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玉城。


    今日的白玉城跟往日的白玉城有些許不同,城頭掛上了一層薄薄的縞素。


    守城的城衛皆披著白頭巾。


    很顯然城中定然死了什麽不得了大人物,但這城中能稱得上大人物並且能讓城頭掛上縞素的隻有白府與玉府兩家。


    白玉城,春風坊。


    坊前對聯依舊是那副,不信美人終薄命,從來名士亦風流。門柱也依舊站著手持輕羅小扇的玲瓏女子。


    “嘶…,客官您來這春風坊是來聽曲呢?還是來……”


    縱然春風坊的老鴇見過無數稀奇古怪的客官,但是這個全身籠罩在黑紗之下,頭頂戴著黑色的笠帽,不露半點容顏的人還是頗為少見。


    “聽曲。”


    沒等老鴇後麵的話說完,一錠銀子已經落在老鴇手中,老鴇原本想將這人拒之門外的心思一下子便淡了許多。


    “那不知這位客官您是去二樓的廂房裏找專人聽曲,還是就在大廳尋一桌前聽曲呢?”


    老鴇臉上雖已經爬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是笑意卻從未淡過幾分,恭迎著風羽走進略微暖和的廳內問道。


    今日春風坊的生意依舊很好,座無虛席,並沒有因為白玉城裏掛了縞素,而變得慘淡。


    “廂房。”


    風羽從懷中又掏出一錠銀子丟在了老鴇手中,抬步便往樓上走去。


    好在春風坊內人聲鼎沸,在台上琴音與舞姿的吸引下,並沒有吸引大多數人注意到春風坊內進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但終歸還是有人看到了籠罩於黑紗下的風羽。


    “客官您可有心儀姑娘給您唱曲?”


    風羽剛走進廂房,身後一直緊隨的老鴇諂媚問道,這春風坊倒是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出手大方的客戶了,自從月寒與月薇兩位姑娘被內城的憐君閣買去了之後,雖說坊內依舊座無虛席,但是願意出手打賞的客戶卻少了許多。


    “不用了。”


    風羽坐在桌前手指一彈,又是一錠銀子準確無誤的落在了老鴇的手中。


    老鴇還想說什麽,卻看見風羽從黑紗之中解下一柄赤鞘長劍,放在桌上,連忙閉嘴小心翼翼輕手輕腳走了出去,順手還帶上了房門。


    獨自留在房間的風羽並沒有幹坐著,而是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壺往屏蔽茶杯裏續了一杯茶水。


    茶香四溢,熱氣繚繞。


    但風羽並沒有飲這杯茶,而是將這杯茶推到了對麵,從腰間解下了懸掛的酒葫蘆,放在了桌上。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房門被咯吱一聲推開,領頭的錦衣男子見到風羽這般淡然的樣子和桌前擺放的茶杯,手臂一抬輕笑道。


    “你知道我是誰?”


    風羽平靜問道,並沒有因為錦衣男子的到來而失措,也沒有因為錦衣男子讓他身後那些虎背熊腰的武者侍衛離去有半點波動,語氣中似乎錦衣男子的到來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錦衣男子並沒有先迴答風羽的問題,而是自顧自言說起了另一件事道:“前不久白玉城的中元鏢局分局送往京都天闕中元鏢局總局的生辰綱遭劫。據傳信來的鏢師所述,其中劫匪刺客乃是水月州燕飛門中人,所幸這趟鏢的鏢師除了白玉城中元鏢局分局的人,還有中土州清秋道門長老的宗師武者護鏢,並沒有大礙。”


    “那豈不是好事。”


    風羽指尖一挑,將酒葫蘆的塞口挑飛,渾濁劣質的酒氣從酒葫蘆裏散發出來,令坐在風羽對麵的錦衣男子不禁皺了皺眉。


    俗話說寶葫配美酒,且不說葫蘆口懸掉的金穗綁繩,光是這隻酒葫蘆的色澤與質地都稱得上是一枚上品的酒葫蘆。


    可這酒葫蘆裏卻裝著如此劣質的黃酒,讓錦衣男子頗為不喜。


    “僅死傷數人便護得這送往天闕中元鏢局的生辰綱周全,自然算的上好事,可惜的是前幾天剛招進白玉城鏢局的那位一品武者卻死在了殘花穀。”


    錦衣男子的神色恢複如常,接著端起麵前的青瓷茶杯,手指摩挲著杯邊輕輕說道。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風羽深黑色的雙眸沒有一點波動,提起酒葫蘆,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桌上的赤鞘長劍劍鞘雕紋為烈火燎原之圖。


    錦衣男子緊緊盯著風羽因飲酒掀開的幕簾,但裏麵的容貌卻依舊被繃帶所纏繞著,隻有一雙深黑色的雙眸露出來。


    “果然閣下如傳言所聞,得見一麵真容難於上青天。”錦衣男子隻得遺憾歎了口氣,隨即抬起頭目光如炬望著風羽繼續說道,“你可知為什麽壓送生辰綱要那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一品武者一起壓送嗎?因為他的槍法正是亡朝隋的嶽家槍法,此槍法乃罕世絕學,故而天闕京都中元鏢局的老鏢頭對這門失傳已久的嶽家槍法十分感興趣。”


    “哦?那又如何?”


    風羽挑著金穗綁繩,酒葫蘆在他手掌下晃悠,縱然風羽戴著笠帽,錦衣男子依然能清楚的知道風羽沒有在看自己,而是注意力在那個酒葫蘆身上。


    “閣下別以為殺了幾個阿貓阿狗就真以為是個人物了,要知道天地很大,大的出乎你想象。”


    縱然錦衣男子再好的脾氣也經受不住風羽這般的無視,語氣中帶了一絲威脅的氣息。


    “有話你就不能好好說?非要拐彎抹角?”


    風羽嘴角一挑,邪魅一笑,隻是錦衣男子並沒有能夠看到風羽隱藏在笠帽下的笑意。


    “既然閣下想我羅某敞開天窗說亮話,那閣下就怪我直言直語了!”錦衣男子大手一拍桌子,身體前傾,目光緊緊盯著風羽道,“老鏢頭想要那嶽家槍法,而我知道那一品武者臨死前與你耳語了幾句,並且交給了你一些東西,我希望你如實告訴我他給了你什麽?!是不是嶽家槍法的口訣和秘籍?!”


    “沒給,不是。”


    風羽側著頭從黑紗的幕簾中望著一臉嚴肅,眼有血絲的錦衣男子,看來他為了這件事已經忙碌了許久。


    錦衣男子見風羽這般不承認,冷哼一聲拍拍手掌,屋外瞬間湧進一些白衣護衛,其中這些白衣護衛之中還加雜著兩個人。


    “奪命書生祝開誠,還有這個少年嶽白,你可認識這兩個人?”


    麵對錦衣男子的質問,風羽隻是微眯著眼,手指摩挲著劍鞘的花紋。


    錦衣男子見風羽不說話,手掌一揚,祝開誠與那位少年便被帶到了錦衣男子身邊。


    “你們可認識他?”


    少年望了一眼風羽,搖了搖頭。


    祝開誠則是咽了口氣,視線不斷在風羽與錦衣男子身上徘徊,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你是從哪裏見到過他的?”


    錦衣男子見少年搖頭,目光飄忽了一下,一揮手讓人將少年帶走,獨留祝開誠一人站在這個桌前。


    “無豐鎮一間落腳酒肆之中,是我主動來找他的。”


    祝開誠緩緩開口說道,他身上那隻巨大的兔毫筆已經不見,風羽這才注意到祝開誠的雙腳扣著鐵製枷鎖。


    “你為什麽找他?”


    錦衣男子聽到這裏有些不解。


    “因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傳說中那般厲害,江湖傳言的那九州殺客稱號他究竟配不配掛在頭上。”


    祝開誠望了一眼風羽,隨即又低下了頭。


    錦衣男子眉頭緊鎖,按照現有的證據來講,並不足以說明風羽就是拿走嶽家槍法的人,因為那鏢師所述,見到的隻是一道黑影,具體什麽樣子卻記不太清了。錦衣男子剛才對風羽說的話,隻不過都是詐風羽罷了。


    最近白玉城附近來的武藝高超的武林人士,隻有這一個九州殺客,而他的確也有可能敢插手水月州燕飛門的事,畢竟他可是連劍雨門,虎泉門的弟子都敢打殺的狠人,雖然這兩門已經不入八門之列,但依舊是實力渾厚的門派。


    “我見他曾去過那少年的家裏。”


    正當錦衣男子皺眉苦思的時候,祝開誠盡量不去望著風羽開口又說一句話。


    錦衣男子餘光瞟了一眼風羽,輕疑一聲,示意祝開誠繼續說下去。


    “我在無豐鎮待了幾年,對於鎮上的環境我也十分熟悉,我敢肯定他走的方向,就是那少年家的方向,而且刑使大人不覺得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竟然有著一流武者的境界,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一個完全普通的人,未必他還有什麽隱蔽氣息的功法?”


    祝開誠彎下身子,附在錦衣男子耳邊循循說道。


    “的確很奇怪,不過你又怎麽知道他去的地方就是那個少年的家?而不是什麽張家李家?我受陛下之令,俯察白玉城一帶江湖之事,可不希望會有冤案錯案,被蝶院的監察使所發現,革去刑使之職,放逐於幽玄亂墳之上。”


    錦衣男子並沒有貿然聽信祝開誠的話,尋嶽家槍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陛下諫命的裁決刑使之職責更重要。


    畢竟那位老鏢頭管得了天闕,卻管不了遠在白玉城的自己。


    “刑使大人你看。”


    祝開誠突兀指尖一彈,被他從茶杯裏撚起的濕潤茶葉,宛如一支鋒利的尖針刺向少年。


    少年眉間生疼,心生警兆,下意識身形一扭,手臂從身旁架著自己的兩人扭身脫出,躲開這枚茶葉。


    “有意思。”


    錦衣男子的眼睛眯起,狹長的眼角就像一隻奸詐的狐狸,未見這個錦衣男子有什麽動作,剛從兩名白衣侍衛脫身而出的少年,轉眼就被錦衣男子吸到身邊。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嘴巴倒是挺會騙人,騙人的嘴巴留了禍害,倒不如割了去。”


    錦衣男子手心倏張,站在門口的白衣侍衛佩劍脫鞘而出,落入錦衣男子手中,鋒利的劍刃在被他控住的少年嘴邊輕晃。


    “刑使大人這吸星手倒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若不是朝廷規矩所限,說不得刑使大人至少在那九州榜排上前十!哦不!是前三!”


    祝開誠一臉衷心的說道。


    “諂媚的話我聽的太多,你說的再多也抵不過你殺了酒肆老板的事實。自從北冥州幽玄城發生了那件大事,陛下對於你們這些武林人士可是越發深惡痛絕了。”


    錦衣男子手腕一扭,鋒利的劍刃突然又到了祝開誠的眼眸前,冰冷的劍刃貼在他的臉頰,就像錦衣男子說的話那般冰冷。


    “刑使大人我也不是有意的!都是他突然閃開了!才使我的兔毫盡皆命中了那位無辜的酒肆老板!他也是從犯!”


    祝開誠一聽此事再無半點迴轉可能,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指著風羽說道,要知道這可是一名宗師境位於九州榜第八十九位的武者啊!


    “既然是從犯……”


    錦衣男子目光又轉移到了風羽這邊,欲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卻沒想到被風羽打斷了。


    “我該走了。”


    風羽語氣平靜,手放在桌上的赤鞘長劍上,目光望著麵前的錦衣男子。


    “閣下想走,那便走。你們武林人士不就是一直來無影去無蹤,想去哪便去哪?”


    錦衣男子輕笑一聲,左手依舊抓著少年的脖頸,右手的長劍輕拍跪在地上的祝開誠臉頰說道。


    “好。”


    當錦衣男子聽到這個字的時候,突然發現一股洶湧澎湃的力量順著被自己暗中用奪星手定於桌麵的赤鞘長劍傳來。


    就像是飛流之下的瀑布,攜著萬鈞雷霆之勢,衝擊著自己這靜靜流淌的溪流,掀起滔天巨浪。


    月光從被內力震碎的窗口照了進來,幽幽月光在風羽的黑紗長袍下不見一絲光亮,風羽站在窗台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被自己轟飛到走廊外的錦衣男子,又看著滿地木屑與緊張的白衣侍衛。


    輕笑一聲。


    這股淡淡的笑聲在被巨力轟倒的錦衣男子耳邊格外刺耳,他不顧身上的傷勢,一拍地板,整個人懸空而起,腳踏欄杆借勢迴屋,欲再去找風羽麻煩的時候,卻發現窗台空無一人。


    錦衣男子探頭望向窗外,他知道這春風坊附近並無可以藏人的地方。


    可除了西樓月光,金屋螢火,再也不見任何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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