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心想了這麽多,陳芸兒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對啊,氣味兒,可明顯了。”


    “如何明顯?”


    陳芸兒撅著嘴想,那模樣總算有點孩子的模樣,“我也說不清,就像是本能,餓極了的人聞到燒雞味兒似的,這不尋著味兒就過去了嗎。”


    陸塵心腦子裏把赤曦想成一隻燒雞,不知怎的竟覺得挺有意思,嘴角不禁翹了起來。


    “你笑起來好看,你該多笑笑。”


    陳芸兒毫無顧忌,仰頭看著陸塵心開口,“你這人氣質好,可惜長得一般,若是能多笑笑便好了,讓人看著親切喜歡。”


    麵對孩子的天真之言,陸塵心哭笑不得。


    “你一個小孩子,為何想這樣的事情?”


    “我雖是隻是小孩子,但村子裏的大人們都沒我聰明,我便不覺得自己不該說什麽。”


    陸塵心頗有些喜歡這孩子,心念一動,便問道,“你如今病好了,有什麽打算嗎?”


    “打算?”陳芸兒有些不解,“我如今還小,沒有長遠的打算,爹爹不在了,我隻想陪伴著娘。”


    陸塵心無端想起自己還未成仙時在家的時候,父親給他取名“塵心”,便也是盼著他有一顆塵俗之心。


    他猶豫片刻,抬手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發,“父母在,不遠遊,你這想法也是好的。”


    陳芸兒機靈,知道這話雖是誇她,但陸塵心語氣裏的遺憾沒藏住,她眼珠一轉,突然明白過來。


    她用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看著陸塵心,“族長說你是仙長,便是從仙門來的?”


    陸塵心微微挑眉,“算是吧。”


    “那你看我有沒有機會也上仙山,也修仙道?”


    陸塵心看著麵前的小姑娘,眼神微沉,其實他原本便是有這個意思,但陳芸兒自個提起來,他心裏倒覺得不舒坦了。


    “此事先不論,咱們得把你病怎麽好的說清楚。”


    陳芸兒不變臉色,像是當真不介意,她笑嘻嘻地走迴床榻,兩條細瘦如柴的腿先是曲起,然後用力一蹦,便坐在了床沿上。


    她兩條腿在床邊來迴晃悠。


    “我被娘帶迴家以後清醒了不少,但娘隻是哭,一直哭,哭得我心煩。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躲到了柴房裏去。”


    陳芸兒說的柴房也不算柴房,她家裏窮,隻有這一間遮風擋雨的屋子,家裏柴火都堆在院子一角,頭頂搭了個茅草棚子,沒有三麵牆,傍晚的風唿唿吹在她身上,衣短且薄,她隻能往柴堆裏擠,借以擋風。


    天邊的太陽沉入村外的竹林,一天中日夜交替之時,明明暗暗難分。


    便是天色完全暗下去的那最後一刻,陳芸兒麵前站了兩個人,她甚至一時分不清自己是站在那兩人的陰影裏還是身處黑夜。


    她起先隻看見了兩雙鞋,緩緩抬頭看去,便看見兩個貌若天仙的姑娘。


    一個紅衣,一個青衣,她都不認識。


    但晚風徐徐而來,將兩位姑娘身上的香味兒也吹在她臉上,她一怔,這味道是熟悉的。


    “啊——”


    陳芸兒張嘴尖叫起來,但她叫了好一會兒,那兩位姑娘沒反應,她娘李氏也沒反應,她意識到不對勁,自個隻是張了嘴,卻沒出聲。


    她訝異極了,趕緊抓住自己的喉嚨,她試著說話,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她指著自己的嘴,用動作問麵前的姑娘這是怎麽迴事。


    紅衣的姑娘看見她這模樣,笑得開懷,甚至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


    紅衣姑娘歪頭看了後麵的青衣姑娘一眼,開口道,“清漪,你幫她看看病。”


    青衣姑娘抱著手一扭頭,滿臉不滿,“我不看,要看你看。”


    “你看看你,咱們做妖的不能這麽小氣,你害人家沒了爹,現在還不幫人看病,要不是今天我遇上,你這得作多大的孽啊,以前修的那些功德還算不算數了。”


    青衣女子被訓了一頓,心有不甘,便戳著那紅衣女子的後肩道,“就你仁心,就你不作孽,那你倒是去看病啊,堂堂神獸燁鳥,求著我一個螳螂小妖辦事兒?”


    沒錯,這兩個人就是赤曦和一直在竹林村裏偷雞摸狗的妖,柳清漪。


    自從鎖妖塔被毀,柳清漪一氣之下離開雲壑,自謀生路。


    但她始終放心不下赤曦,又因陸塵心的關係不敢離青合山太近,求仙鎮待不得,便選了個離青合山第二近的竹林村。


    竹林村人少,隱蔽,村民們也沒什麽文化,最適合潛伏。


    柳清漪一般藏在村外的竹林裏,她是個有原則的妖,不敢害人,隻是偶爾進村偷點食物,而且手下有數,不會偷的太多,免得雞鴨沒有崽,米麵沒有存,讓竹林村裏的村民過不下去。


    也正是因為有數,所以村子裏的人雖然知道有人在偷東西,卻沒太計較過,兩者相安無事過了這一年,直到陸塵心一行人到來,柳清漪才慌了。


    她本身道行不淺,對付普通的修士那都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兒,可青合派不同,雖然她聽說來的隻是大弟子陸逢機,可一旦自己太過強勢,把陸塵心引來就完了。


    柳清漪琢磨再三,還是不敢冒險,就打算挪個窩。


    可她還沒來得及挪呢,陸塵心就在竹林裏逮到了她。


    為了逃走,兩人不得不交手,而這一交手就不得了了,柳清漪發現這人根本不是什麽陸逢機,而就是陸塵心本人,她受了一掌不說,還發現了更有趣的事兒。


    陸塵心身上有赤曦的氣息。


    柳清漪那是又驚又疑,她躲在洞穴裏運功療傷,一邊運功一邊罵赤曦沒本事,好不容易從鎖妖塔裏逃了出來,竟又被陸塵心那個狗神仙抓了迴去。


    她越想越心煩,越煩越想把赤曦揪出來打一頓,於是就開始了自個的不靠譜的營救計劃。


    陸塵心身上屬於赤曦的氣息濃烈,想來是日日相處的,柳清漪也打聽到他此行不止自己,還有師弟師妹三人,她便猜到赤曦應該是在人堆裏。


    午時左右她便守在陳府門口,直到看見陸塵心和一個年輕姑娘出門了,她才敢悄悄潛入。


    本以為赤曦會是被五花大綁鎖在屋裏,或是身上被下了禁製動彈不得,可她溜到客房門口的時候,竟透過門縫看見赤曦來去自由,坐在方桌旁,正與一個少年說些什麽。


    她正想推門進去,便又看見赤曦劃破了自個的手掌,用血在桌麵上畫起符咒來,柳清漪越發看不懂她了。


    隨後便是少年因為符咒昏睡了過去,赤曦費力把少年扶上了床,她坐在床邊,幫少年整理亂了的發冠,那動作溫柔的讓柳清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覺得自己明白了,赤曦這是愛上了那狗神仙的弟子,這是為情所困了。


    就在柳清漪自以為明白的時候,赤曦突然捂住胸口,往外吐了一口血,血順著她的嘴角緩緩而下,她的臉色迅速變得煞白,幾乎支撐不住要倒下去。


    柳清漪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


    開門聲把赤曦嚇了一跳,她怔怔地看著來人,把自己胸腔內的疼痛忘得一幹二淨。


    “你你你...”


    “你什麽你。”


    柳清漪恨恨地拍開赤曦指著自己的手,她雖然語氣不好,但神情裏濃重的擔憂之色做不了假。


    “你出息了啊,把我們從雲壑都趕走,我還以為你要做什麽避世的高手,誰知道跑去仇人家裏做師妹。”她有些輕蔑地瞥了床上昏迷的陸思一眼,“還喜歡仇人的弟子。”


    赤曦初見她很是驚訝,但聽了她的話,心裏又喜悅又溫暖。


    “柳清漪。”


    “幹嘛。”柳清漪很不耐煩。


    “柳清漪。”赤曦又叫。


    柳清漪瞪了她一眼,還未說話,赤曦便忽然撲到她身上,把她緊緊抱住了。


    “清漪,我很想你,想你們。”


    赤曦這個人對她難得有真情流露的時候,心裏再多的不滿和憤怒也因為這一抱消弭了。她很無奈,又恨自己的不爭氣。


    “你啊,我們才走了多久,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不是故意不讓我們放心嗎。”


    赤曦放開她,坐直了,笑盈盈地說著,“你還好意思說,當初在鎖妖塔,我不也為了你們拚盡一條命,若不是神尊護著,我那時便又死了。”


    “死了又如何,大不了我一把火再把你救活。”


    赤曦神獸戳了戳她的腦門,臉上的笑容頗有些無奈,“你說的倒是輕巧,重生塑骨之痛,倒不是痛在你身上。”


    柳清漪見她臉色還白著,本能的便去摸她的脈,赤曦並不阻攔,但看上去欲言又止。


    手腕上的鎖靈玉瑩白如雪,赤曦看著紮眼,便挪開了目光。


    須臾之後,給人診脈的柳清漪緩緩皺眉。


    “你這脈象不對啊。”


    “怎麽不對?”赤曦漫不經心,她自己最明白哪裏不對了。


    “雖說符咒反噬讓你受了內傷,可按理來說以你的身體不至於傷重至此。而且我摸著你這脈象,像是靈力全無,你沒事藏著自個法力做什麽?”


    柳清漪不解,目光不巧正看見了床上躺著的陸思,聯想到之前所見,她在腦子裏給自己編了個合情合理的答案。


    她眼神一亮,“難道是你故意藏起法力混進青合,本想找那陸塵心報仇,卻不想愛上他的弟子,你為了此人忍辱負重,不惜叫仇人一聲師尊?!”


    赤曦敲了敲她的腦門。


    “你這麽會編,怎麽不去說書去,沒準能賺不少錢呢。”


    柳清漪揉著被敲疼了的腦門,不滿道,“怎麽,難道你的心事被我說破,不好意思了,卻來怪罪我?”


    赤曦迴頭看了一眼陸思,目光沉沉,與柳清漪耍鬧的那點心思也消失了。


    不知道這一夢過後,陸思是否還會像之前那樣愛護她。


    “這事說來複雜,往後若有機會,我一定告知於你。”赤曦抬起右手,將袖子往上拉了些許,露出一截手腕和上麵的鐲子,“這是鎖靈玉,我被梵蓁陰了一手,是她鎖住了我的法力。”


    “梵蓁?!”柳清漪身在妖界,對梵蓁的大名可是又敬又怕,“你什麽時候招惹梵蓁了?她鎖你法力做什麽?”


    “什麽就叫我招惹她了?”赤曦聽了這話極不舒服,“我可是什麽都沒做,她也不念著從前那點舊情,突然就給我下套,我招誰惹誰了。”


    要說當初她可是想要遠離那些凡塵俗事的,若不是梵蓁突然出現,她現在沒準已經在遨遊四海的路上了。


    “那...你留在青合?”


    “也是梵蓁逼的。”


    “她在你身上下了禁製,讓你不能離開青合?”


    “這倒也沒有,除了不能使用法力和傷害陸塵心,好像也沒有其他禁製了。”


    “那你為何不走呢?”


    對啊,為何不走呢?


    赤曦像是被戳到了心窩裏的軟肉,一時無言。


    她的手下意識握成拳,心跳也快了不少,她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梵蓁從一開始就沒有說不許她離開,陸塵心也沒有攔著她離開,可她還是在青合山上待了下去,並且陪著陸塵心走下山這一趟路。


    她為了什麽做這些事,她在求什麽?


    “我...隻是舍不得青合。”赤曦嘴裏發幹,發苦,她開口為自己辯解,“那是神尊的青合,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存在我和神尊的記憶的地方了,我舍不得。”


    柳清漪看著她失神的模樣,有一些話不好說出口,但她心裏明白。


    她暗暗歎了口氣,“隨你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反正你腦子裏想的,別人也不知道。”


    赤曦“嗯”了一聲,她急急鬆開握成拳的手,掌心有好幾處半月形的凹痕,都是被指甲掐出來的,但她竟毫無察覺。


    屋子裏靜下來,她換了話題。


    “說說你吧,你為何會在這裏,又怎麽找到了我?”


    當年雲壑分道揚鑣,赤曦絕情將所有人趕走,傷心的人其實不少。


    “那時候你那個樣子,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是裝的,可還是難過,尤其是出籬那丫頭,眼淚都快把我淹死了。雲霜和貞娘都幹脆,各自走了,出籬說答應了你要闖天下,也走了,我實在放心不下,便留在附近,想你什麽時候想通了,就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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