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來了,離生。”


    走近的女子很年輕。


    和少年時所見一樣,還真一點沒變。


    身為龍族,成年之日起模樣就會定格,除非有特定身份的修為。


    言洲淡淡頷首,“姑姑。”


    親姑姑,珞丹。


    麵相典雅高貴,不過二十幾出頭的年紀,實則上個月剛過三百零六歲的生辰。


    言洲跟著她上了mini轎車。


    穿過小鎮的街道,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路,最終停在一座頗有年代的老宅前。


    很舊的古宅子。


    大門前掛著兩盞紅燈籠,燈火不亮,也能看清門前的石獅子的腳趾上爬了青苔。


    言洲少年時因避難受過傷,就是被安置在這裏養傷。


    “你來消息說要見的人我已經幫你約好了,明天就帶你去見他們。”


    珞丹領著他進屋,步履輕盈,語調輕柔溫順,“不過姑姑提前給你提個醒,這些年他們家的那個孩子再也沒迴來過,你去了隻怕徒勞無獲。”


    言洲淡淡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姑姑也不惱,繼續走路。


    她這個侄兒和家族關係一直都比較生疏,當年又發生那樣的事,如今來這兒第一個還能想到她,她已是心存欣慰。


    送他到房間,姑姑遞給他一杯茶,就離開了。


    言洲抿了口茶,不是尋常茶,味道怪怪的,他沒多留意,給默生打電話。


    她很快就接了,“言洲,你到了。”


    “嗯。”


    他站在舊時的雕花木窗戶前,望著月光下那遠處的山,想她,“剛到住的地方,就想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清澈的笑。


    月光悄然在窗欞前灑下斑駁陸離,小鎮沒有夜生活,靜寂得能聽到院門外的溪流聲。


    言洲睡下沒多久,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個少年。


    他記得,那是年少時的他。


    白雪皚皚的深冬,院門外的溪流鋪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天寒地凍,才過午後,又飄起了雪花。


    初見她時,他還坐著輪椅,傭人推著他到陽台,看高牆外的溪流和街道。


    剛被送往這裏,他身子還很虛。


    大夫診斷,他熬不過這個冬,所以神色總是懨懨的。


    直到高牆外,一個穿著紅色大衣的女孩,拄著隨地撿的木頭做的拐杖,出現在視線裏。


    那天的雪飄得很大。


    女孩在雪地裏,站了許久,她仰著頭,雪花落到她的眼裏,臉上,她用手糊了一把,繼續仰著頭,望著高牆裏那株探出枝頭的傲梅。


    少年的視力很好,看得遠看得清。


    她的臉色蒼白如雪,唇更是凍得發紫,唯有那一雙有神的大雙眸,又黑又亮,深深刺激到了高樓上的少年。


    “給你。”


    少年命人摘了一株梅花,出院門,遞給她。


    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局促不安。


    等了好久,她拄著拐杖,拖著受了重傷的腿走過來,伸手接過,


    “謝謝。”


    女孩走了。


    當晚,少年沒睡,在樓上隱約聽到有貓叫。


    但沒等他起床出門來看,那隻貓已經被傭人趕走。


    龍族都討厭貓。


    後來知道,那隻貓就是女孩。


    “你別來找我了。”女孩躲在樟樹後麵,不肯見他。


    “我睡覺會變貓,家人都說我是個怪物。”


    少年沒有退縮。


    很驚喜,“原來你是貓。”


    他轉動著輪椅,到樹後麵,牽住她的手,不肯鬆手,


    “正好,我也是怪物,我是龍,我們在一起是絕配。”


    那年,女孩九歲,少年十五歲。


    “以後我娶你,你當我的龍母,我們的孩子就叫龍貓。”


    女孩不懂龍母是什麽。


    她頂著兩坨被凍傷的高原紅,看著他,“龍貓?可龍貓是老鼠,我不喜歡老鼠。”


    少年笑她,“真是個傻丫頭。”


    “此龍貓非彼龍貓。”


    女孩似懂非懂。


    少年偷偷藏起了女孩是貓的秘密,沒告訴任何人,因為他們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


    因為,他喜歡她。


    這些被刻意抹掉,模糊到幾乎想不起來的記憶,迴來洛花鎮後,都一點一點在夢裏想起來。


    難怪他見到蘇九默和默生都有強烈的熟悉感。


    她們和記憶中的女孩長得格外相似。


    他怎麽就忘了,女孩告訴過他,睡覺會變貓,會穿到白天去過的地方,會穿到見過人的麵前;


    他怎麽就忘了,他從小就討厭帶毛的動物,唯獨不討厭是貓的女孩。


    就像他現在喜歡是貓的默生那樣。


    他怎麽就沒認出來,


    ——他的默生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孩。


    翌日一早。


    言洲起來,姑姑多留意了他幾眼,瞧著他麵色依舊平靜,心底微微生疑。


    難道那藥沒起效?


    照常用過早餐之後,言洲還是隨著姑姑出了宅門。


    其實,記憶已經迴來,他都已經不用去求證了。


    但他還是想去看看,默生曾經住過的地方。


    女孩是冬天來洛花鎮的,隻住到春天融雪那會兒突然失蹤不見的。


    收養她的人說,女孩一定是被之前拋棄她的那個男人偷走的。


    說是拿她抵賭債。


    但那時,他沒來得及追上她離開的車。


    就在前一天。


    立春後的洛花鎮總會下雨,那天也是,他偷偷出來見女孩,卻被鎮上的孩子推下階梯,九死一生,


    是女孩救的他。


    昏迷前,他還抓著女孩的手。


    可等他再次醒來,已是半個月之後,女孩也永遠的不見了。


    後來,他的記憶被家族人刻意抹掉。


    唯一被他找迴的記憶,是有一個很重要的女孩,在當年救過她。


    他要找迴她。


    小鎮的西邊角落,以前的土房樓改建成了磚砌樓房。


    因為小鎮常年下雨,地麵濕滑,女傭也跟著來了,替姑姑打傘。


    門口,一位頭發蒼白的老頭兒正坐著發愣,神誌有些不清。


    見有人過來,沒什麽動靜,唯獨在認出珞丹身邊站著的傭人時,起身就要關門不見人。


    言洲先一步擋住了他的門,問他,“默生,你可還記得?”


    就聽到一個‘默’字,神誌不清的老人像想起了什麽,頓時驚慌失措想屋裏躲。


    “默?”


    “默......怪物,她是怪物,她是會變貓的怪物......”


    他叫不出全名,單聽到一個“默”字就嚇得不輕。


    “別來找我。”


    “別來找我,我也是不得已送你走的,別來找我......”


    言洲徹底明白了。


    當年默生變貓被他發現,所以偷偷送走了默生,並不是他說的那樣,被偷走的。


    言洲的心驀然揪著痛。


    如果他早點迴來這兒,想起一切,也許就不會弄丟了她這麽多年。


    “妖怪,是妖怪......”


    老頭發了瘋的亂叫,言洲眼底幽深,按耐著陰鷙的怒火,大力揪住他衣襟,


    “我警告你,默生不是怪物,她是我女朋友。”


    他的聲音不大,很沉,站在旁邊的女傭和姑姑聽得一清二楚。


    姑姑聞聲,大驚失色。


    “離生,你說什麽呢?”


    方才老頭和言洲的對話分明就在說,當年那個女孩叫默生,是離生的女友,但她還是隻貓。


    貓族。


    同樣聽明白的還有女傭,她丟了傘轉身就跑了。


    姑姑頓時反應過來,臉色難上加難,立馬叫住言洲,


    “離生,別讓她跑了。


    她肯定是陸家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她要是向陸家告密,你女朋友就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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