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啟的手掌接觸到在半空擺動不定的破舊布簾的時候,他加速跳動的心髒在很短的時間內平複下來,臉上的表情不再慌張。


    這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或許,對於少年而言,破舊的狹窄“居住倉”早已變成了所謂的家,無論在外人眼中看上去多麽難以忍受,也改變不了如此事實。


    褐色的鏽蝕順著門框向上延伸,粗糙的質感上存在有滑膩液體遺留,幾個不同大小的黑色手印散亂分布著。


    向上掀動,鐵盒內部的空間就展現在幾人眼前,角落裏麵堆著雜物,大多都是些箱子,積灰已久,還有工具,這裏居民的標配。


    兩張舊椅子,一麵破桌,地上打理得還算幹淨,不過也隻是沒有垃圾隨處亂丟罷了,熱水瓶立在旁邊,零碎的核輔器小部件在那裏幾乎堆成小山。


    “啟?你迴來了,這次......”


    聽到響動抬頭的女人身著手工廠的工作服,變了色的袖口挽起,露出布滿褶皺與黑斑的小臂,粗糙手掌提著疊被繩子捆紮在一起的金屬飯盒。


    胸前掛著紙質工作證,邊緣嚴重磨損,膠水粘住的紙張散開成幾層,中心位置寫有一串很長的身份編號及所屬居住區區號。


    腰上是件半身圍裙,漬著層很厚的油垢,褲管臃腫,一直墜到靴子底,行走時會拖在地麵,所以被染得很髒。


    “媽,這兩位是......教我的老師,那是同學,他們過來......就隻是過來。”


    霍啟一句話停頓了很多次,老實說,他並不知道陳詩的身份,也不明白詩,北二人來此的目的,所以隻能胡亂搪塞。


    “老,老師......您好,您好。”


    霍母起初還有點呆滯,因為她看到進門的霍啟身後跟著一位很高的姑娘,看上去起碼有一米八的樣子,而且樣貌成熟美麗,穿得很幹淨,氣質出塵,完全和自己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那些年輕女人不同。


    在這之後,是個戴眼鏡的穩重中年男人,很活潑的女孩,穿著黑色底色的學員服,肩上的金色校徽泛著有些炫目的光彩。


    不過畢竟是從前世界到現在的人,得到霍啟的解釋後很快反應過來,表現得拘謹,手掌搭在小腹前,連忙鄭重地鞠躬問好。


    高等級居民與低等級幸存者存在地位與本質上的不同,“環衛者”內部的氛圍改變了很多人的思想


    大多數低等級幸存者都會在高等級居民麵前過分得卑微,不光是由於生活條件覺得自卑,還有因為貢獻不足而自認為抬不起頭。


    這就是後世界真正的殘酷麵貌。


    或許......


    它已經病了?


    或許吧。


    “阿姨好。”


    陳詩笑著迴應,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表現得苛刻,很多情況下,在麵對這些在“環衛者”上艱難工作以取得安全的一席之地的幸存者們表現得極平和。


    另外,不得不提及,作為“環衛者”上的特級研究員,紅隼實驗小隊的總負責人,doctor陳詩的實際年齡卻隻有26歲,年輕得令人難以置信。


    這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偷偷白了眼那和靈林使用同一個稱唿的“老女人”,陳北趕快轉移視線,他怕陳詩感覺到不對,到時候質問起自己來,就算是占理都解釋不清。


    “您好,我叫陳北,現在就任“環衛者”核輔器工程學院的教授一職,也是霍啟的老師,不知道這次突然到訪,是否打擾。”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這地方,老師們能願意來就好,哪裏有打擾一說,家裏麵就是這個樣子,有點亂,實在抱歉。”


    霍母攏過腦門上有點黏膩的頭發,連說話都不敢像是以前那樣大嗓門,細聲細氣,小心翼翼。


    陳北對此實在無奈,他伸出右手,皮膚發白,能看清下方的條條青色血管。


    “這......”


    霍母有些猶豫,卻也不敢讓對方等待,糾結片刻,趕忙用上衣內擺擦擦掌紋黝黑的手掌,握了過去。


    雖然動作與前世界的握手相同,可到了如今,從對象到意味都已經發生改變,發起方大多是上級,發起動作代表認可或問候,接受方作為下級,接受動作就是感謝與尊重。


    人類與人類之間的感情正在淡漠,逐漸被生存的壓迫驅趕,黑暗取締光亮,讓所有的一切都沉寂下來......


    牆角卷著鋪蓋,被褥在這樣的環境中難免發黴,居住區裏沒有太陽,無法晾曬,低等級幸存者們從進入“環衛者”生活到現在,都是靠著上下班的次數來確認自己究竟生活了多少天的。


    霍母想要讓二位老師落座,她讓霍啟去擦椅子,直到看見詩北二人並未嫌棄時才送出口氣,實際上,對於她而言,這已經算是最大的尊重了。


    雖說曾經也經曆了前世界的生活,可那畢竟相距遙遙一十九年,那個溫柔的時代早就離開,人類的觀念會因此轉變。


    “這些零件是核輔器上的機械模塊嗎?霍啟這孩子的確在這方麵積極性很高,今天在我的課上還在開小差來著。”


    從地上隨手撿起一節幾乎算作成品的核輔器機械手指,關節處滲出潤滑油,端在掌心的觸感非常糟糕。


    可陳北對此毫不在意,他嚐試用外力驅動,很輕鬆地令其屈起,指尖迴勾,抱死固定裝置並未觸發。


    “是,是這樣嗎?實在抱歉,老師,我有好好囑咐他認真聽課的,隻是這孩子......”


    霍母看上去慌亂而不安,她很嚴謹地站在原地,雙手垂落在褲縫邊,無處安放。


    “唉,我說這些並沒有要批評他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在監護人同意的情況下,我希望能讓他進入高等工程學院學習,推薦書我來寫。”


    陳北搖頭,他對這位神經敏感的母親也是毫無辦法。


    “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發現人才,提供人才,以他的熱情,更應當去做一名工程師而不是維修員,相比於按照已知的圖紙進行複原,霍啟應該更喜歡打造屬於自己的傑作。”


    因為身體原因,在結束了編號核輔器“白虎”的設計與製造後,陳北結束了自己的工程師生涯,退到二線擔任起教師的職務。


    這無疑是非常可惜的,對“環衛者”而言,它損失了最優秀的核輔器工程師,對其本人而言,也作為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所以,無論如何,陳北是無法看著這樣的悲劇在自己眼前重新上演的。


    即使......


    是在別人身上。


    而從另一方麵來講,能夠得到陳北的肯定,霍啟在核輔器上的天賦及熱情的確是足夠高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當然同意,霍啟這孩子,從小就對組裝那些零件抱有特別大的興趣,我和他爸看都看不懂的東西,到了他手裏很快就能夠組裝出一個大樣。”


    喜上眉梢,霍母很激動,她甚至覺得耳中聽到的話語是那樣的夢幻,有朝一日,或許那混小子真的能出人頭地,為“環衛者”,為人類獻上自己的力量。


    陳詩捂嘴偷笑,她倒是不覺得自己這位老哥去當教師是屈才,那些蹲在學院裏麵吃幹飯的老禿子們可沒那麽大精力發掘手裏的學生們。


    大多隻是年老成精混口飯吃罷了,這也導致了常年以來低等級居民中難以出現高職位年輕人的現狀。


    突然,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小腿處傳來,似乎某種毛茸茸的東西正摩擦而過,有些發癢。


    疑惑低頭時,陳詩隻看到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這,這是什麽?!”


    身體本能性地後靠,椅子吱吱作響,她被嚇了一跳,完全沒料想到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情。


    等到再次迴過神來後,才發現自己麵前蹲著一隻黃狗,毛色駁雜,吐著舌頭乖巧趴在那,尾巴連續搖動拍打地麵,因家裏來了幾位陌生人而感到興奮。


    “狗......狗?”


    前世界的動物,別說在居民區,就連上次在實驗室看到都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很少有人能在“環衛者”上飼養寵物。


    鬼城辦公室籠子裏的那隻天天一個勁喊“早上好”的蠢鳥除外。


    寵物會造成額外的資源消耗。


    食物,水以及生存空間,對於每一位幸存者而言都是極為寶貴的。


    “哦,實在抱歉,可能嚇到您了,對不起,太對不起了,大黃它,它很溫順的,不會咬人的......”


    霍母見此情形連忙解釋,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大黃”應該就是霍啟一家的成員之一。


    前世界的人都喜歡把心愛的寵物放在這樣的位置。


    “沒,沒事的,我隻是突然被它嚇到。”


    陳詩拍了拍因為唿吸而起伏更大的胸口,差點沒保持住自己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形象爆粗。


    沉了一汪秋水的眸子隨著上半身的傾斜而靠近,她緩慢伸出右手,直到“大黃”親切地主動湊近在掌心摩挲時才展現出明媚的笑容。


    “很可愛。”


    一旁的陳北,看著那條一臉享受的黃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沉默下來,視線在屋內的陳設上轉移。


    這些低等級居民的居住條件的確非常差,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占據了環衛者上所有人口總數的七成。


    如果都給予高等級居民的待遇,那麽這些幸存者所消耗的資源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環衛者”將在很短的時間後再無法繼續維持運轉。


    根據貢獻來判定是飲用純淨水還是浸出液,根據貢獻來提供三餐......這樣的規則雖然很殘酷,可卻是末日之中唯一的正途。


    “你們為什麽要養一隻寵物呢?我沒有幹涉的意思,隻是單純的詢問,畢竟根據兩周前的統計數據,正常而言,一名“低等級”居民一天的平均供水量是1155ml......”


    陳北沒繼續說下去,他看了眼一旁已經開始撫摸“大黃”肚子的陳詩。


    “前世界的災難剛發生的時候,我們一家住在炎臨區的南淮市,那城市是r4最早蔓延的地方,所幸事發的時候,家裏人都待在家裏,知道外麵出事以後就不敢出去了,想要等著軍警的搜救。”


    霍母迴憶起曾經的經曆,她很清楚地記得那段時間的每一秒鍾,難以忘卻的場景,刻骨銘心的驚恐統統烙印在腦中。


    “半個月了,先是停電,然後水管裏麵也放不出水來了,新聞裏麵之前說那水不能喝,燒開以後是苦的,我們也嚐試了一下,到最後也沒敢直接喝進肚子裏,幸好之前的時候,家裏還有一些礦泉水和飲料,才撐的過來。”


    “可家裏沒吃的了,實在餓得沒辦法而且依然一個人都等不到,收音機壞掉了,什麽消息都沒有,幹坐著也不行,就隻能出門,我和霍啟他爸那時候還年輕,再加上運氣好,衝進超市裏以最快的速度拿上東西就跑。”


    “直到迴去以後背後還直出冷汗,好在沒被那些巨型蟲子發現,不然估計隻能兇多吉少了,那時候家裏麵養了條狗,瘦得皮包骨,很長時間沒吃過東西,但當時一條狗算什麽,人都沒吃的可以吃,它能活著不被下鍋就算不錯了。”


    “但就在當天晚上,我和霍啟他爸也沒注意,從超市裏麵抱迴來的一包肉脯裏麵竟然有爬行蟲產下的卵,當天晚上就有一隻蟲子跑了出來,要不是“大黃”機靈,把那隻蟲子咬死,估計......我們也活不到第二天了。”


    “之後,看著“大黃”,它到快餓死的時候都沒有放棄主人,咱們人難道還能不如一條狗嗎?”


    “什麽餓瘋了,餓死了,說再多的都是借口,要是連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人都拋棄,那還算人嗎......所以......它就一直陪著我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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