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第一批攻上城頭的百餘名新兵絕大部分都已陣亡,他們也成功為自己城下的同袍,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更多的新兵前赴後繼地跳進益亭城頭,越過地上的屍體,再次擺開陣形,重複著上一批新兵的打法。


    不過這一次,他們的規模更加龐大。


    有了足夠的、用同袍生命換來的時間,三四百名攻上來的新兵、用比之前更加猛烈的進攻衝向城門樓,甚至一度往前推進了三十步的距離。


    一地的屍體無疑是刺激到了這群新兵們,帶著緊張、畏懼以及憤怒各種情緒,他們在身邊的人不斷地倒下中,依然持續著進攻再進攻。


    孫家老四在第二批攻上來的隊伍裏麵,他的目光尋遍了整個戰場,卻沒有從第一批最後站著的十幾名、傷痕累累的新兵中,找到他的二哥。


    很顯然,對方無疑是躺在了一地血跡斑斑的、夾雜著敵人和同袍、仍然流淌鮮血的屍體當中。


    因此,悲憤交加的他,已然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盡管他不是沒有想過要停下來尋找,但迎麵殺過來的敵人卻不給他機會。為此,他不得不化悲憤為力量,以這副年輕的、散發著狂暴氣息的軀體和守軍近身廝殺著。


    如果白袍軍的這支新兵,是和那些剛剛組建編製、沒有經過嚴格訓練、很多人都是被強拉上城頭防守、甚至連一把趁手兵器都沒有的團練一樣,那麽不用到此時,他們肯定是早已經潰退下來,絕對無法繼續堅持了。


    而劍閣縣的這三千名新兵中,有絕大多數人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即便他們無一例外的都很年輕,乃至有些人還在正值長身體的時期。


    可就是這數百僅僅被郭敬遠訓練了一個多月的年輕新兵,一前一後兩批人,竟能麵對守軍的重重圍攻,堅持了將近半個時辰之久!


    “簡直可恨!”


    身處於戰場之外,見到賊兵即使在未得寸進的情況下,卻依然沒有後退,劉平在心驚肉跳之餘,也不禁對這些人不思報國卻淪為了賊寇感到有些惋惜。


    但劉平深知,賊人終究是賊人,他們可不會對自己心慈手軟,更不會放過益亭。於是他連聲催促心腹,讓丁啟趕緊加派人手將其消滅,以免生患。


    ………


    孫家老四此時已是傷痕累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敵人,也許是兩、三個,又或者更多。他手中的戰刀已經卷刃,若不是身邊的同袍拚死為他抵擋,隻怕他早就倒下了。


    雖然他不會念書寫字,乃至於連自己唯一會寫的名字都寫得歪七扭八的,可隻要能夠活下來,相信以後他就是一名優秀的下級軍官。


    縱使新兵們各自的小隊長都要身先士卒,但受困於城牆上的地形所限,守軍無法鋪開,隻能輪番向幾百名新兵三麵發起猛攻、企圖將其推下城頭,所以陣形規模比之前更加龐大的新兵,並沒有被迅速擊破防線,戰況也不像先前那樣,一開始就傷亡慘重了。


    在越來越多的同袍攀爬上來、加入到防守的陣列後,新兵們最終得以暫時抵禦住了眼前官軍的攻勢。


    見到城下的賊人大多數都攻上了城頭,而且賊軍又沒有繼續增兵攻城的跡象,在城防壓力幾近於無的局麵下,丁啟再沒了遲疑,立即派出了第二批官軍往這邊衝殺過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喪失了理智、一度衝殺進敵方人群中的孫家老四,後背上再度增添了數道驚人的傷痕。


    也許是殺紅了眼、又或者是因為孫家老二的原因,他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痛楚,腦海裏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殺光麵前的守軍。


    他親眼看見數個守軍舉著刀、朝已經陣亡的同袍亂刀砍去,也看到了身邊頂著盾牌的同袍一個接一個倒下。


    孫家老四看了看身邊,戰場最前端的這裏,僅剩下了二三十個還在浴血奮戰的兄弟,他顧不上戰場大忌,繼而一把拉下了他年輕的身體上、已經和傷口粘在一起的衣甲,隨著一小片血肉被扯飛,那股劇烈的痛楚讓他精神一震,在大吼了一聲後,再次朝敵人殺了過去。


    然而,僅僅經受了一個多月訓練的孫家老四和其他新兵們,就算其嚴格和正規化相比於普通軍隊來說,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但他們卻仍然不是如潮水般湧來的官軍、勢均力敵的對手。


    哪怕狹窄的城牆上不利於大軍鋪開,其中更是有著大批城防營和團練拖後腿,可新兵們仍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損失慘重,並且在時間的流逝中加劇。


    “鳴金收兵!”


    就在此時,見到第二第三批新兵都已攻上了城頭,並且在上麵廝殺了整整半個時辰之久,神情肅然的夏良弼朝傳令兵吩咐了一句,緊接著又派出了三個大隊以作接應。


    夏良弼很明白,這些新兵都是白袍軍未來的中堅力量,縱然攻打益亭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付出一些代價,可自己也不能眼睜睜地將他們全葬送在這裏。


    隨著戰鼓聲停止,一陣刺耳又急促的聲音迅速傳遍了整個戰場,不管是益亭守軍還是新兵們,都清楚地知道了這意味著什麽,於是雙方都下意識地稍微放緩了一些手中的動作。


    而白袍軍的新兵們則更是如蒙大赦,他們不知道為何自己的任務還沒有達成,自家就響起了鳴金之音,但拋卻軍令如山之外,得知自己能活下來,心中幸喜不已的他們,在斷後同袍的掩護下,宛如潮水退去般似的撤離戰場。


    好在,他們身後就是一架架搭在垛口旁的雲梯、以及一根根提前拋下的繩索,有著衝過來的同袍接應,在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內,活下來的新兵們紛紛越過了被填出一條通道的護城河,快速地退往自家營地。


    鮮血淋漓、神色哀傷的孫老四被幾名部下緊緊拽著,身為小隊長的他沒有一點架子,在訓練的時候,他更多是起到領頭的作用,其它大部分的事情基本都是由大隊長負責,因此他平時和同樣活下來的幾名部下相處得不錯。


    “勝了!賊人退了!”


    見到賊人匆匆退走,城牆上的守軍們不由紛紛歡唿起來,他們不懂得什麽是策略、也不清楚整個戰局以及敵我態勢到底是怎樣的,他們隻知道自己就在剛剛,擊敗了他們所認為的賊軍主力。


    一時間,原本士氣低落的守軍、逐漸地找迴了一絲丟失掉信心,且先前因被對方的攻城武器全麵壓製、而出現的氣餒和惶恐,也瞬間被勝利的喜悅取而代之。


    聽著身邊的一片歡唿聲響起,甚至很多手下都自發地開始張弓搭箭射向退走的賊人,不管是劉平還是丁啟,都為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隻是和劉平有所不同,丁啟原本擱置的疑惑,在死傷慘重的白袍軍新兵退走後,此刻卻是愈發地加深了。


    盡管眼前的賊人其兇悍非同一般,但僅僅隻是這種程度,甚至連自己的部下都大有不如,潼郡怎麽會如此之快就被對方給拿下了?


    不過,無論賊軍使出了什麽陰謀詭計,府城派出的一千精銳騎兵被對方盡數殲滅,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因此,哪怕隻是眼前的這些賊人,自己也絕不能等閑視之。畢竟,誰都無法保證,接下來他們還會不會再行陰計。


    想到這裏,丁啟臉上的表情非但沒有輕鬆下來,反而是眉頭緊鎖,兀自思索著賊軍首領的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也許是直覺使然,他知道,這一切絕不是表麵看起來的那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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