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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子時,月黑風高,天寒地凍,一向可見星辰的冬末鎮夜空,不知為何今日卻連半點星光難見。


    離冬末鎮不遠又與雪皚山脈的一座山林內,有一間灰青道觀,道袍老人盤膝而坐,道觀之中供奉著一尊道像,道像的麵容隱隱約約與道袍老人有些相仿。不知從何處刮起的陰風在道觀門口肆虐,但每當這股陰風臨近道觀門口之時,道觀中供奉的道像便會綻放出一絲青光,而每當綻放一絲青光,道袍老人的氣息便越發的萎靡,他眉間縈繞的死意更是可見。


    “老道前半生沒見過的人,沒見過的事,卻讓老道的後半生見了個一幹二淨。”


    道袍老人緩緩說道,接著站起來身,抬頭望著已經有幾分裂隙的道像。


    “或許你們久居九幽之下,不知世間除了陣符宗外,當屬我們道宗最善使符籙驅鬼之道。”


    道袍老人輕笑一聲,手臂輕揚,一根幡旗落在他手中,一道嘴中輕念:“茫茫幽都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煩,九幽諸罪魂身隨香雲幡,定慧青蓮花上生神永安。”


    還在道觀中飛揚的人形黑霧瞬間尖鳴,淒厲的聲音仿佛要把耳膜刺穿。一朵綻放的青蓮立在道袍老人的腳底,幡旗輕晃,這團人形黑霧便消散在道觀之中。


    道袍老人罕見的吐出一口鮮血,鮮血帶著熱氣,仿若火山裏的熔漿。


    道觀門口的陰風更加肆虐,風聲就像是譏諷聲,仿佛在嘲笑道袍老人的不自量力,道袍老人的眉間又彌漫著深深死意,更加嚴重,就連腳下青蓮的光芒都無法遮住半點道袍老人眉間的死意。


    “老道的命,可天取,可地取,可人取,但偏偏你們取不得。”


    道袍老人的氣勢雖然萎靡,但是他的氣勢不見半分氣餒,反而越發高漲。


    “天要取你命,地要取你命,我也要你命。”


    道觀門口的陰風肆虐,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從其中走了出來,一雙漆黑眼眸充滿了貪意。


    “想不到會有宗師靈境的人來取老道的命。”


    道袍老人看到陰風中走出的黑袍人緩緩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繼續裝神弄鬼下去,怎麽樣我這鬼配合你這道像可還行?。”


    黑袍人嘴角揚起一道譏諷的笑意。


    “說不得那時,天地還真有一輪迴,你死後能走上你道教的五道六橋,走一走那玉橋。”


    “指不定那時死的是你,而不是老道我。”


    道袍老人靜默看著這黑袍人,任由他說完,才開口說道。


    “其實你我大可不必打打殺殺,你將那東西給我,我便就此離去,你山下那些村鎮居民也不會成為煉我邪功的血肉。”


    黑袍人句句充滿著威脅,大袖一揚,他周圍原本還有些綠色的植被,瞬間枯萎,深埋於地底的根枝都變得枯黃,陰風的風勢越發兇猛,黑袍人的眼眸越發的漆黑。


    道袍老人靜默不語,黑袍人揚起的陰風也越發囂張。但道袍老人腳下青蓮祭出,香雲幡輕揚,將這團囂張至極的陰風鎮壓在幡中,最後淡然輕語一聲。


    “你這邪功怕是比不上我這香雲幡。”


    道袍老人緊接著連咳幾聲,咳出的鮮血蓬發著熱氣將地磚都融成了碎渣。


    “繼續,我看看你這真君還有幾分所謂的真氣,使得動九轉青蓮與這靈兵香雲幡!”


    黑袍人雙手負在身後,站在道觀門口,仰著頭麵色平靜道。


    “放心,至少我能堅持到他們來,可不止隻有你一個人知道老道命不久矣。”


    道袍老人盤膝而坐,道觀上的道像已經全是裂縫,再沒有幾處是完好的地方。


    黑袍人一陣沉默,片刻傳來低語。


    “你當真以為不敢殺那些村鎮居民,不敢殺那些武者官兵嗎?”


    “你邪君敢!你邪君有什麽不敢的!為了武學能弑師,為了心法能弑父,如今又為了這所謂的能突破逍遙境的東西,想要弑你老友!”


    黑袍人寂靜無聲。


    “怎麽不說話?我記得你邪君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怎麽我三言二語你卻一句不反駁?莫不是你還真有所謂的良心?哈哈哈哈!我快死了當真是腦袋糊塗了,你這種人又怎麽會有良心了?或許,或許,以前的你還是有的吧。”


    道袍老人第一次沒有自稱老道。


    “良心這種東西,要來何用。唯有武道極峰,才是你我應所求的。”


    黑袍人沉默許久才迴應道。


    “武道極峰!武道極峰!縱然你突破了宗師靈境到了逍遙境又如何?當真以為便可逍遙天地無所不能?逍遙境還有十八樓,十八樓後還有自在三境!自在三境還有天人境!你以為你當真能登到武道極峰?!你以為他們說的話就是對的?!他們可有一人邁入到天人境?!為什麽你這麽傻!”


    道袍老人不知為何今天想說話的念頭格外嚴重。


    “是。”


    “舍了一身人性,就為了武道極峰,不愧是龍鳳榜第六的邪君蕭囂。”


    道袍老人歎道。


    “不然呢?這個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本就是適者生存,沒有實力你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你看那些名門正派披著道義的幌子,可他們做的事又有哪一件稱得上是仁義之事了?遠的且不說,那藍庚被四大宗師圍殺,水月州太白劍宗被覆滅,清風崖事件,還有滄月州英月山劍鬼穆清,海河州蓬萊仙島,乃至於北冥州幽玄城,你以為隻有我們參與嗎?”


    黑袍人自嘲笑道。


    ..........


    冬末鎮外的寒風唿嘯,冬末鎮內早已沒有幾處房屋亮著燈光,此刻已經是睡覺的時辰,但鎮上唯一一處的醫館還亮著燈光。


    醫館內的裝飾很簡陋,一簾白布,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盞油燈,還有一個藥櫃便再無它物。


    “身體無恙,隻是身子虛了一些,日後調養注意身體就好。”


    張宇天臉色蒼白坐在椅子上,白嫩的手腕上搭著兩根蒼老的手指,手指的主人正是這家醫館的大夫,也是這方圓百裏小鎮中唯一的大夫。


    “何大夫,但他今日在寒潭林內昏倒了...”


    侯立在張宇天旁邊的披甲中年男子,也是黑甲衛的護衛長李原不放心的問道。


    自從建明十三年,瑾國將雪皚山脈列為禁地,但卻沒有多少人將這個禁令放在心上,畢竟生活與生存同意重要。而雪皚山脈腳下的寒潭林自然成為附近小鎮打獵的好去處,當然若有獵術高超之人還能越過這寒潭林去往雪皚山脈打到真正貨值千金的獵物。


    這樣的人李原在雪月城沒有見過,倒是配合著衙門捕快去雪皚山脈搜尋到過幾具屍骸。


    從李原為雪月城黑甲衛護衛長開始以來,便從沒見過有人能躍過寒潭林,進入到雪皚山脈還能迴來的人,這些人既有附近小鎮勇猛的技術高超的獵人,也有來自雪月城的一些江湖遊俠,但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能迴來。


    “可能是貧血導致的,你家中雖無女子,但夥食這方麵還是不要懈怠,你家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何大夫兩指微鬆,轉身從藥櫃之中拿了一包藥材,放在桌前,眼角皺紋擠壓在一起,笑道:“我這包藥材,人參十克,大棗五克,人參切片放入砂鍋中,加清水浸泡半天,加大棗,約莫半個時辰熬好,可治。”


    李原毫不猶豫從懷中掏出銀子,放在桌上,其果斷程度讓何大夫麵露驚色,要知道人參的價格可不菲。


    何大夫雖低頭看見銀子心中一喜,但略一猶豫仰頭接著笑道:“當然還有一法子,隨意取一童子雞殺之,若無童子雞,牛肉與驢肉也可替代,洗淨切塊,輔以佐料,也可治。不知蘇原你欲取哪一藥方?”


    李原這才明白何大夫的用意,將同知大人張宇天從椅子上扶起,從懷中掏出一吊錢,連同之前同知大人在林中獵到的雪兔放在桌上,尷尬撓了撓頭道:“那我就不打擾何大夫休憩了。”


    李原輕手輕腳的帶著張宇天離開了醫館,關上了木門,縱然他身上的鐵甲碰撞聲音並不小。


    何大夫微閉著眼,沒有說話。


    油燈昏暗的燈光照在何大夫的臉上,皺紋上,似乎像是狐狸的胡須。


    醫館燈熄。


    微弱的光芒在一間豪華的房舍中閃爍。


    “聽說附近山林有一間道觀,明天去那裏看看吧。”


    張宇天臥趟在床榻上對著李原說道。


    “大人你這身體....,明天能不能堅持住?”


    李原有些擔憂,畢竟同知大人今日下午便在那寒潭林中暈倒過了一次。


    “總要將這附近的情況搜查清楚,免得城中民眾恐慌,更重要的是有些事我得要親眼看看。”張宇天臉色蒼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下午會突然暈倒,張宇天不由得想到之前臥在床榻上的病態中年男子蘇原。


    “其實這些事交給下屬來做也可以。”李原麵容堅定說道。


    張宇天微歎一聲,沒有說話,和衣而眠。


    冬末鎮的清晨很冷,寅時剛過,卯時一至,冬末鎮的鎮上已經閃爍著零稀燈光。


    冬末鎮中央的豪華房舍內卻依舊是漆黑一片。


    窸窸窣窣輕微的穿衣聲在張宇天的耳畔響起,雖然動作已經很小很輕微,但是蘇無依舊能清楚的聽得見。


    牆上懸掛的佩刀也被李原輕輕取下,張宇天閉著眼能明顯感受到李原站在自己的床頭靜立了片刻,隨後才緩緩走出了門,在屋外寒風即將吹起屋的那一刻,木門已經被關門了,屋內的火炭盆還在散發著熱氣,顯然剛才有人又往盆中添加了些炭火。


    一年之中最好打獵的季節便是秋季,但是在雪月城這個地方,秋季卻是最難見到的季節,也是最短的季節。


    所以在短暫的秋狩結束後,往往初冬的時候,還會有許多人去鎮外附近的林子打獵,尤其是以寒潭林為目標的人最多。


    因為寒潭林不知為何虎、熊、野豬、鹿、麂或獐,以及其它各動物物種非常豐富,可以獲得很好的收貨。


    但同時競爭的獵人也有許多,附近小鎮的人皆是隆冬之季打獵的好手,僅憑聲響、氣味、糞便、蹄印,便能判斷出是狗熊、野豬、鹿、麂或獐來,還有一些獵人對一些山禽、野兔的習性和棲息地,更是了如指掌。


    所以李原雖沒有住在冬末鎮,但畢竟也是從小耳濡目染過一些打獵的知識,必須要起得早,不僅要與野獸鬥,還要與人鬥。隻是現在他起得早並不是為了這些事,而是為了讓同知大人少受些寒風侵蝕。


    從李原離開房屋後,張宇天其實一直沒有睡著。待李原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張宇天的眼睛已經睜開了,乍看之下黑色的瞳孔與其他人並無兩樣,若真要細說的話,無非隻是這種黑色似乎太過深了一點,仿佛就像是子夜之時最黑的夜幕。


    大約躺到了辰時一刻,已經有陽光滲透進窗牖,窗花的影子印在窗牖下的粗製木桌上,張宇天才慢慢從床上起來。


    張宇天的內襯是普通的布衣,身上依舊披著那件麒麟袍,麒麟袍外還有一件裘衣,用來禦寒,腳下則是一雙雲紋履鞋,就這樣張宇天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今天的冬末鎮顯的有些不同。


    鎮上多出了一個人。


    若是普通的人,多了也便多了,倒也沒有多大稀奇。


    隻是這個人身披華麗的貂裘,裏麵的衣裳綢緞在陽光下隱隱都透發著光輝,飄逸灑脫的長發隨意披在身後,他仿佛精雕細琢的臉龐上有一張櫻花般的嘴唇,嘴唇的弧度十分完美,似乎無時不刻臉上都帶著笑意,但這種笑卻也有著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遠味道。


    這個人座下的駿馬和他腰間的水霧般的清劍,在這個人的氣質和容貌麵前都有些黯然失色。


    張宇天輕咳一聲,讓守候在門外的黑甲兵衛去探查這個人的底細,同時也眯著眼細細觀望著他。要知道現在空無一人的冬末鎮,可不隻有他們官府的人在這裏,還有其他門派與裁決的人隱藏在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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