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悲沮的譚錫泉,在接受了他從沒有想過的事實後,指揮部下掩住口鼻,從營帳兩旁供隊伍通過、暫時還沒有被火勢覆蓋的道路快速撤離。


    盡管此舉意味著將梓城拱手讓與賊軍,自己的任務也以徹底失敗而告終,但總比將剩下的五百餘人全都交代在了這裏強。


    “讓弟兄們跟緊隊伍,千萬不要走散了!”


    衝進彌漫著滾滾濃煙的火海中,譚錫泉朝緊跟著自己的傳令兵大聲喊了一句。但話音未落,他就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前方的一片火光,讓周遭的能見度大大下降,宛如一個僅有煙與火的天地。


    好在,這段距離並不算遠,越過了前端火勢最旺的地方,前麵的人,已經看到了剛剛開始燃燒的營地正門。不顧道路兩側到處都是的火焰,滿臉黑灰、捂著口鼻的官軍騎兵們登時大喜,旋即加快腳步向前衝。


    一百步、五十步……


    隨著距離拉近,官軍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沉重的,至少有數十人永遠留在了這片火海中,餘者也是大部帶傷。


    雖說信心滿滿而來,狼狽不堪而走這種情況,讓譚錫泉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但劫後餘生的喜悅是無法言喻的,足能讓其他生還者慶幸了。


    覺得自己重獲新生的那一刻,衝在前麵、騎著戰馬的士卒,不由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迴望身後,譚錫泉和其他人陸陸續續的衝出來,隻是,熟麵孔一下子少了很多,讓他們的心情瞬間又沉重起來。


    誰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掉隊,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迴頭看了看愈發猛烈的火勢,又看了看狼狽不堪、灰頭土臉、似乎不足五百之數逃出來的部下,譚錫泉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一想到鄭安勝永遠的留在了裏麵,他就更加的難受。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因為楊守仁貽誤軍機,若是他按照約定出兵支援,即便中了賊軍的詭計,自己和鄭安勝等人也能全身而退。


    就在譚錫泉想著退入梓城,去找楊守仁算賬的時候,僥幸得生的官軍麵前,突然出現了一支隊伍,剛剛鬆了口氣的士卒們,一顆心旋即又緊繃起來。


    由於火光衝天的營地讓附近都變得朦朧可見,距離官軍的一裏之外,周圍梭巡著白袍軍的馬隊,夏良弼率領著一個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先鋒營,此刻見到官軍出營,於是立即率部衝過來。


    “不好!快朝西麵退!”


    在這短短的一刹那,譚錫泉立時做出了決定。他深知潼郡根本不可能有騎兵,因此對麵的絕不會是自己人,於是當即調轉馬頭,指揮餘下士卒朝來時的路撤走。


    先前在白袍軍的營地內,官軍損失了大約四百人,而逃出火海又損失了將近一百人,且餘者還大多帶傷,基此譚錫泉的部下大概僅剩五百人左右。


    而且,因為下馬與敵廝殺,遭遇了變故後倉皇退走,現在隻有不到兩百之數的戰馬,麵臨戰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就做出了決定。


    不過官軍在白袍軍的營地大戰了一場,體力本就不充沛的他們,又越過了布滿濃煙的火海,盡管這段距離並不算長,但受到種種影響,也足以讓他們的體力陷入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步了。


    而在外麵養精蓄銳的先鋒營則不同。


    休息了一兩日的時間,足夠抵消之前的急行軍、以及那場並不慘烈的攻城戰了。此時夏良弼衝在前麵,率領先鋒營帶著勢不可擋的勁頭,衝向了身心疲憊、全無鬥誌、不戰而逃的官軍。


    意識到自己在不經思考之下犯了臨戰大忌,譚錫泉立即開始竭力地召集手下,再度想要斷後阻敵。


    征戰了這麽多年,他對眼下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了,一支軍隊若是撤退變成了逃跑,隻能是讓對方慢慢的蠶食。且在黑夜之下,事後還能剩下多少人,他簡直不敢去想。


    然而,不待譚錫泉多想,西麵驟然響起了一陣隆隆的車輪聲,他下意識的往那邊看了一眼,頓時就嚇了一大跳。


    就著火光的照耀,譚錫泉清楚地看到了十餘輛猙獰的戰車,在數十匹戰馬的拉動下朝自己這邊衝過來,並且,車與車之間,連著一根根比拇指還粗的鐵鏈。


    此等唿嘯而來、仿佛能碾碎一切的龐然大物,他很清楚這些到底是什麽!


    不僅是譚錫泉,很多士卒的眼中,也隨之開始浮現出了絕望。


    “完了……”


    眼睜睜地看著前麵那些騎著戰馬、率先退走的同袍,被戰車上那些賊人伸出長長的兵器,如同收割麥子一般擊殺,官軍的士氣,在這一刻已經徹底崩潰了。


    僅僅幾息的功夫,就有數十名騎兵連人帶馬栽倒在地,突然驚現這種變故,速度甚至還沒提起來的官軍騎兵,隻能控製著戰馬從戰車的縫隙穿過。但手持著鉤鐮槍的白袍軍士兵,隻需要利用交錯而過的衝力碰到人,哪怕有著盔甲的防護,一擊之下恐怕不死也要重傷。


    緊隨其後的是,以羅信為首的數百馬隊,這些經他精心操練的騎手,此刻麵對毫無狀態的官軍騎兵已然占據了上風。不論是人數上、還是兵器上,都有著絕對的優勢。


    在絕佳的時機切入戰場,橫握著馬刀唿嘯而來的數百騎手,隻用了一波集群衝鋒,就徹底擊潰了官軍為數不多的騎兵。


    “不要亂,聽我號令,殺出去!”


    眼見因為自己的失誤,葬送了僅剩一百餘還擁有戰馬的騎兵,譚錫泉的心中仿佛在滴血,可如今正麵的先鋒營轉瞬即至、東西兩麵皆敵、身後又是一片火海,官軍們還能逃到哪去?


    匯攏了百餘名還能聽從指揮的部下後,譚錫泉環顧四周,身邊的人各個都帶著驚慌和狼狽。當初從府城出發的信心滿滿,沒想到最終竟會落得這個淒慘的結局……


    “殺賊!”


    目睹著前方率先撤退的騎兵全部罹難,譚錫泉的雙眼忽然一紅,怒吼了一聲,隨即不顧一切的往前衝。心腹們拚死阻攔無果後,隻得隨著他發起衝鋒,戰馬在他們的奮力抽打下,長長地嘶鳴起來,忠實地執行著主人的命令,舍生忘死的朝西麵前進。


    然僅剩的十來名騎兵,如何能夠突破白袍軍的重重封鎖?


    即便他們僥幸越過戰車陣,後麵的數百馬隊,也是他們無法逾越的天塹。


    但是,不僅是譚錫泉自己,且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紅了眼的他忽然不想走了。


    譚錫泉甚至顧不上身後亂作一團的部下,腦海裏僅剩的念頭就是多拉幾個賊人墊背,最後戰死在這裏,與鄭安勝他們一同戰死在這裏!


    隻可惜,譚錫泉這個最簡單的想法都沒能實現,他的戰馬在遭遇種種困境後已不複當初的矯健,他隻覺得腳下一重,好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在衝力的作用下,戰馬橫空飛起,隨後栽倒在地。


    譚錫泉旋即失去了知覺。


    “梓城已降!不想死的,速速放下兵器!”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夏良弼所部已經衝到了官軍麵前,見到對方亂成了一鍋粥,且很多人都再無戰心,隻倒下了十幾人便節節敗退,於是命先鋒營的士兵們高聲喊降。


    此刻,響亮而又整齊的聲音,瞬間擊潰了官軍最後的心裏防線,他們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苦等的援軍沒有來了。


    原來,梓城在他們趕來之前,就已失陷!


    而今,在失去了主將、副將、聽著一聲聲令人振聾發聵的降者不殺,不知為何而戰的官軍們登時呆立當場。到了這個時候,結局已然是不言而喻了。


    隻聽“當啷”一聲,也不知是誰手中的兵器率先掉地,信念已破、僅剩的三百餘官軍在無路可退,麵臨必死的局麵下,不用人帶領,開始接二連三的放下武器,選擇投降。


    隨著這些沒了戰馬的官軍騎兵放棄抵抗,這場尚未開始就結局已定的戰鬥,隻用了一個半時辰的時間,就徹底宣告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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