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節之後,蒙石經常去複居山找那位紅衣姑娘,可是,也不知是不是那天晚上他太過心不在焉,記憶出了差錯,按照印象中的路線找迴去,卻怎麽都找不到那片黑色的竹林了。


    他問過很多人,老師、巫師、獵人,沒有人在複居山中見過一片黑竹林。倒是有巫師告訴他,在巫山有一片黑色的竹林,種的是血痕竹,是巫山上的聖地。


    他知道血痕竹,聽說是一種千年開一次花,花開之時便是身死之際的竹子。聽說它開的花是白色的,花瓣上有紅色的條紋,如同血痕。聽說血痕花能釀成世上最甜的蜜,也能釀成世上最烈的酒。


    他知道除了巫山,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有這種竹子,他看到的絕對不會是血痕竹。還有什麽竹子是黑色的呢?


    他去圖書館查了很多資料,找到了很多種黑色的竹子,比如說墨竹,比如說烏鐵竹,但複居山上沒有。


    複居山最多的是箭竹、淡木竹、黃斑竹,顏色偏淺,很是青翠。


    他的朋友說,或許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是他看錯了呢。


    他有時候也會這麽懷疑。


    直到三個月之後,朝風城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他早起推開窗戶的時候,看到外麵白茫茫的一片銀色世界,想起了那隻叫做“小葉子”的竹兔。他記得,竹兔很喜歡雪,這個時候應該會出來堆雪兔吧?若是找到那隻竹兔,是不是就能再次見到那個紅衣姑娘了呢?


    下雪天進山是個很不明智的決定,他很快就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吃了苦頭。


    路況不好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冬天很多野獸都會冬眠,可是,大多數妖獸都不會。妖獸能獵食到的野獸少了,攻擊人類的機會就大了。


    他碰到了一隻赤瞳豹。


    他聽城裏的巫師講過,複居山有一隻很有名的赤瞳豹,名叫劫火,實力並不比複居山四大妖王弱,有很多巫師都死在他手上,而且,在妖獸中的名聲也不大好,十分殘忍。聽說在巫師公會,獵殺這隻赤瞳豹任務,委托金已經到了一萬靈石了。


    他見到那隻赤瞳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劫火。


    他沒有絲毫的勝算,赤瞳豹隻用了一招炎爆球,他就倒地不起了。在他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見到了赤瞳豹長長的獠牙……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是,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一片黑竹林裏,身邊的兩大一小三隻竹兔正在幫它舔舐傷口……


    是幻覺,還是天堂?


    他記得很小的時候,丘瓊曾說,所謂的天堂,就是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若真是這樣,也是不錯的。他這麽想著的時候,記憶中的那團火飄然而至,紅衣的女子俯身朝她笑得明媚,“傻大個,你醒了啊。”


    不,那麽閃亮的火焰,怎麽可能是幻覺呢?怎麽可能是死去的生命呢?


    他終於見到她了啊。


    她又救了他一命。


    紅衣姑娘睜著大眼睛看他,問道:“我聽說你在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怎麽知道他在找他呢?


    他當時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隻是微微一愣——是啊,他為什麽要找她呢?因為她救了他,他卻沒有跟她說一聲謝謝嗎?應該是的吧。


    所以,他說:“謝謝你。”


    她便咯咯的笑起來,笑聲很清脆,迴蕩在整座竹林裏,像是小鳥兒在唱歌,“然後呢?”


    然後?他有些迷糊。


    她問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怎麽報恩呢?”


    “我……”他能做什麽呢?


    “隻要我能做到的,姑娘想要我做什麽我都會做。”


    她伸出食指摸著下巴,微微仰頭看天,思索了一陣,似乎想到了什麽好主意,咧嘴一笑,道:“我以前吃過一種叫‘團圓餅’的點心,很喜歡,有很多年沒有吃到了,你幫我帶些來好不好?”


    “好。”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點了頭才想起,他不知道該怎麽找到這裏。


    她笑嘻嘻道:“這裏有結界的呀,你當然找不到了。”


    她給了他一根紅色的羽毛,“把這個帶在身上,就能進來啦。”


    離開的時候,她叮囑他說:“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後來,他就經常去那片竹林找她,每次都會帶一盒團圓餅,有時候也會帶一些其他的點心。


    團圓餅,也叫月餅,實際上是祭月節的時候吃的,也隻在祭月節期間才有得賣。他在城裏找不到賣家,便去學了做法,每次都是親手做的,卻沒敢告訴她。隻是,每次在她笑著說好吃的時候,一邊叮囑她不要吃得太多,一邊傻嗬嗬的笑,感覺很開心。


    不過,並不是每一次都會遇到她。沒有見到她的時候,他就把團圓餅放在竹林裏的石頭上,留一張紙條,寫下最近遇到的有趣的故事。她喜歡聽。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紅羅。


    她說她很多年沒有去過人類的城市了。


    他跟她講朝風城的故事,講他的朋友,他的學院……他說他可以帶她去朝風城玩。


    她卻搖頭拒絕了——她爹爹說,森林裏比城市安全,人類有時候比妖獸更殘忍。她說她爹爹並不討厭人類。隻是,人類太複雜,又太容易變心,不如妖獸好懂。


    然後,她就會看著他調皮的笑,“傻大個是人類中的例外呢,腦子比妖獸還簡單,笨死了!”


    分明不是誇獎的話,他的朋友也經常這麽說,可是,聽她說的時候,他卻覺得很高興。


    他們也會一起去打獵,她很厲害,跟山上很多妖獸都認識,知道很多野獸的巢穴。她說她不能告訴他獵物在哪裏,但是可以幫他打架。


    他們偶爾也會切磋。她巫術好,速度也快,他打不過她。她每次都會嘲笑他太弱,偶爾也會教他一些他從未聽說的巫術。他學的很慢,她這時候卻從來不說他笨,隻是坐在竹枝上,笑嘻嘻的問道:“傻大個,以後你比我厲害了,打架的時候一定要讓著我哦,輸了我會哭鼻子的。”


    他連忙搖頭——她那麽厲害,他怎麽可能打得過她呢?再說,打不過的時候,他都不忍心真的動手,等他更厲害了,又怎麽會忍心呢?


    那段日子過得飛快,冬天過去了,春天到了。


    轉眼,巫師考試到了,他要離開了。


    原本在上巳節的時候,朝風學院參加考試的巫童就該出發了。他想起還沒有跟她告別,跟師父說想晚點再去。


    很意外的,他師父說:“因為你在複居山的那個朋友嗎?”


    他當場就驚呆了,不知道該如何否認,也不想欺騙把自己養大的師父。


    他師父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到庭陽城之後,跟軒轅學院有一場交流賽,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不要錯過了。去跟她告別吧。”


    他張了幾次嘴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師父,您知道了?”


    他師父溫和的笑了笑,“早就知道了。一開始還有些擔心你是不是被妖獸騙了,不過,後來發現她沒有惡意,就放心了。”


    他傻嗬嗬的笑,“謝謝師父。”


    第二天,他高高興興的去了那座黑竹林,卻沒有見到她。


    大石頭說:“我在黑竹林裏等了七天,她沒有來。第七天的時候,我在竹林裏發現了一片帶血的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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