路走好!”


    廖丁道:“你嘟嘟囔囔什麽呢!快把劍給我!”


    江穎不理他,繼續對劍道:“劍啊,我也沒辦法啊!什麽?你不願走!你要殺了他!不行,不行!”


    廖丁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快把劍給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


    江穎看看距離差不多了,笑道:“你要劍是吧?先嚐嚐劍的滋味吧!”說著照著廖丁就揮了過去。


    一道白氣一掃,廖丁身子立刻一緊,緊接著一陣劇烈顫抖。此刻,他渾身上下都已冰凍,眉毛最為雪白。


    他顫抖了一會兒,便不動了,口中唿出一團白氣,道:“寒冰劍果然霸道!”話畢,眼睛一閉。他站在那兒像一座冰雕。


    江穎走上前推了推廖丁,廖丁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江穎對著廖丁的屍體道:“這都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殺你。假如你變成厲鬼千萬別來找我,要找就找這把劍。好了,我先走,我急著救人。”


    說完,重新將劍放進包袱包好,將包袱背在背上,然後才沿著土路往前走。


    走了約一炷香功夫,見路旁有一家茶鋪,便走了進去。


    趁茶博士上茶的時候,江穎問道:“小哥,閻羅寨怎麽走?”


    茶博士問道:“客官,你去閻羅寨有什麽事麽?”


    江穎誆道:“去見一位朋友。”


    茶博士道:“客官,我奉勸您一句,那個地方你最好別去。”


    江穎問道:“為何?”


    茶博士道:“跟您直說吧,那裏如今已是強盜窩子,這幫強盜殺人越貨,無所不為。你若進了閻羅寨,那還不成了他們板上肉。”


    江穎道:“閻羅寨以前是什麽樣?”


    茶博士道:“閻羅寨名字雖然兇惡了些,但那個地方真是個好地方!這麽給你說吧,那裏依山傍水,良田千畝,村民淳樸善良。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後來,打川中來了一夥強盜硬是霸占了閻羅寨,殺人放火,壞事做盡。現在,閻羅寨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十室九空。那幫強盜自從霸占了閻羅寨,修了城牆,建了大寨,官府都奈何不了。再說這世道,蒙古人做天下,根本不把我們漢人當人看。這幫強盜賄賂了府尹,府衙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小兄弟,看你文質彬彬,正氣凜然,絕不會跟這幫強盜有瓜葛。不管您去閻羅寨幹什麽,小的奉勸您一句,別去。”


    江穎喝了一口茶道:“既然這樣,我就不去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閻羅寨在哪兒。”


    茶博士道:“你看見那座山了嗎?山下就是了。你沿著土路一直走,走著走著就看見了。”


    江穎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扔給茶博士道:“賞你。”


    茶博士樂開了懷,連道:“多謝客官……”


    江穎喝了三杯茶,又稍坐了一會兒,便沿著土路繼續走。


    正行間,見一條大河的對岸建著高聳的城樓,城樓上掛著一塊大匾,上書“閻羅寨”三個黑墨大字。


    衝著城樓門洞有一座石橋。這石橋年代久遠,都是用巨石建造而成,欄杆上都雕刻著精美花紋。


    城樓上,八名黑衣彪形大漢,手執長槍;左右各豎著一麵大旗,一麵大旗上寫著:龍吟虎嘯,稱霸江湖;一麵大旗上寫著:英雄俠士,扭轉乾坤。


    江穎穿過石橋,走到城下,高聲道:“寒冰劍在我身上,我要麵見寨主。”


    城樓上,一名大漢聲若洪鍾道:“先讓我們開開眼,別拿破爛騙我們。”


    江穎解下包袱,拿出寒冰劍,高舉著道:“你們瞧清楚了。”


    城樓上,那名大漢繼續笑道:“不錯,果然是寒冰劍。小的們,打開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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