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曦一直盯著戲台,如果不是她說的那些話,柳青漪會以為她真是在看戲。


    眼見著台上的戲唱完,台下爆發出激烈的掌聲,唱戲的小妖們站成一排,向著台下鞠躬,然後一一退了下來。


    “咱們可以見見那隻花妖了。”赤曦看上去興致很高,語氣裏透著興奮,但柳青漪並不明白這份興奮來自何處。


    戲暫時告一段落,下邊的觀眾便漸漸散了。


    人群向著各個方向散去,不一會兒,柳青漪就注意到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出現在視線裏,顯然是朝著她們的方向走來的。


    柳青漪能看出她的真身是一隻牡丹花妖,也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花妖走到她們麵前,並不像之前那小妖一般拘謹,落落大方。


    “小妖童倚丹,見過兩位老祖宗。”


    “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老祖宗,顯老。”赤曦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懷念剛才那塊糕點的滋味兒,“叫我赤曦就好。”


    童倚丹抬頭看了她一眼,“是,赤曦姑娘。”


    赤曦這才滿意了,笑意盈盈,真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似的。


    “是你差人叫住我們?有事?”


    在人界得夾著尾巴做妖,這花妖敢留下她們,顯然是有所求,而且願意承擔未知的風險。


    童倚丹抱拳向她一拜,“姑娘聰慧,小妖確有所求。”


    赤曦眯了眯眼睛,“你怎麽知道我會幫你,怎麽知道我幫得上你?”


    “兩位身上有小妖一位恩人的氣息。”童倚丹第一次看向旁邊置身事外的柳青漪,“這位老祖宗身上尤甚。”


    柳青漪不太意外,之前赤曦的意思就是這戲台上演的是貞娘的故事,那聚起人編了這出戲的人顯然是認識貞娘的。


    “你那位恩人叫什麽?”保險起見,柳青漪還是問了一句。


    “出籬。”


    赤曦和柳青漪同時吃了一驚。


    這劇情發展也太出人意料了。


    “出籬?”赤曦擰著眉,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想當初,出籬這個名字還是她給那隻小桃樹起的呢,這才多久不見,她撿的便宜徒弟就成了別人的恩人,還特意安排了這出戲在這兒等著她。


    童倚丹隻是照吩咐辦事,並不明白赤曦和柳青漪心裏的震驚。


    “是的,恩人將這個故事告訴我,讓我找幾個小妖組成戲班,在此地等待兩位老祖宗出現。”


    赤曦輕輕挑眉,“等我們,做什麽?”


    “恩人沒說,隻說老祖宗看了這出戲自然就會明白的。”


    赤曦輕笑一聲,側身對柳青漪道,“你看看,這丫頭真出息,還會藏著掖著,跟我打啞謎了。”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還以為她是生氣呢。


    但柳青漪知道,赤曦這是嫌棄她不夠出息。


    “當初離開了鎖妖塔就再也沒有小桃樹的消息,也不知她如今在哪裏。”


    赤曦倒不太擔心,出籬雖然看上去是棵柔柔弱弱又好說話的小桃樹,但她其實隻是重感情,否則一個心智軟弱的妖怎麽都是抗不過天雷的。


    別人不清楚,她卻最了解了。


    “沒什麽好擔心的,她都能安排咱們了,還會照顧不好自己嗎?”


    “話是這麽說,但這時節不太平,但願她不會做什麽傻事。”


    赤曦湊近她,“什麽算傻事?”


    柳青漪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忘了?當初離開雲壑的時候,那丫頭可是信誓旦旦不會給你這個師父丟臉的。”


    “你覺得她跑到妖界去搗亂了?”


    柳青漪皺了皺眉,“我可沒這麽說。”


    如今的妖界被梵蓁把持著,可沒人敢在那位大佬麵前玩權謀。


    赤曦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低低的笑了一聲,便坐迴自己的位置上。


    童倚丹不愧是個在人間混跡多時的妖,在赤曦與柳青漪說話的時候,她低著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直到赤曦再向她看過來,她便將腰又往下彎了彎,表現出恭敬來。


    “既然是出籬拜托你,那你有何事求於我?”


    自家徒弟的事總不好不管,赤曦想著反正是舉手之勞,幫就幫唄。


    誰知童倚丹聽了這話,下一刻便跪下,朝著赤曦磕頭一拜。


    “赤曦姑娘明察,小妖一直潛心修煉,從未害人性命,可天降橫禍,幾名修士識破我妖族身份,殺我父母兄弟,生而為妖便是錯嗎?”


    她神情悲憤,將自己身上背負的仇怨道來,抵在地上的額頭被沙礫磨破了皮,她卻全然感覺不到疼似的。


    赤曦和柳青漪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有同情和悲傷,但更多的是無奈。


    這樣的事,她們聽過無數,見過無數,可即便是她們,也隻能見一個救一個罷了,壓根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赤曦站起來,走過去把童倚丹扶起來。


    童倚丹紅著眼,額心也是紅的,赤曦幫她抹去上麵的沙礫。


    “生而為妖當然不是錯。雖然這個故事是出籬告訴你的,但你既然排了它,就當明白,人族與妖族並沒什麽不同。”


    “可結局並不好。”


    人和妖或許可以共存於世,但矛盾永遠無法消除,隻有不死不休一個結局。


    赤曦抿了抿唇,“結局是你自己編的吧,出籬一定不是這樣告訴你的。”


    童倚丹微愕,她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機會被看出來。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故事的結局是她改的,但也的確表達了她真實的心意,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


    “是,我改了結局。”


    在出籬所說的故事最後,富商死去,蛇妖遠走,而她寧願他們一起死了。


    赤曦無奈笑了笑,輕輕拍她的肩,“雖說這個結局很令人唏噓,但你讓蛇妖殉情,也是因為還相信人族與妖族之間存在真正的感情,能夠共存吧。”


    童倚丹沒想到她會這麽理解。


    “不是的!是他們違背了兩族,該死!”


    赤曦隻是笑,也不打算勸她。


    “你心裏究竟怎麽想也隻有你自己知道,我可管不著。不過你既然求到我麵前了,我也不好什麽都不做。你是想報仇嗎?”


    童倚丹埋著頭,緊咬下唇。


    “不,我希望姑娘能救救我的家人。”


    “起死迴生?”赤曦有些意外,“你當我是誰,冥主嗎?”


    已入了冥界的人,赤曦可還從未見過能找迴來的,別說是現在的她,就算是從前的她,想要到冥界撈人都是癡人說夢,還有可能被荼蘼那個瘋女人揍一頓。


    童倚丹不肯放棄,“可恩人說姑娘會有辦法。”


    這可真是個會坑師父的徒弟啊,赤曦心想。


    “童姑娘,我絕沒有騙你,這事雖是出籬答應下來,但我若能幫,必然傾力相助,可我的確幫不了。”


    童倚丹立在原地,絕望的情緒從她身上彌散開。


    赤曦最能明白這種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可她也無能為力。


    “若是你有別的想法,可以到桃李客棧找我。”


    赤曦看了一眼柳青漪,後者會意,站起來跟上她。兩人已走出那個臨時搭起來的棚子,童倚丹突然轉身看著她們。


    “赤曦姑娘。”


    赤曦駐足迴頭,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童倚丹目光灼灼,似要將人燙傷。


    “你相信嗎,恩人讓我在此處等你,也許我迎迴家人的諾言,必然是真的。”


    “謝謝你這麽相信我徒弟,但即便是真,助你實現心願的那個人也不會是我。”


    “是嗎?”童倚丹嗤笑,“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柳青漪因為她的態度微微蹙眉,長袖之下,赤曦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想不通強出頭。


    “姑娘年紀尚小便被血海深仇所困,我很同情,但我還是希望姑娘不要執著於仇恨。”


    赤曦言罷,也不打算與她繼續糾纏下去,拉著柳青漪就離開。


    她們走出沒多遠,之前差走買糕點的小妖小跑著迎麵撞上來。


    “兩位老祖宗,這是你們要的東西。”


    小妖把腰壓得很低,手高高的將裝糕點的盒子舉起。


    赤曦沒有伸手去接糕點盒子,而是扶了一把他的手臂,讓他站直了。


    “別總對人卑躬屈膝,要真想不被人欺負,不如好好修煉。”


    小妖怔了怔,又要躬身道謝,赤曦瞪了他一眼,他才生生忍住。


    “小妖多謝老祖宗教誨。”


    赤曦聽這稱唿聽煩了,便沒什麽好的耐性,“別叫我老祖宗,顯老。”


    她拉著柳青漪就走,小妖在身後喊她,“老...姑娘,您的糕點。”


    嗬,不叫老祖宗,改叫老姑娘了。


    赤曦氣不打一處來,她沒好氣道,“你自個留著吃吧。”


    本是出去見識風土人情,順便打探消息的赤曦最後氣唿唿地迴到客棧。柳青漪一開始還很不解,最後反而看笑了。


    “你在氣什麽呀?”


    赤曦指著自己的臉問她,“不明顯嗎?”


    別說,還真不明顯。


    柳青漪沒直說,而是笑道,“是氣小桃樹給你添麻煩?”


    “嗬,那算什麽麻煩,我不想答應便不答應的事兒罷了,那牡丹花妖還能掐著我的脖子讓我幫忙嗎?”


    她難得氣的這麽口不擇言,柳青漪笑得更歡了。


    “那還有什麽好氣的。”


    “他們叫我老祖宗啊!還叫我老姑娘!”她氣憤不已,差點一激動就把客棧裏的桌子給劈了。


    柳青漪捂著肚子,她這次是真的笑得肚子疼,甚至笑出了眼淚。她眯著眼見赤曦瞪著自己,稍微收斂了些,抬手擦去眼角的淚花。


    “他們叫的也不算錯吧,以你的年紀,別說是老祖宗了,說是老祖宗的老祖宗也成。”


    那些小妖的年紀,大概還不及赤曦的零頭,一想到這點,柳青漪更覺得有趣了。


    赤曦被她氣的頭疼,轉身上樓。


    當她推開房間門的時候,趙瀟瀟正在整理床鋪,看樣子剛醒。


    她推門的聲音太大,,趙瀟瀟嚇了一跳,一迴頭就看見她怒氣衝衝的樣子。


    “赤曦姑娘?”


    聽到這聲稱唿,她心裏總算平衡了些,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赤曦上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涼茶下肚,一片清爽,她就感覺自己沒那麽生氣了。


    “你怎麽就醒了,不再休息一會兒?”


    趙瀟瀟已經整理好床鋪,坐到她身邊,“已經休息夠了,而且我們不是要趕路嗎。”


    赤曦和柳青漪都是不需要頻繁休息的,她是不希望拖了兩人的後腿,赤曦知道她的想法。


    “你不用想那麽多,我算好了時間,你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就好,別擔心。”


    趙瀟瀟並不磨嘰,點頭說“好。”


    她看了看後麵,見沒人,便多問了一句,“柳姑娘呢,怎麽沒見到她?”


    她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帶笑的女聲,“來了來了,這不是被某人拋下了嗎。”


    赤曦輕輕哼了一聲,不明狀況的趙瀟瀟很懵,這兩人關係不是很好嗎,怎麽出門一趟就鬧上矛盾了?


    柳青漪走進來,順便關上了門,她笑嘻嘻地在赤曦旁邊坐下,討好似的用手肘碰了碰赤曦。


    “還生氣呢?別生氣了,你來好好跟我說說貞娘的事兒。”


    赤曦又哼了一聲,別開臉,儼然把“不說”二字寫在臉上。


    趙瀟瀟問,“貞娘是誰?發生什麽事了?”


    柳青漪看赤曦不言語,便將貞娘的故事同趙瀟瀟說了一遍,不過她說的是當初在鎖妖塔中貞娘本人告訴她的版本,說完之後,又簡單把她們遇到戲班的事兒也說了一遍。


    趙瀟瀟聽完,若有所思地感歎道,“那個童姑娘,也是個可憐人啊。”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聽過麽?”赤曦突然開口,卻沒來由地說了這麽一句話,趙瀟瀟和柳青漪都是一怔。


    她看上去似是還在生之前的氣,但如果仔細分辨,就會發現此刻的她是單純的嚴肅。


    “那個童倚丹,很有意思啊。”


    “那可不,沒意思的人敢衝你放狠話嗎?”柳青漪吐槽道。


    赤曦倒並不是因為這件事對童倚丹有意見,而是出籬的態度讓她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


    童倚丹口口聲聲稱出籬為恩人,卻從未提過出籬於她有什麽恩情,而且她不談報答,卻向赤曦求了一件大事,在赤曦拒絕後,竟出言挑釁。


    不管怎麽看,她作為一個欠了別人恩情的人,都顯得過於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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