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金色的輝光灑落,狐狩這片天地重迎光明。


    墨姝和信初沐浴在光下,墨姝一臉的凝重,信初卻如此前一般,微微笑著,整個人燦如驕陽。


    墨姝突然感到一陣難過。


    “如果下次再見到她,我會告訴她,你還在等。”


    “真的嗎?那就多謝你了。”


    信初看上去很開心,但這開心有幾分真幾分假墨姝不得而知。


    就在墨姝仍琢磨著的時候,緊接著就聽信初換了語氣。


    “不過還是算了。”他低頭踹著腳邊的石頭,“我不想催她,如果哪天她想迴來了,就會迴來的,我知道。”


    墨姝沉默下去,她已無話可說。


    信初唿了口氣,抬頭看天。


    “時辰差不多了,我帶你迴樹屋去吧,老翁該醒了。”


    兩人沿著昨日來時的路往迴走,如今的一花一木在墨姝眼中都已不再普通,尤其當她看見那庇佑了一方土地的古樹時,心中竟油然而生敬仰之情。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夠舍了一身榮光,隻留身後罵名,卻無怨無悔呢?


    信初推開樹屋的木門,他猜的準,老翁的確醒了,正坐在床上直唿頭疼。


    “沒災沒病的,鬧什麽頭疼,若不是做了什麽噩夢吧。”


    信初熟練地一一打開窗,讓沉悶的空氣清新了不少。


    “你這個臭小子,一天天的盼著我死,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子。”


    老翁拿起靠在牆上的拐棍,一瘸一拐地朝兩人走來。


    他似是才注意到墨姝。


    “咦?姑娘你還在啊。”


    雖然墨姝也沒想明白為什麽他會認為自己要走,但出於禮貌,還是道,“打擾老先生了。”


    老翁擺了擺手,“不打擾不打擾。”他突然一拍腦門,“你要伶仃草是吧?沒拿到草,自然也不會走,是我老糊塗了。”


    他又一瘸一拐地繞過好幾個放書的架子,然後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抽出一個木盒子,隔空就拋給墨姝。


    墨姝急忙接住盒子,一臉迷茫。


    “老先生,這是?”


    “你不是要伶仃草嗎?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不止墨姝,信初也呆住了。


    他幾步上去,到老翁麵前低聲問,“你不是說伶仃草被容真帶走了嗎?”


    老翁也莫名其妙地看他,“我什麽時候說伶仃草隻有一株了?”


    樹屋裏一時安靜極了,似乎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墨姝抱著手裏的木盒子,就像在抱一個燙手山芋。


    伶仃草是從九尾的心髒上長出來的神物,不管老翁給她的這個是真是假,她現在都不想要了。


    “老先生,雖然我是為了伶仃草而來,但那不過是容真騙我來此的把戲,這是九尾狐族的神物,本不該在我手中。”


    她將木盒子放迴不遠處的桌案上,撇了個幹淨。


    老翁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麽。


    他拍了一下信初的肩,“小子,你先出去,我跟這位姑娘有話要說。”


    信初嘟囔著埋怨,“什麽樣的話,連我也聽不得了,真小氣。”


    他嘴上這麽說著,腿腳卻聽話地往外走。


    木屋的門打開又關上,一隻蝴蝶趁機溜進木屋裏,又往老翁的白胡子上爬。


    透過大開的窗,墨姝看見信初走遠,消失在山林間。


    “墨姝姑娘。”


    墨姝迴神,看向老翁。


    “你知道伶仃草有什麽用嗎?”


    “容真說,伶仃草可使三首金烏一族在一段時間內失去法力,除此之外,我並不清楚。”


    老翁的拐棍敲在地上,篤篤響,他並沒有要去往哪裏,而是圍著一堆書緩緩地轉圈。


    “三首金烏是梨凰大人的後裔,冥炎金凰百毒不侵,九尾大人的心髒上卻生出了伶仃草,容真說,那是九尾大人的恨。”


    墨姝心裏一沉,竟感到忐忑。


    “恨?”


    “愛不得,離憎怨,死不休。”


    “可九尾大人會怨恨梨凰大人嗎?”


    “那不是九尾大人的怨恨,是容真那丫頭的。”


    墨姝一怔,“容真?”


    老翁已經走的氣喘籲籲,他艱難地站在原地喘了好一會兒。


    “這還得從,我和容真尚未被九尾大人救下開始,或者說,狹間的裂隙尚未出現,容真和我都還隻是妖界荒原上兩隻求生的狐狸開始。”


    *


    當年,老翁還不叫老翁,他還年輕,是一隻毛皮很漂亮的火狐。


    火狐在荒原上討生活已經很多年了,他有一套自己的原則,隻要不餓死,別人嘴邊的食不搶,被比自己強大的獵手盯上的獵物不要,哪怕隻是狼群分食後的肉碎他也不嫌棄,隻要能夠些微果腹,哪怕草根他也吃。


    就這樣,他得以在這片殘酷的荒原上活下來。


    直到有一天,火狐遇到了一隻奄奄一息地雪狐。


    雪狐倒在一片泥濘裏,渾身的泥漿和血汙,沒有半點狐族的體麵,更像是一隻狗。


    火狐遇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細長的眼睛緊緊閉著,看上去十分痛苦。


    火狐看了一眼,便從她身邊走開,再都沒多瞧。


    這樣的事情在荒原上很常見,他已經麻木了。


    而且死亡對於那隻雪狐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懂得如何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早晚會死,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那天火狐收獲頗豐,他在長滿蘆葦的沼澤地裏找到一隻死透了的兔子精,兔子精脖子上還殘留著猛獸的牙印,卻不知怎麽就被火狐給撿了漏。


    火狐高興得不行,又往鬆林裏去找了很多鬆果,滿載而歸。


    迴去的路上,他又看見了那隻雪狐。


    她的唿吸已經及其微弱,卻仍然倔強地沒死。


    火狐停了下來,在火狐旁邊的幹草地上盤腿而坐。


    他並沒有想要救她,而是在等她死,這樣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用再為食物發愁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眼見著天色就要暗下去,火狐心裏忐忑起來。


    夜晚的荒原是十分危險的,黑暗裏藏著無數嗜血的眼睛,像他這樣沒有大本事的小妖,根本不可能在夜裏存活。


    可雪狐還活著。


    她腹部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火狐在糾結,也許他該動手。


    他亮出自己鋒利的爪子,緩緩伸向雪狐,當他的爪子已經抵在雪狐脆弱的脖頸上時,他聽到了很微弱的聲音。


    “救我。”


    他明知不能手軟,可斷斷續續傳來的微弱的唿救聲讓他左右為難。


    雪狐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冰藍色的眼眸裏寫滿痛苦,眼角蓄起了淚水。


    “求求你,救我。”


    或許最終還是心軟了,他安慰自己,這雪狐好歹與自己算是同族,且給自己帶來了好運,救一救也沒什麽的。


    他一邊自我安慰,一邊把雪狐背迴了自己藏身的洞穴。


    火狐的洞很小,多了個人就顯得十分逼仄。


    他把雪狐丟在床上,然後便去盤算今日的收獲。


    收拾到一半,一隻爪子就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無奈歎氣,“你都要死了,還這麽鬧騰幹什麽?要恩將仇報嗎?”


    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你要殺我。”


    她喘的厲害,分明就是強弩之末。


    “可我最終救了你,不是嗎?”


    “誰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帶迴來當儲備糧。”


    火狐聽笑了。


    “行啊,我最近食物還夠吃,要不你晚點死,讓我多儲備會兒?”


    身後靜了,好一會兒沒半點聲音,過了一會兒,就有細細簌簌的聲音響起,火狐脖子旁邊的爪子不見了,雪狐迴到了床上。


    火狐迴頭,就看見雪狐已經變迴了人身,渾身上下破破爛爛的,說衣不蔽體也不為過。


    或許扔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她,又轉身背對著她收拾東西了。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細細簌簌地衣料聲響起,“容真。”


    “容真?好名字啊,什麽意思?”


    “爹說,容身天地,抱心守真。”


    “聽起來很厲害嘛。你爹娘呢,怎麽一個人在那裏等死。”


    “死了。”她的語氣平靜無波,“都死了。”


    火狐自覺問了個壞問題,閉上了嘴。


    “有吃的嗎?”


    “有的有的。”


    火狐往後丟去一個鬆果,容真接住,不嫌棄地啃起來。


    “你被誰傷了?怎麽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呢?要不是我路過看見,還不知道被誰拖迴去當了晚餐呢。”


    “搶吃的,打不過。”她簡潔地迴答了火狐的問題,又伸出一隻手,“還有嗎?”


    火狐忍痛又丟去一隻鬆果。


    “放心吧,我不會白吃你的。”


    火狐迴頭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想著出去從別人嘴邊搶吃的?你要是趕著要死,還不如便宜了我呢。”


    容真自知火狐說的是對的,埋著頭吃完了鬆果,果然沒好意思再要一隻。


    火狐卻丟了什麽東西給她。


    “接著!”


    容真一怔,急忙伸手接住,竟是一隻血淋淋的兔腿。


    她不解地看向火狐,火狐卻擺擺手。


    “反正救都救了,總不能看著你死。你是病患,多吃點好的,等你把傷養好了,再想辦法還我,沒問題吧?”


    容真垂眸“嗯”了一聲,然後大口啃起兔腿來。


    那之後的一段日子,火狐外出找食物,容真留在洞穴裏養傷,兩人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一陣。


    後來容真的傷好了大半,她就不願意坐享其成了,一定要跟著火狐出去。


    兩隻狐狸一起走在荒野上,一隻費盡腦的慫,一隻不要命的莽,反倒是互補了短處,收獲頗豐。


    荒原上朝不保夕的日子,被兩人過出了滋味兒。


    日子本該就這樣下去,直到他們死於荒野,或死於歲月。


    但一場不可控的災難在無聲中爆發,這是誰也不曾料到的。


    那天兩隻狐狸逮到了一隻特別肥美的兔子,火狐還在調侃兩人第一次見麵那天也抓到了兔子的時候,他們卻不知不覺被狼群盯上了。


    他們不得不放棄兔子,拚了命地逃。


    狼群的速度驚人,但耐力欠缺,可狐狸也好不到哪兒去。


    容真想拖死狼群,讓他們放棄,但火狐先累趴下了。


    火狐趴在地上,雙腿發軟,怎麽也站不起來,容真去拉他,心急如焚,卻從沒想過要走。


    火狐甩開她的手。


    “你走,他們抓到我,就不會想要繼續追你了,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


    容真瞪他,“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現在不是講義氣的時候!”


    “我沒有講義氣!”容真的眼睛瞪的老大,泛著紅,“爹娘就是這麽死的,這一次我不想一個人活著了!”


    火狐一怔,原來他們倆第一次見麵那天,是她爹娘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命。


    難怪那麽傲氣的人,會開口求他。


    火狐歎了口氣,既是如此,他還怎麽能勸呢。


    在這片荒原上,死並非是件壞事,好在他一直想的很通透。


    狼群向著他們奔來,斬首的刀已懸在頭頂。


    但變故突生。


    從狼群身後,突然湧出漫天的黑暗,無根無原,就像一隻巨獸張開了口,狠狠咬了一口。


    狼群哀嚎著死去,僥幸活下來的幾隻從容真和火狐身邊奔逃而過,充滿了驚恐。


    黑暗吞噬的不僅是狼群,而是所有的生物,甚至那一方土地。


    真正的死亡降臨了。


    “快走!”


    火狐狠狠拽了容真一把,容真迴神,愣愣地看他。


    “你站起來了?”


    “我又不是腿斷了,說半天也休息好了吧,快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那天他們逃出去很遠,黑暗蔓延的速度並不算快,但所過之處萬物滅絕,寸草不生,更令人感到絕望。


    荒原上的眾妖開始了新一輪的流亡,他們被迫進入別人的領地,擠在一片更逼仄的土地上,人人都被逼著去搶奪,去殺戮,混亂不堪。


    那段日子,他們靠著容真的兇狠勉強活下來,但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之下,他們很快就不得不離開。


    便是在離開的路上,絕望的他們遇到了同樣絕望的九尾。


    九尾向呲牙扮狠的容真伸出手,“小狐狸,你想迴家嗎?”


    荒原上的妖沒見過九尾,而彼時的他已經隻剩一口氣,微薄的靈力很難讓人把他和傳說中的九尾聯係起來。


    容真還兇他,“你一定是想吃我們,我們才不會上當。”


    九尾笑得很溫柔,眉尾帶著些許倦意,“不如跟著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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