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這樣的而言,迴憶是沒有用的。


    循著淡漠到不行的記憶往前,我依稀可以記起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是個孩童的時候。


    那把大火染紅了半邊天,燒毀了我的家,我的童年,我過往裏的一切。


    與那場大火一起消失的,是我全家滿門。


    那個男人在角落裏發現了我,他抱起我,把我摟在懷裏,他臉上還留著方才從父親喉嚨裏迸濺而出的血液,但我知道,隻有我和他親近我才能活下去,才能為我全家滿門報仇,於是,我順勢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便成為了我的師傅,師傅日日便教導我,若是要作為一個殺手,那便必須要冷麵冷心摒棄一切情欲。


    師傅對我毫無保留的悉心教導,於是終於在我十六歲那年,我用一把利刃插入了師傅的喉嚨,就像他當年對我父親一樣。


    師傅臨終前,是含笑的。


    我一把火燒掉了我曾經居住了近十年的房子,從此過上了漂泊無定的生活。


    我通過幫人殺人獲得酬勞維生,我在這世間無親無故,因此無所顧及,隻要價錢合理,什麽人都殺,我的名聲也隨著我殺人次數越來越多逐漸遠揚,慢慢的有人稱我為“恭國第一殺手”。


    直到那日我收了一個達官貴人的錢財,答應了去刺殺五王爺宮胤。


    我方才踏入他的臥房,他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裏開了口。


    他說:你就是那個恭國第一殺手長風吧,我可以用買我性命十倍的價格買他的項上人頭。


    我雖說是曆來拿錢辦事,卻始終秉承著自己的原則和操守,既是已經收人錢財,那便一定要做到。


    我還是把匕首朝著他刺了過去,千鈞一發之際,門外數十名高手破門而入,我心裏明白任是我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再難從這裏安然無恙的逃出去。


    這是我殺手生涯之中的唯一一次失敗,但他卻並沒有殺我,隻是按照原本所說的,用十倍的價格賣下了那個買他性命的人的項上人頭。


    他給我很多錢,多到勝過以往所有人請我所用,以此來讓我跟在他身邊。


    鬼使神差的,我應了,其實如此多的錢對我而言也並無什麽用處,對我而言,一壺酒,幾疊小菜,便是知足。


    或許,冥冥之中,我也認為,我想要結束漂泊的生活尋一個安身之所,而這裏,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胤王府的生活乏味而枯燥,大多數時間裏他並不需要我替他辦什麽事情,殺什麽人,我在胤王府,無異於是個府兵一樣的存在,我不願意去適應那乏味的生活,本想就放棄了那高昂的酬勞離開此處,我看到了她。


    那日夜裏,我習慣性的在屋頂上賞月,那個小丫頭就在院子裏仰頭,原本是想要望月,一抬頭卻看到了在屋頂上的我。


    那小丫頭顯然是被我嚇到了,踉蹌了兩步往後,險些跌倒在地上,但她卻並未開口大喊大叫,反倒是穩了穩心神,又怯生生的仰頭重新看著我問:“你是不是小偷啊?”


    我瞧著那小女孩瘦骨嶙峋的可憐,那一雙眼睛卻是又大又圓的清澈,便來了想要逗她一下的心思:“是啊。”


    我原以為她就要去叫人幫忙把我驅逐出去的時候,她卻是一本正經的對我說:“你不要再偷東西了,你趕緊走,不然王爺看到了會生氣。”作勢便要把手裏的一小塊碎銀子給我。


    我不言,隻是望著她,那時她正年少,一雙眼睛清澈見底,恍惚之間,我想起來若幹年前我撿到的一隻小小的奶貓,想來那大概是在如此漫長的歲月裏,我唯一一次對這世間的事物有了些許惻隱之心。


    我終究還是留了下來。


    她年紀還小,身上幾乎是骨瘦如柴,眼睛卻是明亮清澈的,很愛笑。


    我總是喜歡在屋頂上看著她,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宮胤收養的一個乞丐,身世淒苦,因為她的出現,恭國之中流言四起,皆是說她是宮胤豢養的**,她的存在也不過是宮胤為了滿足自己的特殊癖好而已。


    等她慢慢長大,宮胤把她送到了望春樓柳暮煙身邊,她慢慢喜歡上了穿一襲紅衣,她身形不似從前那般骨瘦如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豔動人,那眼中的清澈明媚卻是從未消失過。


    她是靈動的,清澈的,眼中總是懷了少女昭然若揭又克製壓抑的心事。


    再後來,九王逝世,宮胤為了實現心中大計,私心把她送到秦國秦子衿身邊,一心保護也好,私心為己也罷,無論目的如何,我都明白,這幾乎是再無挽迴餘地。


    我偶爾會去秦國看她,在閑來無事之時偷溜出去,反正我向來行蹤不定,也沒人會關心我一天之中究竟是去了何處。


    她總是不施粉黛,一襲素衫的在永安王府中,笑得溫柔而明媚,成日裏懶懶的怎麽也不願動彈。


    我一般隻是在永安王府之中的小小一個角落,看著她和秦子衿彼此試探到私定終身,或許就這樣,也好,若是她可以就如此平安順遂的度過餘生,也不拘於在誰身邊。


    後來她決定跟秦子衿私奔,我故意瞞著宮胤沒有告知,我原以為或許讓她就如此離開,便是最好的結局。


    卻不成想宮胤突然像是發了瘋一般的製造瘟疫發動戰爭,利用蔣溪洲挑撥離間給秦子衿逼上了戰場,打破了一切的平靜。


    時隔半年,我終於又見到了她。


    她依舊是姿容出眾,但那眉眼之中卻又是隱隱多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從容淡漠,那時我便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何她能夠如此堅定不移的為了那個男人背叛宮胤。


    宮胤在戰場之中發了瘋一般的把那個男人虜獲迴來,他撕碎了一切謊言和冠冕堂皇的假象,他步步緊逼的要挾她親手殺了他。


    在她匕首落下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她眼裏的光芒,熄滅了。


    從那一刻我便知曉,以前的那個她或許已經死了,又或許,並不想要活下去。


    那段日子是我這二十多年來最美好的時光。


    它美好到甚至讓我隱約有了一種我慢慢有了正常人的思想和情感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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