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玉城距離金陵城雖不遠,但也不近。


    途中需要穿過天虞城,離囂城,路過最為難經的混亂城,往往路過混亂城都是連夜趕路,寧可選山郊野林的客棧,都不願居住混亂城中的客棧。


    離開混亂城,就已經離開了中土州,穿過連綿不斷的泰鹿山脈,就已經到了梧桐州的地界,到了梧桐州,見到了千越城,隨後一座城池就是金陵城。


    其中最難走的路除了混亂城外,便是泰鹿山脈這條路,千越城與金陵城之間的這條路,這兩條路直接都是荒郊野嶺,基本沒有多少可以落腳的地方,除了要規避野獸,更要規避一些隱藏在山林之中的綠林劫匪。


    反而中土州的天虞城與離囂城,倒是不用擔心會出多少狀況,一來是中土州是瑾的腹地,一旦出事,相鄰城鎮的官兵會很快的敢來。二來則是天虞城離天闕太近,瑾國京都就在天闕之中,所以一些荒林外,不但會擔心碰到劫匪,反而運氣好或許還能蝶院與裁決的人四處巡查。


    所以跌跌撞撞,磕磕碰碰,風羽騎著馬跟著商隊一路前行,從天亮走到天黑,都沒有碰到任何一絲突然的狀況,唯一的意外就是有輛押運馬車的車軲轆壞了,不過好在有備用的車軲轆。


    除此以外,風羽這一路上昏昏欲睡,馬上又不能靜心練內功,又無法拔劍自舞,要是突然拔劍,或許商隊的人還以為風羽是劫匪。


    “不遠處就是天虞城,隻是可惜出發的時間還是稍晚了一些,所以我們隻能在這裏休憩一晚,待明日天虞城城門開啟後,再過城而行。”徐先生從商隊前麵順著一路走過來說道。


    商隊的人自然都是老手,不必多說,所以這番話自然是為了跟風羽解釋。


    風羽望了一眼麵前破舊的道觀,翻身下馬笑著對徐先生說道沒事,便獨自將馬牽在樹旁係著,揀了些枯草喂馬,便靜靜地站著。


    看著商隊裏的人開始忙碌的去山林取柴生火,將貨物都拉在道觀之中,馬匹都牽在一旁,隨意在地上鋪著幾條毛毯,看樣子晚上有些人就在這裏睡覺。


    “他們都算好的了,能找到道觀,還有毛毯鋪,”懸刀壯碩男子自然的靠在風羽旁邊悶聲道。


    “孫蠻。”


    “趙……羽。”風羽握住孫蠻伸出的手,孫蠻手上的老繭硌著風羽還算嬌嫩的手有些生疼。


    孫蠻濃厚的眉頭一皺,“趙……是個好姓,”隨後鬆開,坦然笑道,“我剛才還以為你是不是皇家子弟,不過隨後一想,那些天之驕子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孫蠻豪爽的態度使得風羽對他有些好感,他不由得想到李河,李河也是這樣大大咧咧的一個人。


    “你的劍不錯,”孫蠻提醒道,“所以你最好還是把你的劍放迴劍匣中。”


    風羽低下頭看著腰間佩著這柄劍,除了有些鋒利外,他沒有看出這柄劍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孫蠻看風羽低下頭,以為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拍了拍風羽肩膀離開了,對於這種初入江湖的小少年,孫蠻總是會抱著幾分善意。


    風羽見過的劍不多,但見過的每柄劍無一是凡品,清風劍,霧水劍皆是上品,就算是看起來稍遜一絲的藏鋒都是不錯的劍,所以風羽對於好劍的定義難免有些偏差。


    不過既然有人提醒,說明這柄劍的確還不錯,雖說風羽目前看不出什麽來。


    這柄劍風羽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房總管也沒有告訴風羽這柄劍叫什麽名字,隻是劍柄上雕刻著一個紅燈籠,風羽便稱作這柄劍叫做紅燈。


    “老大,”孫森依靠在一棵樹旁,看著孫蠻從風羽那邊走迴來,“又沒忍住給那少年說點江湖常識嗎?”


    孫蠻隨手從馬背上取下兩壺烈酒,一壺丟給孫森,打開酒壺灌了一口,“江湖上少吃點虧,總歸是好的。”


    孫森接過酒壺,輕輕搖晃也喝了一口,“可江湖上不吃虧,是不會成長的,你看那少年似乎並沒有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孫森指了指依舊佩劍靜靜站著的風羽。


    “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他,”孫蠻聳聳肩,四處看了一眼,“老三呢?”


    “老毛病犯了,在裏麵。”孫森眼睛往深林裏瞟了一眼,林中時不時傳來悶沉的獸吼。


    “哎。”孫蠻歎了口氣,就要往林裏走去,孫森攔住了他,搖搖頭。


    “讓他發泄一下,你已經把他憋的太久了,”孫森隨後輕聲道,“老三修行的功法與你我都不同,他需要見血。”


    “要不等這次過後,我們去千珍閣買一門功法?”孫蠻猶豫了一會說道,“老三的劍先不去天匠城造了,要不然他這個嗜血的毛病以後會惹出大麻煩的。”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孫森搖搖頭,“而且老三的劍我們已經答應好的,如果不去天匠城,我怕一刺激,他這毛病抑製不住,那可真是大麻煩了。”


    孫蠻狠狠灌了一口酒,“都是我這個當老大的沒用!”


    “這又怎麽能怪你,誰知道當年那本功法會出這麽大問題。”孫森也喝一口酒,烈酒灼燒著孫森的喉嚨。


    “當年我堅決一點就好了,如果……”孫蠻眼中透露出追憶,然後便是一絲恐懼在孫蠻眸中閃過。


    這一閃而過的恐懼被孫森捕捉到,“你又想起了那件事?”孫森歎了口氣,“別想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想也無濟於事。”


    “可三十條人命……”孫蠻仍然無法接受。


    “難道你要用老三的命來賠嗎?!”孫森一把扯起孫蠻的衣領,也不知孫森瘦弱的身軀是如何將壯碩的孫蠻提起,手上的青筋暴起,“那可是陪了我們十三年的老三!難道還比不上僅僅隻是同住幾天的人?!”


    孫蠻沒有說話,壯實的身軀顯得有些落寞。


    “而且他們都是土匪!明白嗎!我們是為民除害!”孫森鬆開孫蠻的衣領,“老大,你要記住,隻要我跟老三才是永遠跟著你的!別忘了,當初是誰陪你去殺人奪功法的!”


    孫蠻聽到最後一句話,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當初,我就不應該那樣做。”


    孫森彎著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失意的孫蠻,臉上的神情在不遠處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耀下有些猙獰,“你不那樣做,我們兄弟三人會有今天嗎?隻怕早就不知道在哪隻野獸的肚中了!”


    “起來吧,有人來了。”孫森伸出手拉起孫蠻,臉上的神情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走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風羽。


    雖說孫森與孫蠻那邊動靜被壓抑了很小,但是風羽還是看到了一些異常,畢竟孫蠻剛從這裏離開,而且風羽對這個看起來好心的漢子,還是有不錯的好感。


    “你們在幹什麽?”風羽望著剛被孫森拉起的孫蠻問道。


    孫森拍了拍孫蠻身上的為數不多灰塵,抬起頭笑道:“我跟老大在較勁,小少俠也有興趣?”


    “不了。”風羽搖搖頭,剛才還以為這裏發生了什麽問題,看來隻是多心了。


    孫森看著風羽離去的背影,低語道:“這種話多的少年在江湖中一般都活不長。”


    孫蠻苦笑一聲,“這種事老二你就不要管了,這少年以後在江湖上究竟是會折戩沉沙,還是會名動四方,都與我兄弟三人無關。”隨後孫蠻接著歎氣一聲,“其實老二你比我更應該當老大。”


    孫森第一次正經的搖頭,“我孫森一口唾沫一個釘,我叫你一聲老大,你一輩子都是我老大。不止我這樣認為,老三也是這樣認為,如果我突然想到老大,恐怕老三會隨手撕了我。”


    最後一句話孫森笑著說道,隨後繼續依靠在樹旁,剛好抵住進入深林的那條道路。


    “我隻是想啊,遲早一天江湖上會流傳我們的名字,老三能進入九州榜就好了,我們樂遊三俠能被人所知,而不是樂遊三匪這個名號。”孫蠻拍了拍孫森的肩膀,總算有些老大的風範,“讓我進去看看吧,老三應該也差不多了。”


    孫森側著身讓開路,隻是沒有說話,看樣子依舊對於孫蠻剛才的樣子不滿。


    孫蠻搖搖頭,獨自走進深林之中。


    這座山嶺也有名字,叫做樂遊,那破舊的道觀也有名字,叫做樂遊觀。


    許多年前,道觀並不破落。


    隻是有一天,道觀之中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躺在道觀之中,手上緊緊握著一柄刀,鋒利的刀刃上已經有著缺口,錦衣也被血混染著看不清顏色,奄奄一息躺在道觀的門口。


    也不知這個人躺了多久,道觀的大門緩緩打開,打開門的人卻不是道童,而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身上穿著麻衣。


    小男孩發現了這個人,第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將這個人拖到了道觀之中,熟門熟路的從道觀裏麵找到敷用外傷的草藥。


    找到草藥的同時,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呆頭呆腦的小男孩與一個一步三望警惕的小男孩。


    呆頭呆腦的小男孩發現這個渾身帶血的人,沒有驚慌反而是一個歡悅的衝了過去,警惕的小男孩則是拉住了呆頭呆腦的小男孩,望著稍大的男孩,眼中透露出懷疑與不解。


    稍大的男孩衝著警惕的男孩解釋一番後,這才將草藥敷在人身上,其中呆頭呆腦的小男孩不小心觸碰了刀刃,立刻指尖流出了鮮血。


    後來,人被男孩們救醒了。


    再後來,那人教會了男孩們武功,卻唯獨沒有將懷中的心法傳授給他們。


    警惕的小男孩懷疑最高深的武學在那人懷中,便有一日攛掇著稍大的男孩提刀殺了已經喪失警惕性的人。


    那人臨終之際還勸拿著刀瑟瑟發抖的男孩不要學那門心法。


    稍大的男孩一直沉浸在痛苦自責之中,警惕的男孩卻沒有敢放鬆主動學,唯有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孩子翻開這門心法,獨自的開始閱讀起來。


    隨著呆頭呆腦的小孩一頁一頁的翻閱,那門心法卻仿佛有意識一般,每一頁的文字漸漸消失在書籍之中,呆頭呆腦的小孩眼眸中不斷閃過這些文字,最後這個小孩雙眸不再呆滯,而是隱隱約約泛著紅光。


    後來,另外兩個小男孩才知道那不是紅光,那是嗜血的光芒。


    ……


    ……


    孫蠻走在林間的小路上,以往的迴憶都不斷湧上心頭,孫茂第一次被功法吞噬意識時,也是在這座山上,將這座山上匪寨的三十人殺了一幹二淨。


    從此以後,孫茂每次路過這座山時,都會控製不住功法。


    “老三。”孫蠻低聲對著站在一堆血淋淋的獸屍旁的人影說道。


    人影慢慢迴過頭,他的劍上,臉上,眼眸中都充斥著鮮紅,他張開嘴,第一聲竟然是類似野獸的嘶吼。


    孫蠻靜靜站著,看著孫茂。


    孫茂雙眸中的紅光漸漸散去,又將雙眼眯起,聲音有些委屈,“老大,我實在控製不住,它……一直在我心底亂撞,太難受了……”


    “沒事,老三,都過去了。”孫蠻慢慢靠近孫茂,壯碩的身軀輕輕抱住看起來孤獨無助的孫茂。


    “老大,我真不想殺他們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我……真的控製不住它……它……”孫茂的聲音無助的在孫蠻耳邊迴蕩。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孫蠻大粗手輕輕拍著孫茂的後背。


    孫茂握劍的手忽然鬆開,劍啪的掉在地上,獸血順著孫茂濕漉漉的衣袖緩緩淌落。


    孫茂就這樣睡著了。


    一直用惡意壓製著惡意的孫茂,終於有些累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


    每一天他都在害怕他展現能控製的惡意會被心中不可控的惡意吞噬,每一天都在痛苦掙紮之中度過,他不敢對其他人表露一丁點善意,因為他隻發現隻要表露出來,那心中一直壓抑的惡意便會順著善意傾瀉而出。


    孫茂不想成為一個壞人,但他不得不成為一個壞人,哪怕成為一個不殺人的壞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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