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的喪葬習俗與漢人不同,漢人講求一個入土為安,滿人卻是以天葬為主,人死後,為屍身換好喪服,將屍體停在郊外樹蔭之下,不過數日功夫,就會被虎豹豺狼整個啃食幹淨。


    若是犯了罪或生前有過錯而未贖盡之人,便會被草草掩埋,無墳無碑,三五年之後屍骸就徹底無影無蹤。隻有皇室之人,才能有資格為自己修造陵寢。


    和嶽絡一不許天葬,二不許掩埋,命人直接將兩個婢女的屍身仍在爛泥灘中,這恐怕是漢人和滿人都最害怕的——曝屍荒野這樣的靈魂將永世得不到安息。


    暴虐的本性,終於開始顯現出來了,可此刻的沈絡,卻完全沒辦法插手這件事情,即使失蹤的人,是赤白雪。


    沈絡與齊妍兒在臥房中對向而坐,齊妍兒也覺察出沈絡的不對勁來,可齊妍兒卻沒辦法說出寬慰的話來,畢竟一方是沈絡的外公,一方隻是一群下人罷了。


    半晌過後,沈絡抬起頭來對齊妍兒說道:“妍兒,找到遲遲以後,我想迴關內去,你願不願意?”


    齊妍兒沒想到沈絡會說這句話,可她也理解,隻是若自己隨沈絡走了,必然阿雅會再次受罰,若是將阿雅帶上一同南去,隻怕喀爾拉哈氏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看見齊妍兒這般兩難模樣,沈絡知她的考量,當即說道:“妍兒,你不必立即就告訴我,我也好好再想想,或許這也是我一時賭氣,過段時間就好了。”其實真的是否隻是一時賭氣,隻有沈絡才知道,和嶽絡並不是自己的親外公,沈絡自己隻怕是根本不可能長久留下,可這件事情,卻不能對齊妍兒說起。


    自從今早的變故之後,王府裏的氣氛更加冷淡了,以往沈絡與齊妍兒有說不完的話,此時也隻是草草交談幾句。正當二人坐得難受,卻聽得門外一個婢女驚唿一聲:“找到了!”


    沈絡心中一驚,難道是赤白雪找到了?想到此處,沈絡“騰”地站起身來,對齊妍兒叮囑一聲坐好,便飛也似的衝出了臥房。


    待沈絡走到那人群擁簇的地方,卻根本沒有看見赤白雪的影子,隻見一個婢女手中捏著一張沾滿了泥土的信封,上麵沒有署名,也沒有收信人,隻有一個大大的叉,寫滿了封麵。


    信件是漢字書寫的,這群下人及婢女從未讀過書,連滿文都認不得,更別說漢字了,所以拿到這封信時也隻有大喊大叫的份。


    這時赫舍裏也從遠處走了過來,沈絡沒有看他,隻是自顧自地拆開信封,八九不離十,這封信在這裏找到,信封又如此怪異,絕對是關於赤白雪的消息。


    果然,沈絡打開信件後,隻見信紙上寫著:“赤女白雪旦夕,城外三十裏,夜半渾河北鬆林,止阿勤一人前來,如若不來或有跟從,赤女即死。”落款處隻有兩個字——“歸古”。


    信紙上雖說隻有這寥寥三五十字,卻將沈絡震得說不出話來,赤白雪的失蹤果然是康鶴年所為,裏頭的名字都是代稱,自從赤白雪跟隨沈絡到了沈陽城直至現在,所有人仍舊一直稱唿她的大名雲遲遲,這赤白雪三字除沈絡、齊妍兒和阿雅以外根本無人知曉,連馮昭亦是如此,隻是不知康鶴年為何知道赤白雪這個名號。


    自從鬼穀門出來,阿勤這個乳名便一直沒有提起,連赤白雪與齊妍兒也不知道,在信中這樣稱唿自己,也隻有康鶴年。


    落款“歸古”二字,取的便是鬼穀的諧音,康鶴年這是在提醒自己,將赤白雪劫走的,正是他康鶴年,這世間根本沒有幾人知曉鬼穀門,所以取這諧音,除知曉鬼穀門的人外,隻怕是誰拿上這封信件也隻能是雲裏霧裏。


    無論如何,赤白雪的下落算是有線索了,這是一樁好事,康鶴年要見自己,那是另有所圖,心中雖說赤白雪旦夕,可在見到自己或達成意圖之前,他是不會讓赤白雪死。更有可能這句話隻是故意激引自己,赤白雪或許根本沒有受多少苦,既然心中文字如此隱晦,那就說明康鶴年也怕這邊破罐子破摔。


    如此想來,沈絡心中寬了不少,赤白雪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今日夜半隻要去那鬆林之中,不管康鶴年怎樣陰損,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圍。


    看著沈絡的表情從眉頭緊鎖到舒展,赫舍裏更加好奇裏頭的內容,當即從沈絡手中將信件拿過來仔細觀瞧,隻是裏頭的內容赫舍裏卻沒有看懂裏頭的關係。此時和嶽絡也在下人的攙扶之下走到近前來,見赫舍裏似是困惑的模樣,和嶽絡說道:“越活越迴去了,怎麽連一封信也看不懂?你也老糊塗了?念出來讓我聽聽。”


    赫舍裏聞言,將信件裏的內容念給和嶽絡聽,隻見和嶽絡聽完以後,神色模樣竟與赫舍裏一般,兩人困惑片刻,赫舍裏道:“這信是不是搞錯了?”


    這信沒有搞錯,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沈絡裝作一切如常的模樣,讓下人將飯菜送到臥房之中,與齊妍兒一同用飯,這般讓所有人都以為他並無任何異常。


    吃過晚飯之後,沈絡裝作休息不足的樣子,早早送齊妍兒迴去,自己則在屋子裏找出一套深色的衣物來,換上衣裳之後便趁著夜色,悄悄從窗戶處溜出王府,直直往那鬆林中去了。


    王府在沈陽城中心位置,沈絡這番悄悄溜出來,在城裏定然不能騎馬,乘坐王府馬車更是無從談起,隻得甩開兩腿飛也似的向北麵渾河跑去,隻是這其中四五裏路程,卻將沈絡半條命給跑沒在了路上。


    沈絡在半道上跑一會兒歇一會兒,終於在半個多時辰後跑到了渾南渡,算上時間,此時也有亥時五刻了,還有約摸三刻鍾便到子時。


    從渾南渡上船,過河去了渾北渡,城寨市集已經歇市,沈絡大感惱火,如此一來,竟沒個人可以問問路的。


    沈絡正是要在這北郊市集中尋一個驛站,從這裏出發去鬆林,中間還有將近三十裏的路程,若是沒有馬兒,任跑死了也沒法在夜半趕到。


    正當沈絡焦急地四處尋找,遠遠卻瞥見一間小屋裏亮著些許燈光,那裏是這北郊市集最外頭的屋子,沈絡心中高興,那必然是驛站了。沈絡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拚命砸門,扔出一兩現銀便隨便騎上一匹馬,朝北而去。


    渾河向北大約三十裏路程,有一條蒲河,蒲河岸邊沒多遠,便是康鶴年信中所寫的鬆林,沈絡騎馬趕到,將馬兒栓在了林外的一棵小樹上,便隻身前往林中。


    要說沈絡也不知是心寬還是傻,獨自一人前來,身邊也沒有帶上半把兵器,明知康鶴年將自己引到這裏來,就是想將自己處理掉,可沈絡到了這裏才暗自失悔自己竟兩手空空。


    如今再想要轉頭離開已經是不可能,自己若是此時走人,那赤白雪就真的危在旦夕了。想到這裏,沈絡隻好硬著頭皮往前走去。約摸半碗茶的功夫,沈絡便發現前方影影綽綽,似是來了不少的人。


    遠處的一群人與自己都有相似打扮,深色或黑色的衣裳,當然,隻借助月亮的光也幾乎看不出別的顏色來。對方大約有個十來人,卻隻有最左和最右兩人點起了火把,這才讓沈絡看清來人。


    對麵站在隊伍最前方的不是別人,正是康鶴年。這幅熟悉的麵孔,曾經一起生活過十六七年,就算是此刻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沈絡依舊一眼就看出來。


    康鶴年看著沈絡,首先開口說道:“阿勤,一別四年有餘,你可無恙?”沈絡看著康鶴年的麵孔,死死攥住拳頭,若不是此刻局勢不允許,他便要衝過去打人了。


    沈絡略平息了心中的波瀾,對康鶴年說道:“老賊,托你的福,我有恙,更是差點兒遂了你的心,死在了海裏。”


    康鶴年聽後大笑出聲來,那笑聲沙啞得如同鬼魅山魈,待笑過片刻,康鶴年對沈絡道:“哎呀,這可真是可惜了,是吧阿勤?”


    沈絡不想再與他糾纏,開口說道:“老賊,我不與你打舌頭,此時我來了,為的是什麽你知道,我隻問你,為何不見她?”


    康鶴年聽後,也不正麵迴答,陰鷙一笑說道:“你那個老相好是秦淮河裏出來的罷?我說阿勤啊,你怎麽能娶這樣的女人?你這樣怎麽對得起花師弟?”


    沈絡此時心中已經生起了萬丈怒火,此時正在極力壓製,他知道,康鶴年這般調戲自己,就是要看自己歇斯底裏的喪家犬模樣。


    沈絡長長地唿吸了幾口氣,勉強將自己的怒火和心跳壓製下來,冷冷說道:“我再問一次,她在哪裏?”


    康鶴年見沈絡已經快要瘋狂,說道:“死了,當初抓她就為了引你出來,現在目的達到了,還留著她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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