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昨天沒有用生死筆殺那個女鬼,而是將它刺進了那老婆子的身體裏。我一開始以為自己褻瀆了‘判官’的職位會引來什麽報應,但是並沒有,甚至,我翻開往生簿的時候,那裏麵清清楚楚的記載著“姚浩,十年前死於村中,已入輪迴。”


    往生簿上的字跡還是如同之前一樣,被褐色的朱砂填滿,看到這裏我不禁有點兒詫異,難道判官無論做什麽都是會得到這個結局?無論是殺與不殺,救與不救?我頹然的坐在了路邊,將往生簿翻開,一頁頁的看著前麵經過了我的審判的,已經前往地府轉世輪迴去了的惡鬼。


    鏡中女,是因為懷孕之後被男人拋棄,投江自盡後對世間花心的男子展開報複。


    朱砂骨,隻是無辜的孩子被陰戾的郎中煉製。


    青華,因露富而被劫掠、殺害,青蓮以蠱用那些惡人的命續給他的哥哥,又有什麽錯?


    燒屍城裏連年落不盡的灰燼,永遠跳不脫的輪迴,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妄圖留住這座城,等候再也不會歸來的父母。


    見死不救的人們,最終被製成了木偶,不死不化永遠感受著痛苦。


    為了保護丈夫泄露天際,因麵目醜陋被嫌棄的炒米婆子,在養鬼仔殺了丈夫的時候,心裏恐怕也不全是快意。


    活屍漫布的世外桃源裏,被那個名曰瀾依的女子層層包裹這的甬道裏,是否會傳出壓抑的抽泣。


    為了鬥屍勝利甘願跳進滾燙熱油裏的葉雨,為了讓姐姐除去自己,不惜裝作是泯滅了人性,屠戮村莊的惡鬼。


    被拐賣來的女人,就應該成為醜陋老漢的婆姨?抗爭也是錯,逃跑也是錯,就連死去都是錯的?


    當一幕幕往事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心中那股壓抑著的憤慨再也平息不了。可以說,大多數的鬼死而不化,報複世人都是因為人在作惡,它們本身並沒有多,隻是陷入了一個執念之中,再難逃脫就是了。


    我作為判官已經審判了九狀惡鬼的事件,當年奶奶說過,每個判官是要審判十件事情,所以大概還有一件事情沒有了解,待到它也了結了,我估計就會像奶奶一樣,迴到我該去的地方。


    隻是我有些不解,奶奶身為判官是因為她原是鬼,但我卻是活生生的人,我要是完成了審判,是能去找奶奶呢,還是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而且,我明明有唿吸,有心跳,但是卻被炒米婆子和那個神秘的男人說是惡鬼。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或許,我本就是該永世孤獨?所有喜歡我的人都因為我離開了,奶奶是這樣,小樂是這樣,連黑子也是......想到這裏,我合起往生簿,看著山間飄渺的霧氣。氤氳的霧籠罩在這條小路上,終究是散不去,而我也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孤單。


    不知不覺之中,我竟然在那個山間呆坐了整整半天的時間。之後,我便起身朝著山下走去。


    當太陽在你的身後緩緩升起,你看著自己的倒影逐漸拉長在山路之中。周圍的光越來越亮,稀薄的塵霧散去,仿佛又一次從天堂重返了人間。當我即將要步入一個村落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疲憊。


    我站在山巔,附身看著那些為了自己的利益忙個不停的人們。此時在我的視線之中他們恍若是螻蟻一般,每個人都是那麽的急匆匆,似乎害怕誤了一丁點兒的利益。即使是螻蟻,都知道團結在一起,可是人類卻不然。


    不知道,人這種生靈,這樣聰慧,究竟是神明的恩寵,還是魔鬼的誘惑。


    那種疲累的感覺越發強烈,我幾乎睜不開自己的眼睛。這樣的感覺其實我已經很久都沒有體驗過了,前一段時間裏我幾乎從不感到饑餓,也不會困頓。不過疲憊的感覺我並不討厭,這樣起碼讓我還覺得自己活著。


    沒有辦法,我走到了山間的一個洞穴之中,然後和衣而眠。我當然沒有忘記用石頭堵住了那唯一的入口避免自己被野獸吃掉。本以為迴睡上那麽一兩天,但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卻感覺到一陣恐慌。


    因為我看到,我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碎成了一片一片,而且那原本光禿禿的洞穴之中,竟然生滿了野草。我的身上更是掛滿了蜘蛛網,頭發都已經長到背上。


    我不能夠忍受自己這幅模樣,急忙從山洞之中走了出來。我的衣服已經破碎,身上也邋遢的很,我繼續找個地方換一件兒衣服,以免被誤認為是野人。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身上帶著的那些銀票還沒有徹底爛成灰燼。


    繞過一圈圈坎坷的小道,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集市。這集市人聲鼎沸的,好不熱鬧,似乎正在舉行每月一度的例會活動。


    我慌忙買了衣服跟一些吃的東西,還用梳子將自己過於長的頭發攏了一下。按照我頭發,我大概是已經睡了十年了。


    不過令我奇怪的是,雖然我的頭發長的嚇人,但是我的麵容卻沒有什麽變化。


    就在我疑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時候,我身旁的一個小攤販的主人突然拉住了我。


    “哎,小哥兒一看就是外來的吧,要是外來咱鎮上玩兒的,就一定要聽我給你好好介紹介紹!”那小攤販的主人衝我諂媚的笑著:“小哥你知不知道,咱鎮子上啥最出名?”


    我看他這麽殷勤,也不好直接拒絕人家的好意,於是說道:“是什麽土特產麽?”


    那小攤販嘴一撇,說道:“唉,不是!那些吃進肚子裏的總歸是要化成糞土的,有什麽好的?我們鎮子裏最有名的,可是那張大師啊!”小販兒一邊說,臉上一邊露出了一種近乎是狂熱的崇拜之情。


    “他可謂是能算得前後五百年的事情,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啊,小哥兒你要是有啥煩心的事兒,不如去找他算一卦吧!”聽這小攤販這樣說,我不免也有點兒心動了。不過轉念一想,能算得前後五百年的事情的人,還會在意身邊發生的瑣事麽。


    在他心裏時光恐怕是要用年為單位計算,而不是尋常人心裏的天。這樣的話恐怕連他自己的區區幾十年他都不放在心裏,又那裏會在意世人是怎麽想他的呢......


    我目之所及之處,都是及膝蓋深的草,而且那些草上開出了一串串風鈴一般的花朵,在微風之中搖曳仿佛即將奏響一曲曲美妙的樂章一般。


    “進來吧。到我的屋子裏來。”那個聲音仍在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聲悅耳的鈴鐺搖動的聲響。清脆的恍若是從山間留下的叮咚奏響的山泉一般。


    我順著聲音的指引不斷向前,走了沒有多遠,就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茅屋,佇立於這一片草地的最深處。那屋子前麵站著一位身著純白色衣裳的人,他站在陽光下,白色的衣裳被陽光染成了一片耀眼的光芒,仿佛正在閃閃發光一樣。


    “你,是張大師?”當我走進的時候,我才看到那個人的真實麵目。黑發,黑眸,仿佛看不到底的深邃古井一般的眸子如墨般濃重,淡淡的望著我。我幾乎能從他的眼眸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不是。你一會兒就會見到他的。”少年說道。


    那個人還完全是一副少年的模樣。但是他一張口,聲音卻是已經曆經了人間滄桑的。“判官,我一直在等你,他也是。”那少年說著,一甩袖子走進了屋子之中。“他來了。”他衝著屋子裏坐著的一個人說道。


    那人給人的感覺跟這少年戛然相反,他身上是一襲濃墨般的黑衣,層層疊疊的籠罩在身上卻讓人不覺的淩亂,反倒有些華麗與奢靡之感。


    “你應該已經不記得我們是誰了,不過很快,你就能夠知曉這事情的一切原委。不過,在此之前,你還需要做最後的一次審判。”黑衣人一邊徐徐開口,一邊將桌上一杯清茶捏在手中,輕吹一下那嫋嫋的煙氣,然後說道。


    看著這兩個人雲淡風輕的模樣,我越發感到奇怪,但是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來,一起喝杯茶吧。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夠等到一個故人,而他也將是你最後一次審判的對象。”少年一邊說,一邊將一杯茶水遞給我。我伸手接過那杯淡綠色的茶水。


    茶很香,而且有一種沁人心脾的甘醇。


    然而,就在我喝下那茶的一瞬,我看到周圍的景物凜然一邊,原來那漫無邊際的草叢變成了低矮的院落,原本清澈的好似透明的藍色玻璃的天空迅速的灰暗了下去,屋子裏也在沒有了少年和黑衣男人,有的隻是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灰色的袍子,一雙密封起來的眼眸,死死的盯著我。


    “你是怎麽進來的,老夫都沒有見過你......”那人說著,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我這才意識到,可能他才是這個屋子的真正主人。


    “張大師?”我出聲問道。“嗯,後生你有什麽事兒?”張大師看我並沒有什麽惡意,便笑眯眯的說道。


    “我......有人說我會在你這裏遇到一個故人,能否讓我等候片刻?”我問道。


    “可以,小友請便就是。”張大師點點頭,隨後走進了屋子裏,升起煙火開始煮粥,當粥煮好了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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