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這場鬧劇也差不多得了……”


    千劫還是老樣子,幾個月沒見,他還是那麽一副“禮貌”且“溫和”的狀態。


    官方已經習慣了這位新任將軍聽調不聽宣的風格,除非重大事件(特指律者降臨),否則這尊大神不會參與任何指向性任務。


    千劫因此樂得悠閑。


    沒辦法,這劇本裏頭勞模就那麽幾個,拋開凱文,痕這些老戲骨,官方真能用的兵沒多少。


    王凱文想著,理論上不管是崩壞前文明逐火之蛾,還是貝洛伯格當年那離譜的人類聯邦,恐怕都容不下他這種刺頭。


    得虧現在這些高層是假的數據,否則後麵一定有一大堆拖後腿的垃圾。程序就是這樣,隻會根據預設的軌跡運行,哪怕出了錯誤也不願意自檢。


    其實也有意思,真有這種破事,他和千劫兩人也就夠屠他們幾十迴了。


    千劫聽著他說明現狀,然後就火冒三丈,這裏的“火冒三丈”是具體描述,這哥們真燃起來了。


    “愛莉希雅那女人有問題。”


    千劫以一種平緩而冷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他身上披著如血一般鮮豔的火光,麵具後因為過高情緒波動而銳利的視線盯著麵前的人。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現在很憤怒。


    “她要死了。”


    王凱文指了指不遠處的哨塔,那上麵空無一人,卻突兀的掛上了一張白布。


    “千劫,你相信她嗎…相信她真的能那麽無私,超越其本性的惡意,去為我開一條歸途?”


    王凱文這麽說著,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神情淡然。


    “我不會信。”


    千劫很快就給出了他的答案,他接著說:


    “她是不是她模仿的那個人,她的真實身份是不是真的遠遠超出我們所有人的想象…這些其實都無關緊要。”


    “讓我覺得不安的,是她現在對於她自我的否定與抹殺,這種人很危險。”


    “許多次輪迴重啟之前,我大概是會信她的。”


    千劫用超出常理的理智和平靜分析著,他看著麵前王凱文湛藍色的眼睛,又補上道:


    “說真的,我也隻是擁有〈千劫〉這個模板的贗品,塑造我一切的,也隻是這次重啟的經曆和往昔輪迴裏殘存的細砂……”


    戛然而止的,是他暫時說不出口的言外之意。


    “既然“千劫”是假的,那“凱文”就是真的嗎?”


    那無情的造物主啊,從賜予他們覺醒和智慧時就已經為他們寫好了劇本,想好了結局。


    王凱文起身,他看見遠處山脈升起一道令人不安的紫氣。這混沌的濃煙彌散,把蒼穹熏蒸成幻惑的幽域,天色也自然暗淡了下來。


    “千劫,還記得我在教堂時對你說的話嗎?”


    他冷不丁問了這麽一句。


    “是讓我替你護住阿波尼亞和那些人嗎?”


    “不是這句。”


    王凱文搖了搖頭,笑著看他。


    “那是什麽?”


    千劫似乎察覺到有什麽他不能感知到的東西在周圍遊曳,他迫切的追問。


    “我說過,我本來的名字。”


    王凱文認真的說著,但說得內容又像是在開一個不怎麽好玩的玩笑。


    ……


    千劫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倒沒想到這人會在這種方麵執著的糾正他,一下子就尬住了。


    “這和你現在的名字差別不大,而且一樣的充滿了傻氣,甚至不怎麽好聽。”


    他畢竟是個老實人,實話實說,也不覺得冒犯,誰家正經人在這種時候談這事。


    王凱文告別千劫,無視他臉上的不解,就這麽一躍而起,向著那奪目的紫色光幕飛去。


    “我穿神父裝到底還是不好看的,這身行頭呢,雖然招搖,但在大場合下也算有點風頭。”


    千劫一眼望去,那人不知何時已然身著青色的裝束,莫名其妙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氣場。


    得虧這裏是數據空間沒仙舟的熟人,不然便能看出這一身是持明龍尊飲月君的打扮。


    角冠顯現,龍魂激蕩,一番驚濤風雲起,攪動天河洗星辰,正是仙君臨,見者何不拜?


    倒不是他愛這浮誇的排場,仔細看,他身上的龍魂若虛若實,眸中竟有神采。


    名義上12小時,事實上五萬年的人生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填補最殘缺,最難以挽迴的一絲損失。


    現在,讓我們換一個更有意蘊的說法:


    〈世界允許意識匹配新的容器,卻不允許容器收集消散的意識。〉


    數據空間是個好地方,隻要提供的信息足夠就能塑造出對應的實體。


    龍影攀上王凱文的肩,用他那水青色的眼睛望著這個他曾經認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王凱文輕輕撫著身旁龍魂虛影的角冠,亦如當年,他孤身潛入冰冷的海底,去從封印籠中解放一位被嚴加看管的少年。


    “自鱗淵境一別,好久不見啊……”


    “丹楓。”


    你是我最好用的工具,也是我在最後才願意承認的摯友。你是我注入心髒也不願意讓你冷卻的血漿,是我摻入影子也不接受使你消散的魂魄……


    現在,終於自死亡和沉淪中歸來的你,是我用來治療整個世界虛妄和欺瞞的藥引。


    ——————


    “愛莉希雅,你想好了嗎?一旦你真的融入數據空間,你所有的記憶也好人格也罷…都將歸還於這虛假的天幕!”


    維爾薇努力的做著最後的勸說,可迴應她的是一張那麽溫柔的笑臉。


    “為什麽不呢,維爾薇?我以非人的姿態降臨,此刻,也該用原來的樣子迴去。”


    為了塑造永恆的樂園,為了終結輪迴的哀怨。


    今晚不會有任何的律者降臨。


    因為長眠於此的,將是高貴而驕傲的戰士,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無暇】之人,愛莉希雅。


    “我借用她的名字,借用她的設定,借用她的身份,妄圖塑造出和她一樣的劇本……”


    “如此驕傲的活著,自當貫徹始終。”


    愛莉希雅,不,應該說——拋棄了侵蝕之律者身份,現在又以它位格降世的,擁有“愛莉希雅”這個名字的人。


    她站在這裏,站在這世界最高的山峰,俯瞰著其下因為她的存在而翻湧的漆黑潮汐。


    那是錯誤的數據。


    這東西的正體其實是“混沌的憶質”。


    是任何世界都無法承載的癌變。也是她的罪業,是她的天真和傲慢製造出的苦果。


    要怪就怪她這罪魁禍首想當然的認為數據空間就能無止境的篡改,於是無數次在髒汙的畫布上覆寫,直到最後這墨色浸透了指尖,才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放任它們不管,不僅這個數據空間,外麵的那顆星球也會受到波及,都將湮滅於這無盡的空洞中,甚至將無法被信息記錄。


    能平息這災難的,僅僅是一個人的死。


    愛莉希雅已經準備好了,而她挑選出那位為她作為人類的生命劃上句號的人,也將要到場。


    “維爾薇,時間不早了,你該迴去了,不然,其他的維爾薇會生氣的。”


    她看著已經淚流滿麵的大魔術師,要這位孩子離開這危險的場所。


    “我不會走的,愛莉希雅!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待在這裏!”


    維爾薇哽咽的說道。


    “沒有關係的,維爾薇,我並非孤身一人,凱文他馬上就會過來陪我的。”


    愛莉希雅微笑著,她臉上畫著維爾薇為她精心描繪的淡妝,身上穿著她最喜歡的長裙。漆暗的山巔,她美得像是黑夜的女神。


    “真的嗎?凱文他也會來?”


    維爾薇不相信的問著她。


    “真的,不騙你,放心吧維爾薇,有凱文在我不會有事的。”


    這是善意的謊言,因為愛莉希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修改了程序,她讓維爾薇下意識的忘記了她將要做的事情所帶來的後果。


    維爾薇現在隻是覺得很心安。


    她自己也在開始說服著自己:


    凱文是那麽的可靠,那麽的強大,他一定能救下愛莉希雅的,一定…一定……


    “走吧,維爾薇,離開這裏就好。”


    在這句指令下,維爾薇失魂落魄的邁著腳步,從愛莉希雅的身旁走過,走下山峰。


    在這路途中,她看見了另一個人。


    迎麵走來的是一位明明十分熟悉又讓維爾薇感到陌生的青年。


    他穿著綴著鎏金的青色裝束,披著很威嚴莊重的長袍,周身還圍著一隻叫不出名字的動物虛影。


    維爾薇想要和他打招唿,叫住他,卻因為內心深處的指令,隻能一言不發的和他擦肩而過。


    ……


    “凱文,你來啦。”


    她笑著,看著麵前已經不再是遵照劇本裏設定的他,看著在她的世界裏困守了五萬年的那一隻飛鳥,看著她愛著的少年。


    “你馬上就可以迴去了,開不開心~”


    真是的……


    明明,在這種時候,是不能這麽失禮的,明明有那麽多想要對他說的話,為什麽,說不出來呢?


    算了,那些告別的話就交給信件來說吧。


    終究不是愛莉希雅的侵蝕之律者,在這末尾的時候掉了鏈子。


    好不容易戰勝了生欲,她的背後卻已經被汗水打濕,一點也不優雅呢。


    她能做的,隻是那樣單薄的笑著,用動作示意他快一點動手,不要給她反悔的機會。


    ……


    在心裏,藍紫色的妖精小姐輕聲的說:


    “我的心意,要心懷感激的收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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