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經是步入了春季,這林子裏卻依舊是難言的蕭索淒涼。


    天色開始逐漸暗了下去,宮胤耳邊有唿嘯而過的風聲以及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可他卻是什麽都聽不到了,也看不到了。


    這林子平日裏甚少有人來往,因為地勢頗為險峻又偏遠,這山上更是人煙稀少甚少有人居住,就連慣例裏皇家狩獵也不會選用這樣的林子,也就隻有他和宮齊會如此鍥而不舍的前來遊玩打獵。


    林間的道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枯葉,因為甚少有人來往的緣故,這樹葉踩上去“哢嚓、哢嚓”的響,兩雙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倒是給這個寂寥淒清的樹林平添了一絲生氣。


    宮胤卻是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心上,每走一步自己的心髒便會隨著狂跳一下,好像隨時隨地都會因為劇烈的顫動而毀壞掉。


    他的表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無情,甚至多了幾分莊嚴肅穆的決絕。


    他每踏下去一步,都像是盡了十足十的力氣,認真且誠懇的,邁向另一條路。


    宮齊原本的墳墓是在林子深處的一塊空地裏,那地方,原本是他們去狩獵隻是阿齊發現的。


    坐落在林子深處,卻恰如其分的空出了一大片位置,隻需要稍稍鏟除一下地麵的雜草便可以就地的生火烤肉,一抬頭便能看到滿天的星子和皎潔的月亮。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甚至沒有給宮齊立一塊墓碑,唯一可以指引人找到墓地所在的便是,那土堆旁的兩塊半露出地麵半入了土的大石子。


    原本也是阿齊的一個新奇想法,他當時見了這兩個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坐下的大石子頗有些想法,心裏隻覺得,若是一人一個,他們二人便可以相對而坐,飲酒作樂。


    原本也是不拘泥於這些,原本這二人隻是尋個還算平坦的地麵就地坐下便是了,但既是阿齊想法新奇,他也便就聽了他的。


    於是便是常常見到這兩個大男人,坐在這塊空地之上的兩塊大石上,麵對而坐,酣暢飲酒,好不自在。


    年少時常聽老人說起,生死之談,便是要講求一個“魂歸故裏”現如今既是阿齊難以入了皇陵也無法迴歸封地,那便在這荒山之中與他、與他們的迴憶為伴,也好。


    天色暗沉了下去,林中出現了若有若無的霧氣,他緩慢而沉重的,與霧氣慢慢融為了一體。


    遠遠望去,那平地上倒是無端生出了兩個略顯突兀的石塊,相顧而立,看似毫無關聯又像是互相依偎著。


    氣溫慢慢冷了下去,他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寒冷的喁喁前進,每往前一步,自己的心便是不由得揪緊一分。


    他原本心中也是已經對接下來自己將要看到的慘相了解了個七七八八,但真正看到之時,心髒卻還是不由得被瞬間揪緊,疼痛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曾經也想要自己要時常來看看阿齊,陪他喝喝酒聊聊天,但卻又是實在難以接受那個活潑好動的男子竟是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的事實,常常也隻是不敢前來,隻讓路鳴來替他給阿齊帶一點酒,燒一點紙錢。


    可如今,他卻是再也難以自欺欺人下去了,他不僅已經幻化成了一個小木匣子裏的塵土,更是在死後被人百般羞辱。


    “王爺……”路鳴沉聲的開口,他一路上戰戰兢兢,唯恐自己說錯了什麽又或是做錯了什麽在無意間驚擾到了自家王爺,惹得自己的性命堪憂。


    於是他便是什麽也不說了什麽也不做了,一路上沉默乖巧得不像是自己。


    直到他們已經到達了墓地跟前,宮胤也像是丟了魂魄一般的呆立著,一直到過去許久他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若是再這麽下去,等會天色全然黑了下去,或許會更加麻煩,於是他終於忍不住的叫了宮胤一聲。


    他這才緩緩的,神情有些恍惚的緩過神來,把目光重新定格在了原本會隆起一個小土堆的地方。


    此時原先的那個土堆已然被推平了,不僅如此,那掘墓的人更是直接大啦啦的在土堆的位置上刨出了一個坑,那空空如也的土坑,好似就是那個掘墓人在宣告炫耀著自己的豐功偉績,讓宮胤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既是看明了如此,他便是顯得更加沉穩冷漠了許多。至少此時,他還那麽清晰的知道,自己這次所行的墓地是要弄清楚阿齊的墓究竟是被何人而掘,怎麽被掘。


    他還殘存著一絲理智,也就是這麽一絲的理智,在頑強的支撐著他繼續走下去。


    那個土坑就那般大大咧咧的敞開暴露在所有人麵前,隱約還能從土坑的邊緣看出,這裏曾經也是有過一個骨灰盒存在著。


    土坑邊留下的細碎泥土上已經冒出了些許的草芽,仿佛實在對他人宣告著,這個土坑已經是被刨開多時了。


    他認真迴想了片刻,前天夜裏下了好大的一場雨,就算是土坑旁邊曾經留下過旁人的腳印,也是被衝刷得不剩多少痕跡了。


    他隻覺得自己是難言的悵然,原本以為把他的骨灰盒帶迴了陵陽便能讓他安心的入土,卻不成想,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愧對於阿齊,也愧對於自己。


    他閉了閉眼,神色頗為痛苦的仰了仰頭,僅管心裏明白希望渺茫毫無頭緒,他還是聲音低沉的對路鳴吩咐:“無論如何,就算是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找到阿齊的骨灰盒。”


    他倒像是累極了,眉眼之間染了幾分倦色,卻又是獨自一人對著墓地站著,像是不願挪動分毫。


    “好的王爺。”就算是知道這個任務再怎麽艱難路鳴也隻能硬著頭皮接下來。


    就算自己努力掙紮了一番依舊是沒有辦法,那總還有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宮胤好像是累了,他的脊背慢慢的耷拉了下去,留下了一個悲傷的弧度。


    他現在隻想拚命的抓住阿齊,拚盡全力的,哪怕他已經去世了,他也要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那已經是他,為數不多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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