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玉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夜王府,帝京的夜王府。


    她揉揉太陽穴,已經換了身幹淨的衣裳,腦子裏依稀有些記憶,目光掃過偌大的房間,空無一人。


    “哇!姐姐我錯了!”


    小紅花在她腦海裏哀嚎,唐雪玉太陽穴凸凸的跳“嚎什麽?”


    “姐姐救我!我錯了!我再也不睡覺了,哇!”


    唐雪玉隻覺得腦仁疼,套上鞋,出了房門,順著廊上一路走去,極目而望,亭台,山丘,林木層層疊嶂,層次鮮明。


    一路而下,樓台亭榭臨水而起,蜿蜒小溪穿過這層層假山,水隨山轉,繞過假山,入目一座四麵荷亭立於高處,小亭四周皆掛有幕簾,她兜兜轉轉,偌大的府邸也沒見著個活人,這可不是玲瓏閣。


    她順著小徑來到亭前,隱隱約約見得一個人影,她琢磨片刻才小心翼翼道“請問夜王殿下在何處?可否告知一下?”


    幕簾掀起一麵,亭中男子轉過身子來,陽光正灑在他冷峻的輪廓上,眼下淚痣宛若朱砂一點,落在白玉無瑕的麵龐,他垂下眼簾,墨如山水的眉眼映出她的癡癡呆呆。


    他是神,清貴孤傲出塵,冷若萬年寒川,世人垂望之,卻將他奉若光之所在,前仆後繼,願匍匐在他腳邊,為他沉淪。


    “醒了”


    唐雪玉迴過神來,她不知自己看了多久,仿若又被下了藥,覺得渾身都很燙,尤其是臉頰,她從來沒想過,那張看了那麽多次的臉,再看竟有些異樣的感覺,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這樣依賴夜輕塵了?


    她底下頭去“王、王爺”她能聽得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卻連頭頂上的唿吸都聽不真切。


    夜輕塵行至她身前,黑色雲靴落入她眼簾,大手覆上她前額,他的手還是那麽涼,她卻覺得很暖。


    他未說話,唐雪玉隻覺得周遭氣息微冷,她暗罵自己把持不住,不由的有些懊惱,他怕是不喜歡別人這樣看他。


    她心下一歎,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無波無瀾的神色,唐雪玉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踩在台階上,一個重心不穩要向後倒去,夜輕塵長臂將她撈迴來站穩,又抬腳向她逼近“你叫我什麽?”


    他的聲音很冷,似乎一直都這樣冷,又似乎隻有這一次對她說話這麽冷。


    “王、王爺”


    夜輕塵沉默片刻,似乎在想些什麽,也似乎什麽也沒想,隻是這樣看著她而已,良久,他收迴目光,唐雪玉順著他目光看去,她總算知道小紅花嚎什麽了。


    小紅花整個下半根莖被鑲嵌在金子裏,隻露出碩大的花蕊,光從金子反射照向唐雪玉所站之處,她眯眼抬手擋了擋,她怎麽不知道小紅花還可以變這麽大?


    兩個身著玄衣的男子麵無表情一左一右站在小紅花兩側,隻見得碩大的花蕊忽的被冰封,而後一道紫雷劈開那冰塊,再繼續冰封,繼續雷劈。


    唐雪玉覺得頗有意思,她屏蔽了小紅花不住的哀嚎,就倚在斜廊上上聽小紅花咿咿呀呀的叫。


    夜輕塵道“它該長些教訓。”


    唐雪玉看了一會兒,終還是沒忍住道“差不多了吧?”


    一道更為雄渾的紫雷劈開金子,小紅花得了空,猛的朝唐雪玉撲來,委屈極了。


    唐雪玉哄孩子般安撫著它,低頭順順它花蕊,驚奇道“你怎麽越長越迴去了?都成花骨朵兒了?”


    反正除了唐雪玉誰也聽不懂它在咿咿呀呀些什麽,它將夜輕塵罵了個遍才可憐兮兮道“我好不容易才開了花,又被打迴去了。”


    唐雪玉聞言,看向夜輕塵的目光也不免有些幽怨,這破花說它長大了打遍靈植無敵手,又成了花骨朵兒,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夜輕塵神色微不可察一閃,這還埋怨起他來了。


    “本王派人送你迴去。”


    這就要走了?唐雪玉順著紅藤的手一頓“嗯”


    異境開啟,郊外靈師少了一半以上,帝京也開啟了城門,允許外麵的人入城,如今偌大的郊外一眼望去,隻看得見朱湛一人。


    夜輕塵仍是叫了夜風送她迴來,火雲雀停在郊外,唐雪玉和夜風打了聲招唿,轉頭迎上朱湛,他望向遠去的火雲雀,他剛剛沒看錯,那人腰間掛著火紅的鳳令。


    唐雪玉上前拍拍他“火雲雀而已,沒見過?”


    朱湛忍不住抽動嘴角,而已?他冷冷道“那是一品聖獸。”


    “哦”她態度甚是隨意。


    朱湛又忍不住道“那是夜王府的人?”


    唐雪玉眉目一挑“嗯,老師他們呢?”


    “找你去了。”


    朱湛捏爆火炎珠,那些出去找她的藍天學院的人都往迴趕,


    秦陽最先迴來,見唐雪玉好好的,他那顆懸著的心又放迴了肚子裏,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自打跟了唐雪玉,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連個人都看不好。


    接著是老師他們迴來,順手還帶了個白衣公子來。


    他麵上掛著和煦的笑,細看下隻是普通顏色,但那通身的氣派,清雅溫潤,讓人一見便心生喜意。


    那公子行至唐雪玉身前,伸手自然輕彈她額間“怎的,連我也不記得了?”


    唐雪玉思索一瞬,隻覺得頗為熟悉,腦海裏靈光一閃,猛的一個熊抱“梓哥哥!”


    齊梓被她這一撲倒退了兩步,穩住身形才無奈道“你呀!”


    故人相見,不知是不是因為原身的緣故,她對齊梓一點防備也無,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說話,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一直進了帝京城。


    比起鄴城,帝京繁華十倍不止,巡邏士兵處處可見,帝京內不可打架鬥毆,不可隨意傷人,高空不可飛行,否則天牢裏走一遭,那裏隨時都有位置空著。


    若要解決私人恩怨,可上京府中申請擂台一戰,無論生死。


    帝京裏沒有普通人。


    齊梓帶著幾人去客棧裏先安頓了下來,他如今是帝京學院學子,因著招生事忙,帶他的老師才給了他這麽兩天的假,還得趕迴去。


    帝京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人都直奔著一個地方--角鬥場!


    這充滿西方古羅馬競技場味道的名字,讓唐雪玉有些恍惚。


    她同藍天學院眾人順著人流,因為個子矮小,她擠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所謂的角鬥場到底是何樣貌,隻能從外形上窺得它呈巨大圓形的壁壘。一直到被擠進了裏麵,層層樓梯而上,到了最高處,她才窺得全貌,真是一個巨大成橢圓形狀的競技場!


    她目測了整個角鬥場大小,長軸約兩百米,短軸約長軸的四分之三,整個地麵都是空曠的場地。外圍圍著層層看台,分區使用,最底下坐著一些有權有勢,威嚴之人,她甚至看到了夜輕塵,他旁邊坐著鳳凰,一白一黑著實顯眼。夜輕塵身旁坐著一位少女,隔太遠,她看不真切容貌。


    整個角鬥場都是露天的,他們這些擠在五層看台上的靈師是隻能站著的。看台坐落在五層的筒形拱上,逐層向後退,形成階梯式坡度,身後堆砌厚厚的城牆將整個角鬥場包圍起來,形成堅固的壁壘。


    八顆足球大小的湛藍色透明珠子鑲嵌在整個角鬥場最高處,像投影儀一般放射出幽藍的光射向角鬥場中心,也不知是做了何種處理,成立體投放,將整個異境裏的各種場麵海市蜃樓一般徹底呈現在麵前,靈師與靈獸的廝殺,靈師與靈師的廝殺,還不到一天,已經死了一百多個人了。


    順著秦安所指的方向,唐雪玉才看到西南方矗立著一塊同角鬥場差不多高,長約十尺的玉碑,異境中還剩下的人數成黑色顯示在左側,死亡的人數成紅色顯示在右側。


    秦安道“以往招生並沒有這麽激烈,但今年帝京學院改變了招生規則,十中挑一,也就是說,進入異境的七十多萬人,帝京學院隻招收不足一萬,且今年設置的篩選關卡也更複雜,共有三關,這第一關還算輕巧,後麵兩關才是地獄。”


    她隻覺得有些脊背發涼,這哪裏是招生,這是屠殺!赤裸裸的屠殺!


    唐雪玉抬頭望向異境,又死了一個靈師,一位正是如花年紀的姑娘,殺了她的男子撿起她手中緊拽的玉牌,捏碎了,紅色人數又多了一位。


    “為……為什麽?”


    她發出微不足道的質問,她不能相信,一個帝國的未來就是這些孩子,他們卻像養蠱一樣,讓他們一步步吞噬同類!


    王陽拍上她的肩膀“這是靈師的法則,要麽,碌碌無為的活下去,要麽,拚死一博。想活的人不會進異境,隻有想一步步爬上巔峰的人,才會不顧生死……”


    “意義呢?這樣有何意義!”她陡然放大的聲音,惹得周圍津津有味的看戲之人側目而視。


    她不能明白,有什麽東西,能比這些鮮紅的生命更加沉重,他們在最該歡笑的年紀將心底最為陰暗的東西暴露出來,殘忍,算計!


    王陽嚴肅了神色“榮耀!帝國的榮耀背負在你們身上,你們若是退了!那北辰該如何!那些更需要你們守護的人該如何!”


    十年前是那個名為夜輕塵的男孩帶領北辰僅剩下的十來名天之驕子在聖域殺出一條血路,那一戰他成名天下,北辰由此登上四大帝國之首,可在這背後,是無數北辰天驕的隕落。


    近百年來,北辰再不複往日盛榮,聖域埋了多少厚骨,他們的仁慈換來的,隻是其他三大帝國的羞辱。見證了那一次聖域之戰的人都知道,若是沒有這個如異軍突起的男人,北辰,如今已是其他三大帝國鐵騎下的俘虜!


    唐雪玉緊緊拽著身前柵欄,字字鏗鏘“不!沒有什麽東西比得過生命,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剝奪它,生命之重,是無法被承受的,你們簡直就是一群瘋子!”


    唐雪玉言語激動,惹得許多人指指點點,各種奇奇怪怪的目光打量她,她仿佛是個異類一般,竟會有人質疑帝京學院的選拔方式,還說什麽生命之重,黃口小兒,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已經過去快十天了,異境裏隻有不足四十萬人在掙紮,她每天都去看,鮮紅的數字增長的越來越快,她不知道是有些靈師自己放棄了,還是被殺了,總之,她看見的地方,隻有廝殺,鮮血,絕望和不甘。


    不知是不是看多了手起刀落的無聲屠殺,她的心竟漸漸的平靜下來,平靜的像第一天在決鬥場鏗鏘質問的那個少女並不是她,到底是屈服於這個世界的規則了,還是她本也涼薄,還是在謀算些什麽,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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