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妖塔中的日子,其實十分平淡無趣。


    如果忽略掉妖怪們的技能光效,無非就是另一個別致的動物世界。


    雲雀追著灰鼠跑,地上的白蛇急跳腳,穿綠衣裳的螳螂嗑瓜子兒,物色意中郎,不死心的小桃樹斷指插樁,誓要這荒蕪之地桃李芬芳。


    妖怪們相處融洽,若放在現在,定是和諧社區的代表。


    這一日,白衣飄飄的貞娘蛇行而來,將一坨黑糊糊的物事丟到柳青漪腳邊,那厚厚的一層瓜子殼上。


    柳青漪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地上的東西,兩頜略一用力,舌尖便輕易地將雪白的瓜子肉卷出來。


    “這是什麽玩意兒?你剛蛻下的蛇皮嗎?”


    貞娘靠著岩壁坐下,裙角之下長長的蛇尾蜿蜒數米,搖曳不停。


    她伸手從柳青漪的手心裏搶來兩粒瓜子,剝了殼,纖纖細指將飽滿的瓜子肉送進嘴裏。


    “照你這麽吃下去,那向日葵遲早禿了頂。”


    柳青漪本就看不慣她,見她出言埋怨自己,心裏更是不服氣。


    她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如今大家都是階下囚,憑你是什麽東西,竟也管教起我來。”


    貞娘輕輕哼了一聲,兩手交疊搭在柳青漪當桌子用的石頭上,突出一個優雅大度。


    “我當年險些成仙時,還不知你在何處,不過是無籍無名的小妖,如今也敢在我麵前放肆了。”


    柳青漪扶著細腰大笑。


    “成仙?那你也得過得了紅塵劫,放得下凡間情愛罷。”她斜眼瞪了貞娘一眼,十分輕蔑,故意揶揄,“但白蛇貞娘可是出了名的癡情人,不然怎會被那陸老賊丟到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兒來,你說是不是。”


    貞娘被戳到痛處,粉嫩的嘴唇間吐出細長的信子,露出兇相。


    柳青漪挽起袖子站起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躍躍欲試。


    “我也有段日子沒打架了,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毒狠,還是我的刀快!”


    閑來無事尋釁滋事,一言不合動手掐架,鎖妖塔中的日子,就是這樣豐富且危險。


    貞娘一掌拍落,掌下巨石崩裂,碎石四濺。


    柳青漪向後退開,用青色長袖擋住自己如花似玉的俏臉,待手臂放下時,原本雪白纖弱的藕臂已是螳螂的長刀。


    那巨石她用作桌子已有十數年之久,在鎖妖塔這麽個寸草不生、空無一物的破地方,那便是她的寶貝。


    饒是石頭,相處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你這條死蛇,今日我便要與你拚命!”


    柳青漪快速衝向貞娘,後者連退數米,躲過青色的刀刃。


    與此同時,柳青漪感覺到身後一陣勁風正劈向自己,她未迴頭,右手的長刀利落地轉到身後,與挾勢而來的白色蛇尾撞在一起。


    兩人都未動用法力,但螳螂的雙刀和白蛇的護身鱗片皆是看家的寶貝。


    一個強攻,一個不讓,青白兩色糾纏在一起,看似拚命,卻是處處點到即止,不傷對方性命。


    兩妖鬥的興起,絲毫未察覺周圍已聚起了一眾妖怪。


    精明的灰鼠設下賭局,貪婪的盯著眾妖掏出口袋的寶貝。


    人群中有個穿粉衣,梳雙髻的小姑娘。


    她不似旁人幸災樂禍地看熱鬧,水靈靈的杏眸中透露出擔憂。


    灰鼠不知什麽時候竄到她身後,拍了拍小姑娘的肩。


    “小桃樹,你要不要也來賭一賭?”


    小桃樹拍開他的手,怒氣衝衝,“呸!你敢趁亂攬財,若是被柳姐姐知道,定然親自將你送到雲哥哥嘴邊去。”


    灰鼠不甘心地嘀咕了兩句,悻悻而去。


    視線迴到戰場上,一蛇一螳螂打得難分難舍,有來有迴,柳青漪偷偷用了法力,一道青光閃過,斬落貞娘的一片衣料。


    攻向柳青漪的蛇尾突然收迴,貞娘撿起那片衣料捧在手裏,竟簌簌的落下眼淚。


    鎮妖塔這個破地方,可沒有裁縫呀!


    她傷心不已,那薄如蟬翼的衣料仿佛是她的情郎,她的兒女,她的心頭肉。


    柳青漪看見白蛇落淚,心中漸生愧疚,她收了雙刀,雙臂重新化為人形。


    “這次便算我輸給你,不過你也毀了我的石桌,咱倆就算扯平,互不相欠。”


    貞娘隻顧著落淚,不理會她。


    柳青漪嗬退圍觀的妖怪們,四周重新清淨下來,她迴到巨石原本所在的地方,戀戀不舍地去拾那些碎石殘骸。


    小桃樹小跑著到她身邊,怯怯地喚一聲“柳姐姐”。


    柳青漪看也不看她。


    “你不種桃樹,來這裏做什麽?”


    小桃樹撿起一塊碎石,雙手捧著遞過去。


    “我…我聽說兩位姐姐打起來,便…便想著來勸一勸。”


    她越說越小聲,柳青漪拿走她手上的石頭,哼了一聲。


    “一副沒出息的樣子,跟那哭哭啼啼的白蛇一個樣。”


    小桃樹不敢反駁,目光越過滿地碎石,偷偷落在不遠處的貞娘身上。


    貞娘已擦幹眼淚,將那片被斬落的衣料疊好,整整齊齊地放進袖袋裏。


    貞娘素日優雅嫻靜,遇事淡然沉著,她還未見過如此傷情模樣的白蛇。


    “咦,這是何物?”


    柳青漪的聲音忽然傳來,小桃樹迴神,收迴目光,便看見她手上拿著一坨不知是什麽的東西。


    那東西黑糊糊的像碳,摸上去卻是軟的,若非此地是鎖妖塔,她八成會以為是哪塊石頭成了精。


    柳青漪拎著那塊碳衝貞娘走過去。


    “喂,你的東西,拿走。”


    她還記得那東西是貞娘丟到她麵前的,兩人能打起來,此物也算是罪魁禍首。


    但貞娘也嫌棄,“我不要。”


    柳青漪這下可算是氣笑了。


    “你在哪裏尋到的這個破玩意兒?”


    貞娘抬手一指,那是鎖妖塔的深處,禁製嚴苛,哪怕她們這些在人間惡名昭著的妖怪也不敢輕易過去。


    柳青漪不屑。


    “我好心好意,你卻糊弄我?”


    她在這鎖妖塔中待了近千年,從未見過除石頭以外的任何東西。


    貞娘還未從斷袖的悲痛中緩過來,懶得與她解釋。


    “我騙你作甚,可有好處?”


    微妙的氣氛下,遲鈍如小桃樹也意識到兩妖又杠上了。


    她趕緊從柳青漪手中拿過罪魁禍首,充當和事佬。


    “柳姐姐,我看此物無用,咱們不如燒了它,生火吧。”


    “生火!”柳青漪眼前一亮。“好主意。”


    鎖妖塔內又潮又濕,且無東西可燃,她早不記得多久未見過明火。


    小桃樹難得被誇獎一次,心裏美滋滋的,但轉眼就意識到想要生火她們還麵臨難題。


    “柳姐姐,可是我們沒有火種呀?”


    柳青漪興致盎然,絲毫不為此苦惱。


    “鑽木取火知不知道?你把兩條胳膊卸下來,姐姐給你看個大寶貝。”


    小桃樹抱著自己的胳膊,拚命搖頭。


    她雖然有再生肉體的能力,但在鎖妖塔裏眾妖的法力被封了九成九,兩條胳膊不得長到猴年馬月去。


    柳青漪見她不願,便亮出青色的刀刃,打算親自動手。


    小桃樹委屈巴巴地求饒,一旁的貞娘看不慣柳青漪的做派,手指輕輕一彈,一道白光落在那黑糊糊的物事上。


    火光驟起。


    灼熱的火焰燎過小桃樹的手背,她是桃樹化作的妖怪,天生怕火,驚叫著將手裏的東西丟了出去。


    火焰將那團東西完全包裹,火團沒有如預料中墜落,反而像是長了翅膀,一路往高空飛竄而去。


    在幽暗的鎖妖塔中,火團如同中天之日,耀眼奪目,灑下熱與光。


    對於久不見天日的眾妖來說,看見這一幕的感受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無數藏起來的妖怪從黑暗中現身,他們仰望“太陽”,更有甚者,在同伴的懷中哭泣出聲。


    柳青漪目瞪口呆的凝望著她的傑作,小桃樹嚶嚶地哭著撲進她懷裏,竟將她撞的後退了兩步。


    在眾妖灼灼的目光下,火團由一個球形漸漸生出足、頭、翼,最終化為一隻以火焰為羽毛的怪鳥,在眾妖頭頂盤旋高鳴,其聲如泣。


    貞娘捂著心口,眸光複雜,一些早已忘卻的陳年舊事浮出腦海,事關一段沒入塵埃的洪荒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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