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半個時辰。


    王凱文最多還有這麽多的時間,在迴到羅浮之前,在蒼城再次對接玉界門之前,他都來得及。


    獻給這一切的落幕,隻需要一場暴雨。


    還記得幾百年前白珩死去的那個寒夜嗎?那個時候,這場雨來得何其銳利。


    雨季的最後一天,仙舟將軍和他都不在場的羅浮,最後的隻屬於他的正義,來得不遲。


    他遠遠望著蒼城天際線彼端的羅浮,它和那時候自星空裏投射的視線一般無二,隻是缺了些什麽,少了那絲追憶的藥引。


    ……


    太卜司上,窮觀陣在流血。


    沒有什麽好奇怪的,現在羅浮的許多地方都在流血,今天有的是人會死去。


    正在進行的暴雨,將成為最好的共犯,它們會替他洗去那些滲不進大地的汙血。


    妄圖染指凡人不該擁有的權柄,在現在被清算自然是在所難免的,那時候放在景元桌上的名單,也該多幾個紅圈。


    瓊華或許會放過他們,但王凱文絕不會。


    白珩的死,這其中有他自己的錯,這種結果姑且算作瓊華本人自業自得。


    可,直到現在還沒有放棄算計他的徒弟丹樞,甚至連已經死去的丹楓都不放過……好膽啊,當真認為,我看不見你們在幕後擺弄的小把戲嗎。


    我親愛的“老朋友”,你的計謀還是這麽粗糙。


    有星這個【主人公】在場的無名客在窮觀陣中的預言注定是不準確的,那麽,讓他們作為一個信標在合適不過了。


    “我此行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


    ……


    星遵從著自己的意誌選擇幫助卡芙卡避開了那些前來巡查,試圖抓捕她和刃的雲騎軍。


    事情發展的很順利,在幾場被命運認為是必要的戰鬥之後,彥卿因為言靈術離去了。


    刃不會再被抓去幽囚獄,艾利歐的預言劇本也將以最正常的線路發展下去。


    卡芙卡該走了,帶著刃按照劇本離開羅浮,這是劇本裏原來的預言。


    可他們,注定暫時走不了了。


    不知何時,天空開始降下來冰冷的雨水。


    幸虧卡芙卡有著攜帶雨傘的習慣,否則她身上這新買的大衣恐怕就要被雨水打濕成為一塊沉重的海綿,她站在雨中,準備向星告別。


    這雨給刃的感覺很不好。


    雨裏帶著讓他感到厭惡與恐懼的氣息,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那個人早就死了,死的幹幹淨淨,艾利歐說過的……


    雨滴落在古海廣闊無垠的海麵上,如潑墨一般玄色的天空沉默的凝視著水中泛起的漣漪。


    下一秒,錐心刺骨的劇痛使得刃跪倒在地上,他竭盡全力的不讓自己因為這劇痛倒下。


    這是幻痛,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傷口,連手腕上的刀傷都愈合的差不多,可這痛覺依舊明顯。


    卡芙卡看到這情況,連忙施展言靈術試圖壓製刃身上的魔陰身,她知道在這種極端狀態下拖得時間越長對於刃越危險。


    可,這來的太遲了。


    刃的眼前已經生出無邊血色的重影,不祥的深紅彌漫上他的眼睛,狂亂的精神掙脫了言靈的束縛,令他如一頭狂獸一般咆哮著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星身上也湧現出另一種精神力量,它溫和的為刃指引了一個方位。


    完全失去身體掌控的刃抽出支離劍,在手腕上狠狠的劃了下去,血液浸透破碎的劍刃,在其之上催生出妖異的花朵虛影。


    他那緋紅的眼裏隻留下最森然的殺意,可沒有人注意到這狂亂背後,屬於刃本人的極致的驚恐。


    ……


    遠在蒼城上的某個人笑了,他手裏平白無故多出一幅似是傀儡戲的小東西,指尖撥弄著,在空中淩空飛舞起絲絡。


    既然那人都自稱為“刃”了,那他有何理由不用這一柄好用的刀去殺幾個該死的家夥呢?


    借刀殺人,當在此時。


    很久以前,在命途狹間,帝弓司命曾問他,他所“追獵”的究竟是什麽,而他的迴答到現在嵐都還覺得非常有〈巡獵〉的風格。


    “大概…是這世界對她的不公吧……”


    漆黑的血,在太卜司的窮觀陣上靜靜流淌,它就如同上好的墨汁,在命運的白紙上點染開最包含惡意的嘲弄。


    刃的屠殺還在繼續,精確而高效,他本來就是最完美的工具,在這種方麵曾經的倏忽和瓊華很難得的達成了共識。


    好的工具,就該在最合適的地方派上用場,最後——死得其所。


    王凱文很有興味的迴憶起當年他親手把前任太卜大人用劍從後往前來了個透心涼的“光榮事跡”。


    那人其實是個不錯的家夥,甚至能稱作是十足的好人,可惜他走的路錯了,擋在了他的麵前,於是也就非死不可了。


    在瓊華看來,太卜司的大多數人都很沒腦子,他們隻知道窮觀陣可以測算所謂的真相和命運,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世界是虛假的可能性。


    他們更沒有發現,觀測命運的行為也正處在命運之中,不經意間就成為了命運和“真相”的幫兇。


    【“所以,瓊華,那一天,白珩為什麽會死?”】


    因為,她非死不可。


    隻有這樣,倏忽才有機會觸碰建木,然後祂的化身才會盤踞鱗淵境,祂的屍骸將為衰敗的持明族留下〈豐饒〉的遺澤。


    隻有這樣,那名為瓊華的人才會自願的走上那一條道路,親手殺死丹楓,篡奪持明龍尊的力量,追本溯源挽迴一縷稀薄的〈不朽〉。


    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窺見登神道路的一級台階,才能實踐出〈豐饒〉與〈不朽〉的兼容,才能使得那些往昔無法克服的遺恨得以補全。


    隻有這樣,我等天人種,千年的夙願,我等魔陰的至苦,我等巡獵的大業才有機會……


    隻有這樣,未來羅浮才有機會借助這可能的力量度過下一個千年,以及以後無數個千年。


    所以,為了這麽多美好的未來,太卜司的卜者書寫了一個違背信仰的預言。


    ……


    白珩她,非死不可。


    必須要讓她死在她的愛人手上,這樣,才能塑造出一個足夠冷血無情,卻能夠帶領羅浮走向進化的“仙”。


    飲月君丹楓也必須死。


    必須要讓他死在領受〈豐饒〉最多賜福的人手上,這樣,才能夠塑造出最接近〈不朽〉的“龍”。


    哪怕這會導致無數犧牲,哪怕會帶來無數流血,但這都是必要的代價,是指引那個人登上神位的信標……


    如此,哪怕是遺臭萬年,哪怕是被滅殺殆盡,都將是屬於天人種最遠大的“開拓”。


    這不是〈豐饒〉,亦不是〈巡獵〉,隻是歸根於人類最基礎的貪欲,用大義的旗號完成的謀殺。


    後來者,須知——孽物雖怖,人心更惡!


    ……


    王凱文笑著,笑著笑著眼角就留下了淚滴,他多麽想要痛痛快快的親手弄死那些畜生,可他最終還是堅持使用最優雅的辦法。


    刃的殺戮,在他的指尖繪成工巧的圓舞曲,那些人引頸受戮,沒有反抗卻沒有絲毫懺悔。


    直到這個時候,那些罪人依然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們是該死的賭徒,賭的就是王凱文心中人性的底線,賭他的憤怒壓製不了理智。


    要屠殺,整個羅浮嗎?


    現在鏡流和景元都被他支開了,羅浮上白珩有薇塔和開拓者他們護著,剩下來的所有人,剩下來的這些無意識間成為共犯的眾生……


    要全都殺掉泄憤嗎?


    刃或許不夠,可是,十王司裏不還有當年留下的戰爭機巧嗎?古海之下不還有他的建木嗎?


    王凱文笑著,邊哭邊笑著,最後啊,這奇怪的表情又迴歸最平靜的微笑。


    他想起來那時他趕到太卜司,結果發現那些陰謀的策劃者們,所有當事人都已經服毒自盡的絕望和無力。


    “太卜司,你贏的漂亮,贏得工巧,倒讓我成了這世間最後的惡人……”


    王凱文已經冷靜下來了。


    終究是要念頭通達的,該死的人,一個不留。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


    殺還是要殺的,不然都對不起這麽多年的痛苦和謀劃,而且刃跑這麽一場,不能讓他空著手迴去,多多少少捎幾個人頭當擺件。


    那些命運主義的信徒不是喜歡必要的犧牲嗎?他王凱文也很喜歡。


    既然想要他帶領羅浮走向遠方,那麽,就讓他們如願——統統成為曆史的齏粉吧。


    無知者,皆無罪。


    他赦免他們,但依舊是任由他們體會天人種的魔陰之苦,他不會救他們。沒有為什麽,就王凱文他不是聖人,不想讓那些該死的家夥死得其所。


    嘿,我就這麽看著,就問你急不急!


    他們猜對了王凱文的底線,卻高估了他的道德和責任心,羅浮關他王凱文這穿越者什麽事,他有什麽理由在被利用了之後還替他們效力?


    順其自然吧,仙舟羅浮與他這一介過客,除了寥寥數位故人之外,又有何幹係呢?


    他現在占有著蒼城,又是巡獵令使,有著合法的身份統領仙舟——此後的事情,大多也正合他本意。


    隻是還不夠,


    還差一場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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