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的微風摻雜著花香。


    淡色的窗簾紛飛翻轉,拂過撐起的畫架。


    花諭笙手邊的東西放得很雜,但雜中有序,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休息室裏如此寬闊豪奢的環境,卻分毫沒有攫取他的存在感。


    他輕鬆地倚坐在一堆畫材中央,就像是掛在城堡牆壁的油畫像最中心的人。


    被同學們口口相傳的、如偶像劇般誇張的“王子”、對郗禾而言如同“空中樓閣”的人,此刻就在她麵前。


    花諭笙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無聲地訴說著為什麽。


    他讓郗禾感到“陌生”。


    這並非是指人和人交往的時間,而是過大的階級差異讓郗禾無法從以前見過的人裏找到類似他的人物畫像,再從經驗中找到交流辦法。


    換而言之,很難理解,所以很難用正常人的辦法溝通。


    郗禾撐直酸軟發麻的腿,直視著他,無比認真地說。


    “我生活中不需要演戲。”


    她不能陷入自證陷阱。


    花諭笙和孝隨琛的對話並不能將矛頭直指向她,黑發戴眼鏡的女學生一抓一大把,更何況他根本沒有證據。


    如果隻憑郗禾逃避孝隨琛來判斷就太荒唐了,怕孝隨琛的人比比皆是。


    “今天謝謝你,我迴去上課了。”郗禾禮貌又疏離傾身道謝,明顯是想了結這事,之後全當不認識的架勢。


    本來她和p4也不是一路人。


    她的感謝也已經送到了,到此為止。


    郗禾迅速轉過身,手搭在了門把上準備開門,像是真的急匆匆地準備去上課。


    “……”


    花諭笙意外地眨了下眼,像是沒想到郗禾會這麽果決。


    她話中說她的生活不需要演戲,言下之意不就是指代花諭笙與她截然相反嗎?


    尋常人聽了可能會惱羞成怒,可花諭笙卻隻覺得新奇。


    花諭笙出身不同,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習以為常。


    舞會上的每個人都戴著不同的麵具,跳著相同的舞蹈。


    在花諭笙看來,幾乎完全沒偽裝、或者說試圖偽裝但無比生澀的郗禾,就宛若巢中雛鳥。


    她的家人一定很愛她。


    就算郗禾今日的靠近是什麽新型的接近手法,花諭笙也樂在其中。


    盡管他已經發現了並不是。


    可好奇心仍如夏娃手中的果實,誘惑著他不斷往下逼近。


    花諭笙手背撐著臉頰,安靜地注視著郗禾,並沒有如她的意:“不夠哦。”


    “我不會為難你,但隨琛卻不會,他真心想找一個人必然追根究底。”


    郗禾的手猛地握緊門把,就聽到身後人輕飄飄的一句。


    “如果他強製讓所有人摘下眼鏡呢?”


    “不可能——”郗禾睜大了眼,下意識想反駁。


    聖德秉持了聯邦政府注重個體意誌的自由與隱私,更何況校內有不少“皇親國戚”,一磚頭下來能砸昏一堆硬身板。


    可在聖德找人於孝隨琛來說如同探囊取物。


    聽聞曾經有一個小國的王子不惜變性後脫了衣服去誘惑孝隨琛,然後被孝隨琛踹出了門,哪怕跪地求饒也沒能躲過離開聖德的命運。


    越是身處高階級,嚐過階級帶來的甜頭,就越是維護、崇媚乃至向往更高階級的人。


    他們仇富仇的不是富,而是愁更富的人不是自己。


    “這裏是聖德。”花諭笙笑著提醒,“不過是謝樾的話,哪怕他順著隨琛的意,也會做得委婉一點,比如用‘體檢’的理由。”


    郗禾:“……”


    少年體貼的聲音如絲綢般滑過她的耳廓,明明在陳述事實,卻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更令人絕望的是,花諭笙說得有道理。


    他沒有爭論郗禾究竟是不是孝隨琛要找的人,隻是接著說了任由孝隨琛繼續找下去的結果,就足以讓郗禾躊躇。


    郗禾從一開頭躲到花諭笙身側,緊張到讓他心生好奇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結果。


    是她不慎讓孝隨琛看到了臉。


    郗禾仍可以裝作不知地離開,可她根本沒有辦法應付花諭笙提出的可能中會有的後果。


    一旦她暴露在全校麵前,後果不堪設想。


    現下有能力幫郗禾阻礙孝隨琛的,隻有背後的花諭笙。


    郗禾盯著手裏銀質的門把,最終還是放開了手,正視向花諭笙。


    這一瞬間,郗禾想了許多事。


    花諭笙隻是揣測她可能是孝隨琛一見鍾情的人,但他並沒有將所謂的一見鍾情當迴事,隻以為是孝隨琛突然起來的興致。


    對花諭笙而言,不讓孝隨琛隨便和一個平民女孩產生糾葛並不是什麽大事,相反很可能合孝家的意。


    “……我該如何感謝你?”她說


    花諭笙像是終於摘得了滿意的答案,麵對郗禾警惕的目光,輕鬆地開口問:“你叫什麽名字?”


    這迴輪到郗禾懵了下,乖順地用手比劃了下:“郗禾,希耳郗,禾苗的禾。”


    “郗禾。”花諭笙重複了一遍,笑著說,“我是花諭笙。”


    郗禾看著花諭笙。


    第一次覺得自我介紹,交換名字是一件頗有儀式感的事。


    “我想想。”花諭笙指骨抵著薄唇,目光挪到未完成的畫板上,像是想起了什麽,轉眸仔細從上到下仔細看了看郗禾的身形。


    他的目光沒有旖色,隻是如同看一束花、一捧水般看著郗禾。


    郗禾蜷起的手背在身後,忍著被注視著的強烈不自在。


    “不如你來當我的模特吧。”花諭笙揚起笑容提議。


    “模,模特?!”郗禾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臉色一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本來就不喜歡被人盯著,更何況是長時間擺一個姿勢,讓人用視線一點點去描摹她的身形。


    更何況,更何況——


    “你可以不摘眼鏡哦。”花諭笙看著郗禾無比抗拒的反應,不光沒有多解釋,反倒善意地笑著補充。


    郗禾嘴唇緊閉,仿佛有無形的尖刺在她周身齊齊豎起。


    她看了看一側剛剛孝隨琛進去的門,不知道人什麽時候就會出來,知道不能多拖,連語速都變快了。


    “你不缺模特吧?”


    即便不提花諭笙的身份地位,單憑他的容貌,前仆後繼的人也多得是,根本不缺她這一個。


    “那又如何?”花諭笙反問。


    他都沒有提不是什麽人都能當他的模特,作為他繪畫的素材,可他懶得去解釋這個問題。


    “畫室在裝修,我最近都在這個休息室畫。”花諭笙轉身看向畫板上未完成的畫,“你不想來也沒有關係。”


    不過那樣交易就不成立了。


    郗禾被問住了,幾個唿吸之後終是垂下了眼,悶悶地說:“我知道了。”


    “什麽時候?”


    “下午茶?我每天都在這裏。”花諭笙蹙著眉迴憶了下,“你好像是特招生,學習很辛苦吧?你有閑暇的時候來就行。”


    郗禾聽花諭笙說話總有種棍棒加蘿卜的感覺,明明是他先提的要求,最後又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些體貼。


    下午茶是聖德皇家學院裏除開午休外特有的一段時間。


    除開食堂,各個室外花園裏也會供給茶水和點心。


    據說有特定的要求需要提前至少三天預約。


    “好。”郗禾點下頭,正準備離開。


    突然又聽到背後傳來花諭笙來遲的、盈滿笑意的提醒:“放心,不會讓你脫衣服的。”


    郗禾:“……”


    她想到了某個天下第一的遊戲裏,女高中生模特去給一個畫師當人體模特結果害怕之下在大夏天穿了十幾件衣服,裹成了球,最後尷尬地發現人家根本沒想要果體模特,不需要脫衣服。


    郗禾猛地迴頭,耳廓通紅,隔著厚重的眼鏡,惡狠狠地瞪著花諭笙:“我!沒有想歪!”


    雖然這麽說,但她的聲音仍透著色厲內荏。


    “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說罷,郗禾快速打開門,擠開門口一排罰站的人,快步跑走了,匆忙的步伐聲裏透著些慌張。


    也不知是怕遲到了還是緊張想逃跑。


    聖德皇家學院的管束並不嚴,甚至不點名,隻要成績到位,不上課都無所謂。


    花諭笙看著門緩緩關上,郗禾徹底消失在視野裏,像是覺得實在有趣,笑意難得真摯幾分。


    雖然他並沒有白紙黑字的承諾書,但郗禾看準了他的興致,如果想讓這個樂趣持續下去,他也得花點心思。


    孝隨琛被孝家寵溺長大,沒什麽心眼,實在好敷衍。


    他方才如此準確的提問,都沒能讓孝隨琛反過來質問他是不是也見過本人。


    花諭笙要對付的是謝樾。


    他還不了解兄弟嗎?


    花諭笙欣欣然站起身來,手解開腰後的蝴蝶結,將沾了不少油彩的圍兜拿下放在一邊,眼看著孝隨琛煩惱地從裏側房間走出來,和他擦肩而過。


    花諭笙抬手扶住將閉的房門,看了眼孝隨琛的背影,轉身走進了裏側無比安靜的房間。


    房間裏像是一個與外界隔絕開的空間,淡淡的龜甲香縈繞在花梨木桌案,與歐式的休息室形成了過大的反差。


    “怎麽都在這個時候來找我。”


    桌案後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


    少年扶了扶金絲眼鏡,按住了手邊的書頁,若有所思地掀起眸,看向今天的第二個“來訪人”。


    細長的金鏈落在他略顯蒼白的頰邊,穿著白襯的脊背如鬆挺拔,金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渾身充斥著一股疏離感。


    按孝隨琛的話來說就是年紀輕輕就一股正經到古板味。


    按聖德學院其他愛慕者的話來說就是斯文敗類風。


    “剛才隨琛應該和你說了他想找人。”花諭笙坐到了謝樾正對麵的椅子上。


    謝樾:“嗯。”


    “你不用幫他找。”花諭笙笑著說。


    謝樾拿著筆的手一停,沉默了兩秒,抬起眼直視著花諭笙興致盎然的笑容,冷淡地指出:“你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誰。”


    他不介意幫孝隨琛找人,但也不想多費沒必要的力。


    “是。”花諭笙輕快地說,“他的‘心上人’,也是我的‘心上人’。”


    無比隨意地丟下一個震撼人心的炸彈。


    “……”


    ?


    詭異的沉默在屋子裏蔓延開來。


    謝樾定睛看著花諭笙,指尖稍稍用力地按在了眼鏡架上。


    一股攪混水的感覺。


    多年兄弟關係,他不會看不出花諭笙認真和玩笑的區別,所以也並沒有當真。


    “你們要搞什麽我不管。”


    謝樾垂下眼,不在意地開口。


    “不要鬧到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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