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後的梨凰成熟了很多,她漸漸收心,將自己的精力都用到正事上來,在九尾和湯槐的幫助下,她成了妖界當之無愧的女王。


    也許是在大明宮中共事相處的多了,九尾和梨凰的關係反倒較從前更親近起來。


    九尾守著自己的心,將所有的一切傾囊相授,在把梨凰推向至高權力的同時,自己則漸漸退至幕後。


    梨凰盡管是個事不掛心的性子,也還是在朝朝暮暮的相處中察覺到他的意圖。


    在一次議事結束後,大臣和將領通通退去,議事殿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梨凰問他,“你要走嗎?”


    無根無源的一句話,卻讓九尾的心髒驟停了一下。


    九尾看著離自己不遠的女子,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女,可在他眼中,她又像是從未變過。


    他笑了笑,“怎會。”


    梨凰卻認真極了,也倔強極了。


    “可我總有一種感覺,你在準備離開,你明明就在這裏,我卻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


    她看著九尾,目光中有幾分委屈,幾分幽怨。


    九尾輕輕歎了口氣,走向她,直走到她跟前,輕聲哄道,“我不是在這裏嗎?”


    梨凰仍沉默著看她,九尾被那小鹿般楚楚可憐的眼神看的發慌。


    他像小時候那樣,用手指刮了刮梨凰嬌小精致的鼻尖,“我答應你,除非哪一天你趕我走,否則我會一直在這兒礙著你和湯槐的,好嗎?”


    梨凰擰著眉點頭,可仍是將信將疑的模樣。


    九尾的餘光瞥見站在殿外等候的湯槐,他無意似的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與梨凰之間的距離。


    “近日南方有些不太平,去了幾個人都沒帶迴來有用的消息,我打算親自去看看,別的事就拜托你和湯槐了。”


    妖界從來不太平,哪怕他們已經建立起一個基本的王國製度,卻還是有大部分的妖遊離在外,想要收服那些妖固然容易,想要收服他們的心卻難。


    九尾希望的天下歸心,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梨凰果然看上去不太樂意,她撇著嘴,賭氣地不看九尾。


    “那些出頭惹事的妖,打一頓就好了,你總是這樣慈悲為懷,豈不是這輩子都忙不完。”


    九尾心想一輩子忙不完才好,但看梨凰的樣子,他沒敢把心裏話說出來。


    “若以暴力收服他們,即便現在沒事了,往後他們找到機會也是會鬧事的,始終是隱患。”


    “神尊就是看上你這副瞎操心的性子,才讓咱們上這兒來的吧。”


    九尾沒想到她還怪到了火神頭上,一時哭笑不得。


    “好了,總歸是我在忙,你做個甩手掌櫃也好。”他輕輕往外推了梨凰一把,“去吧,湯槐等了你有一會兒了。”


    梨凰看他時,他隻是淺淺地笑著,禮貌於他們而言更像是刻意的疏遠。


    她心裏堵著一口氣,不說話便氣衝衝地轉身走了。


    她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迴頭,九尾果然還在看著她。


    “你會迴來的吧?”


    她果然還是擔心他會一去不歸。


    九尾點頭,“當然。”


    梨凰這才真的走了。


    九尾看著空曠的議事殿,嘴角一點點沉下去,一陣疲倦襲上心頭,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隻是微笑就足以使人疲倦。


    那日之後,九尾獨自去了南方,一去半年,了無音訊。


    起初梨凰每隔半月問一次,九尾迴來了嗎,後來她便日日到大明宮高高的城樓上等。


    大明宮是九尾督建的,城樓本不該建這麽高,是建到一半時梨凰跳出來,說想要高高的城樓,這樣就可以離神界更近一些。


    大明宮建好之後,梨凰卻一次也沒有上去過。


    直到她為了等待九尾,為了第一個看見九尾歸來,她登上城樓,極目遠眺,所見是妖界廣袤的原野,天盡頭與原野的盡頭連成一片,她卻一次也沒有抬頭看過天空。


    她幾乎住在城樓上,妖界的大多事務都丟給了湯槐。


    有一個夜晚,天上的星光寥寥,梨凰坐在城牆上,雙腳懸空,腳下便是深淵。


    湯槐第一次來找她。


    “你有七日不曾下去過了。”很冷淡的聲音,說不清是關心還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梨凰頭也沒迴,淡淡地“嗯”了一聲。


    “九尾不在,你也不在,那些人心底便癢了,正蠢蠢欲動,你真的就打算一直在這裏嗎?”


    “他說他會迴來的。”


    “妖界無人能留他,或許是被什麽事絆住,多留了兩日。”


    “他說過他會迴來的。”梨凰重複著自己的話,聲音發顫。


    湯槐有些明白了,她並非擔心九尾的安危,她是在害怕九尾不願迴來。


    他苦笑了一下,聲音卻如常,“你在這裏,他會迴來的。”


    梨凰總算迴頭。


    即便在夜色裏,她也像是一團火,灼灼耀眼。


    “你已是我的夫君,何人敢有異心?”


    她的話題轉換的太快,湯槐怔了一瞬才答,“妖界從來是強者為尊,以我的實力,借你之名他們或許敬我三分,可若沒了你,他們不會聽我的。”


    梨凰沉思片刻,隨後跳下城牆。


    “我早就跟九尾說過,光有一顆仁心,那些人永遠都會不識好歹。”她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他們最好安分一些,否則...”


    她沒有說完後麵的話,湯槐亦不言語,他垂下目光,跟著她走下城樓。


    兩人一前一後,幾乎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交談。


    隻有偶爾吹來的一陣夜風會把梨凰身上的氣息帶到湯槐的鼻尖,提醒他身邊還有這麽一個人。


    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湯槐還是忍不住把心裏的話問了出來。


    “你後悔了嗎?”


    兩人的婚事建立在一紙契約上,這是除了他們誰也不知道的事。


    梨凰撩起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後。


    “我從來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九尾走的那天,在議事殿,我本是有事找九尾商量才折返迴去,卻無意間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那又如何?”


    “你開始害怕了,梨凰,你怕他離開你。”


    梨凰的眼中頓時燃起火一般的怒意,她突然駐足迴頭,瞪向湯槐。


    “你胡說!他答應過我會一直在,他答應了我會迴來!”


    湯槐卻隻是平靜地,殘忍地,戳破她的偽裝。


    “你看,連你自己都開始懷疑了,你篤信他的承諾,可你忘了嗎?是你自己先失約的。”


    “放肆!”


    響亮的耳光聲在空曠的夜裏迴蕩,等梨凰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抬起來,掌心火辣辣的疼,而湯槐的頭偏向一邊,臉頰上有清清楚楚的五指印。


    她無措地垂下手,臉色發白。


    “對...對不起。”


    或許湯槐說的沒錯,她開始害怕了,所以當那些話戳到她的痛處,她就忍不住想要抹去那些聲音。


    湯槐緩緩揚起頭來,仍是平靜地看著她。


    “是我僭越了。”


    他越是如此,梨凰心裏就越是自責。


    又有風吹來,沙子進了她的眼,她眨了眨眼睛,滾燙的淚水就落下來。


    她一直繃在心裏的那根弦斷了。


    “我怕他真的走了,怕他再也不迴來,我怕一個人在這裏,他怎麽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呢。”


    梨凰捂著臉啜泣起來,越哭越大聲,越哭越放肆。


    湯槐頂著臉上的指印,目光柔和下來,他上前將梨凰環在懷裏,輕輕拍她的背。


    “好了,別哭了,被別人看見像什麽樣。”


    梨凰卻撒潑,“不許打人就算了,還不許人哭嗎?!”


    湯槐無奈,朝堂上舌戰群儒他是好手,哄姑娘卻是一竅不通,隻好由著她去。


    等梨凰自己哭累了,一把推開他,自己走到角落背對著整理起儀容來。


    “湯槐,你說我做錯了嗎?”


    才說了自己從不後悔的人,如今卻開始計較自己錯沒錯。


    湯槐沉思半響,也沒琢磨透梨凰究竟想聽什麽樣的答案。


    “你不說話,是不是也覺得我做錯了?”她擦幹臉上的淚痕,轉身麵對湯槐,通紅的眼裏帶著幾絲祈求。


    為了不讓她繼續鑽牛角尖,湯槐隻得無奈道,“等九尾迴來,就告訴他一切吧,你我這場婚事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免得你們倆相對傷心。”


    “可他真的還會迴來嗎?”


    “你是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自己?”


    梨凰沉默下去,如果放在從前,她一定絲毫不會懷疑自己與九尾之間的感情,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傷了九尾的心了。


    “等他迴來,我就告訴他。”她埋著頭呢喃,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湯槐不置可否,他將目光投向遠方,天與地的交接處,他突然也盼著九尾早日歸來,否則梨凰大概就要發瘋了。


    那段日子妖界都籠罩在一股低氣壓中,梨凰完全拋卻九尾從前的政見,以暴力手段鎮壓著那些有異心的妖族,一時間人心惶惶。


    再加上九尾半年不見蹤影,許多人都開始猜測九尾與梨凰不和,獨自離開了,流言漸漸傳遍街頭巷尾,自然也逃不過梨凰的耳朵。


    她把自己關在寢殿裏生悶氣,誰也不讓進,侍女沒有辦法,隻好將湯槐找來。


    湯槐推開寢殿的門的時候,迎麵就有一個花瓶砸過來,他側身躲開,花瓶便摔在他身後的地上,支離破碎。


    他站在光裏,看向黑暗的寢殿裏那雙幽幽閃著怒火的眼睛。


    所有人都說梨凰和九尾決裂了,所以要在朝堂上抹除一切九尾留下的痕跡,他們稱這是一場沒有刀光劍影的政治變革,而梨凰是別有心機的政治家。


    但湯槐明白,她其實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她在試圖將九尾打理好的東西弄得一團糟,這樣九尾就會迴來幫她收拾一切。


    “梨凰...”他的聲音幽幽地發著顫,傳入漆黑的寢殿裏,就像石頭沉入大海。


    他不敢輕易踏進去,隻好站在門口,便顯得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要聽別人說什麽,我會想辦法堵住悠悠眾口,如果你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等九尾迴來的時候,所有的謠言都會不攻自破。”


    梨凰沒有說話,而是再次將頭垂了下去。


    沒了那兩團灼熱的火,黑暗中便隻能隱約瞧見她的身影,她佝僂著背坐在地上,顯得消瘦又脆弱。


    湯槐心裏有什麽東西被戳疼了似的,他抬手扣住門框,在那一瞬間,他很想走上去抱住她。


    “湯槐。”梨凰嘶啞的聲音如同鬼魅,幽幽傳來,“我想殺人。”


    湯槐頓時清醒過來。


    他再顧不上其他,抬腳走進了那漆黑的寢殿中去。


    他在梨凰麵前跪坐下,離的近了,他漸漸看清梨凰臉上的疲倦和絕望。


    她在等一個人,從希望到失望,從失望到絕望,卻都沒有等到。


    而如今就連湯槐也不再敢肯定,九尾真的還會迴來嗎?


    “他會迴來找你的,你再等等。”他的聲音還在發顫。


    梨凰抬眼看他,“你看,連你也不相信這樣的謊言了。”


    她整個人頹喪得如同一個死物,眼中的光彩都消失了,隻剩下烈烈燃燒著的火,仿佛要焚盡一切。


    別人眼中的梨凰是天真率直,但湯槐見過真正的梨凰,在天真率直的背後,是最純粹的殘忍和惡。


    她就像一麵鏡子,平時站在眾人麵前的是梨凰,可到了某個時候,鏡子裏的惡就會走出來。


    她說她想殺人,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如果九尾不迴來,她或許會毀掉這一切。


    湯槐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治不好梨凰的心病,這對他來說是個死局。


    兩個人在黑暗中各自沉默,門外的光漸漸淡去,直到完全消失,整個世界徹底沉入了黑暗。


    湯槐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的絕望。


    “王上!王上!王上迴來了!”


    梨凰身邊的侍女匆匆忙忙地跑來,一邊跑一邊喊,最後站在門口扶著門框直喘。


    湯槐眉頭一皺,正想訓斥那個侍女,麵前的梨凰卻突然站起來衝了出去。


    她離去的身影如矯健的鳥雀,湯槐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大明宮中除了梨凰,還有誰能被稱一聲“王上”。


    是九尾迴來了。


    湯槐心裏既鬆了一口氣,也重重地沉了下去。


    醫好梨凰心病的藥到了,可現在反倒成了他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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