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發榮胖胖的手指在笨拙的敲打著鍵盤,幾乎是單個單個的敲出來的,不熟練的打了份介紹信用了近十分鍾。拿著從打印機裏緩緩爬出的紙來,上麵已排上了規整的字,比手寫要漂亮的多了。林發榮手指輕彈介紹信,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盡顯成就感。得意的自語道:電腦好啊!鍵盤就這麽一敲,就出來了。李明存向前伸手,林發榮說:“再等一下,我給鎮長和書記看一下,再蓋上鎮政府大印,你就安心去拉管子吧。”還象征性地作蓋章樣朝紙上一按,嗬嗬的向外走去。


    半袋煙的功夫林發榮就把完整的介紹信交到李明存的手上。帶著萬分感激的心情,李明存接過介紹信,看了鮮紅的印章總算放了心。突然目光停滯,介紹信上的數字讓他不由的追討起來,“林副鎮長,這米數搞錯了吧?”林發榮看了眼李明存所指的數字,認真的迴答:“沒錯啊!三千米鋪到你村應該夠用吧!”“夠!”李明存見他故意打岔,又細心解釋道說,進村是夠用,可這四百米細管要引進每家每戶可遠遠不夠,我不是報了八百米嗎?”“八百米!”林發榮冷笑道。李明存說:“是啊,是八百米。”林發榮裝作為難的樣子,“別說笑了,能撥給你四百米就不錯了,現在鎮上財政吃緊,好多村要通電通水,工程量這麽大,我們也不可能一下子解決的了,厲鎮長也批示過,對於農村基建問題該支持的要支持,該控製的要適當的控製一下,對你們墨城庵幫的可不少啦。”“這我知道,全村老小忘不了鎮領導的好,可我們村小本來就沒什麽經費,林副鎮長,送佛送上天,你幫忙就幫到底唄!”李明存懇求道。林發榮搖搖頭說:“我真得無能為力,李主任,你們村小更應該多體諒體諒鎮政府的難處。這樣吧,你迴去號召一下村民再想想辦法,充分發揮群眾民主,不行就集點資嗎?”


    李明存知道,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說也毫無意義,揣起介紹信離開鎮政府。林發榮還裝作好人似的送到門口,又叮囑道:“冬天快來了,趕緊利用這兩天把管子拖迴村埋上吧,把水引進村,別上了凍就不好弄了。”李明存心事重重的朝前走,身後的林發榮看見厲維鈞夾著包剛上樓來,機靈的緊跑了兩步,拍了拍李明存的肩膀說:“李主任,先頭我跟那頭打過電話了,說現在有貨了,你啥時候去都行。”“噢!”李明存應了一聲,剛要迴頭,抬頭看見厲維鈞,打了個招唿,“厲鎮長,忙啊!”“嘿,明存啊,你這是來幹嗎啊?”厲維鈞親切地打著招唿。李明存說:“還不是水管的事。”“噢,你村的自來水還沒通到戶啊?我記得有段日子了吧。”厲維鈞關切的問道。林發榮接過話茬說:“鎮長,是這麽迴事,前段時間吧水管緊缺沒有貨,這也是剛剛到貨的。”“誰家的?”厲維鈞問。林發榮答:“是王先林的,咱跟他有合作的。”厲維鈞點了點頭,讚不絕口的說:“王先林的,讓人放心。他爺爺創下的百年家業混到他這輩上更加發達了。”厲維鈞指了指李明存問林發榮,都給聯係好了嗎?“聯係好了。”林發榮很爽快的答道。厲維鈞又跟李明存說:“明存啊,這樣我就不留你了,趕緊去調水管吧,等水引進你村時,記得要打電話給我,我要親自去喝你村的第一碗自來水,如何?”


    “好啊,鎮長大駕光臨是你村的福氣啊。”林發榮的馬屁拍得真是呱呱叫。林發榮又說,“通水的時候,好好準備接待一下,再請西平報社的記者去一趟,好好宣傳一下,也算是咱鐵山鎮的一件大功績大喜事啊。不成,得請電視台去。”“功績?功績算不上隻能算是件喜事。功績又不是隻顯露在嘴上的。”厲維鈞最看不慣林發榮的這套油裏油氣的工作作風,守著外人也不好過多的損他的麵子,於是語氣處於緩和,又說:“隻要是為百姓造福就是實事,實事自然就是好事,好事呢自當後人去評論。”“林鎮長,上溝的通電工程整到什麽程度了?年前能完工嗎?”厲維鈞轉身問起工作來,林發榮尷尬的笑道:“鎮長,別開玩笑了,我是個副鎮長哎,上溝的工程年前絕對沒有問題。”李明存見沒自己啥事情了,說道:“鎮長,那我走了。”“嗯,好,有什麽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厲維鈞慷慨的保證道,伸出手來跟他握握了手,李明存有些拘束。出了鎮政府,李明存本想先迴到村裏找幾個村民一起進城的,看了看時間也不早了,再折騰迴村進城要耽誤好長時間,還是直接進城去吧。路上,李明存心裏想了很多,怎麽感覺到今天的高興有些別扭,想笑又笑不出來,想哭又哭不出,愁得是那幾百米的水管子說沒就沒有了,怎麽辦呢?更可氣得是鎮長還要去喝第一碗水,這都是什麽事啊?說到愁,要數坐在刑警隊副大隊長辦公室的楊文平了。又點上了一根煙,李明秀一把奪下來,指責道:“就知道抽,還抽啊!你看你這個同學,我們都來倆小時了,連個麵又不朝了。”“你就別嘮叨個沒完了,人家不是說在開會嗎?”楊文平埋怨妻子,“你坐下不行嗎,走來走去的都讓你給晃暈了。”“我坐不住,建文還在受苦,你倒是不著急啊?”李明秀不依不饒的責怪丈夫。楊文平站起來正要發作,門突然敞開了,劉大鵬有些歉意,“真對不住,老同學,你看我們這會一開就倆小時,讓們久等了。”“沒事沒事,大兄弟說哪裏話啊!”交際是李明秀的擅長,一改剛才的陰雲密布,滿堆笑臉的交談起來。“文平,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啥事啊?”劉大鵬邊端起楊文平的茶杯續水,看出來肯定有事。楊文平遞給劉大鵬上了根煙,望了妻子一眼,見李明秀朝自己擠眼,於是說:“是這樣,開門見山說吧。大鵬,你們早上抓的李建文他犯了啥事啊?”“李建文?”劉大鵬吃驚的看著他倆,疑惑的問:“你們怎麽知道的?是鐵山那個墨什麽村的吧?”“墨城庵。”李明秀忙說道。劉大鵬又是很驚訝,“嫂子,你們認識他?”楊文平說:“說來慚愧啊,你嫂子就是李建文的親小姑,一聽出了這事就趕緊找你來了。”劉大鵬用手抓了抓頭,真是頭痛,“原來是這層關係啊!”劉大鵬說,李建文參與了一起搶劫案,時間是在去年五一前。李明秀聽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誰不知道搶劫罪是大罪啊。


    楊文平著急的直撓頭,問劉大鵬:“你能不能說明白點啊?”原來,去年五一晚上九點左右在位於山前加油站東五百米處,周力夥同蔡軍、李建文一起搶劫了一輛昌河麵包車,再後來周力在一起摩托車盜竊案中被抓。周力這個哥們挺仗義的,自己被判了十年楞是沒供出自己的同夥。這個叫蔡軍的也是今年秋天剛剛抓獲的,也被判了四年。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前些天在監獄裏突然提出要檢舉同犯,目的很明確是想減輕自己的處罰。李明秀一時也沒了主意,自語道:那現在怎麽辦啊?楊文平也陷入了沉默,六神無主的望著劉大鵬。李明秀問:“建文現在什麽地方呢?”劉大鵬告訴他們在看守所,畢竟跟楊文平同學一場。大忙幫不上小幫還是得幫的,他給法院的熟人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下開庭的時間。然後又立馬打電話給看守所,讓裏麵的人給照顧一下李建文。楊文平等他忙活差不多了,尋問:“老同學,你看這案子有沒有什麽出入啊?”劉大鵬分析道:“按理說搶劫罪性質很重,主要看李建文都參與了什麽,現在關鍵在於法院怎麽判,也不能隻聽蔡軍的一麵之詞,這也是等周力來了再重審的原因了。”“咚咚!”正說著有人敲劉大鵬的門,劉大鵬清清了嗓子說,“進來。”一個年輕的警察進來告訴他,蘇隊長找。楊文平很識趣的站起身來,向他辭別。劉大鵬看了看手表,歉意的說:“你看,這幾天事真多,招唿不周,嫂子您別介意。”李明秀也是明理人,說:“大兄弟你太客氣了,給你添麻煩了。等有空到家裏吃飯去。”“好的,等我有時間一定去你們家拜訪。”


    劉大鵬又說,“你們這樣,先去看看李建文,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再去請個律師,再迴去看看法院有沒有熟人。”聽了劉大鵬的主意,李明秀心裏算是有了點底。楊文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商量劉大鵬可不可接觸一下蔡軍的家人。劉大鵬覺得也沒什麽不可以,於是就把蔡軍的家庭住址和家庭情況簡單的講了講。原來這蔡軍也是鐵山的,是下莊村的。楊文平萬分感激的握著劉大鵬的手,一再表示感謝。見他忙著要去開會,也就不好再打擾了。臨走時,劉大鵬又給看守所撥了個電話,他擔心看守所按規定不允許家人探望,就算是給老同學開了個後門吧。李明存駕駛著手扶,順著進城的車流不留神也壓上了通往市裏的斑馬線,剛過第一個紅綠燈時就被值勤的交通警察給攔了下來。交通肩膀上扛著一杠三星,一看就是個老同誌。立正,敬禮,又很客氣的伸過手來,李明存誤以為人家要跟他握手,可手麵向上手背朝下,與握手的姿勢截然相反。“同誌,請出示您的駕駛證和營運證。”伸手的用意一旦表明,加上頭頂上的警徽確實讓李明存出了一身冷汗。對於李明存當然不是第一次進城,但開著農用手扶進城裏還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迴。等交警說完後,他也很利落的迴答,沒有。怕他沒聽明白,又說了一遍,我真的沒有。“身份證呢?”“擱家裏了。”又不是出遠門,一個老農民沒事誰又會把身份證每天揣在身上,要放在前些年,倆口子到外地住賓館還得要結婚證或者介紹信呢,這不時代不同了嗎。李明存隻記得去信用社取款存款是要用身份證,人口普查時上交過,其他還真沒有再去用過,身份證沒帶在身上又不是他的錯,他怎麽會知道麵前的這位交警同誌會向他要這麽多的證呢。交警同誌見這位老實巴交的農民大哥,顯然不是故意要往市區裏闖的,但還是耐心的告訴他,像這種農用車是不讓進市裏中心的,以後要注意。李明存很誠懇的接受交警的批評,告訴交警同誌自己開手扶進城是來拉水管子的。走這條路還是問了一位掃馬路的老大爺,李明存見交警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又趕緊從中山裝的上衣口袋裏摸出介紹信來,遞給他說這就是去拉貨的憑據。交警看了看,順著介紹信的折痕疊平還給李明存,微微一笑。又敬了個禮,口氣緩和的說:“同誌,念你是初次違章,希望你下次注意,請上車我給你帶路。”“帶路?”看樣子交警同誌是相信了,李明存低聲自語道,半信半疑地發動起車來,那交警已經戴好了頭盔,斜腿跨上了摩托。真是遇上好人了。李明存開著手扶,前邊有警察開道,穿梭於市區之間,不時引來路人驚詫的目光。望著別人投來羨慕的眼神,李明存先前的憂愁頃刻間煙消雲散。左拐右拐的到了西平建材部,交警臨走時還給李明存重新指了條屬於農用車允許通行的外環路。李明存忙掏出過濾嘴,這還是出門前為辦事特意買的七塊錢一包的中南海,準備在鎮領導麵前充充門麵的。煙的檔次有點低,一直沒拿出手。等李明存抽出煙卷來,那交警早已掉轉車頭揚長而去。李明存進了建材部,裏麵排滿了油漆、塗料等建築材料,排列的井然有序,耀眼的照明燈亮堂堂的照在發亮的不鏽鋼管上閃閃跳動……


    一進門,便走過來一位漂亮的姑娘,看穿著肯定是店裏的服務員。女營業員熱情的詢問李明存需要點啥,李明存說水管。女營業員發揮自己的特長,介紹起產品及質量。聽她一說,李明存才知道自己所處的店正是西平市最大的一家建材及水暖供銷商,承接了市裏許多工程項目,也是市裏最大的批發兼零售商店,種類齊全、質量保障、價格優惠。營業員講起來喋喋不休,李明存也好意思再讓人家浪費沒必要的口舌了。忙打斷她的話說:“姑娘,我是來拉水管的。”說著把口袋裏的介紹信連同王先林的名片遞給了她。“噢,大叔您稍等。我這就給王經理打電話。”說完就走向櫃台處打電話了。不一會兒,女營業員領著一個穿著考究的年輕小夥子走了過來。李明存忙拿出煙來,抽出一根來遞給小夥子說:“你好,王經理。”女營業員忙說:“大叔,這是我們的銷售經理,姓陳。”“你好,陳經理。”李明存把煙遞給他,陳經理微笑的謝絕稱不會吸煙。陳經理問:“大叔,您啥時候提貨啊?”“當然是越快越好啊,能現在提貨最好!”李明存心想既然來了就趁早拉迴去算了。陳經理也是爽快人,說貨就在後院倉庫裏,不過現在公司的車都不在,要拉得自己租車。李明存決定,還是拉迴。其實他是怕夜長夢多,主要擔心變天,要是來個冷空氣就麻煩。他指了指門外的手扶說,自己開車來的。陳經理搖搖頭說,“大叔,車太小了,肯定拉不了的。”“沒事,我多拉兩趟就是了。”李明存急於想提貨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陳經理說:“行,小孫過來開一下出入庫單據,帶這位大叔去提貨。”


    “好的。”


    女營業員原來姓孫。李明存按著小孫姑娘的指示,把車開進院裏。掛上一檔在院裏轉了一圈,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則改換成鋁合金卷簾門,從東排向西足有六七個之多,也不知道水管放置哪個庫門。小孫一手拿著本憑據,喊李明存把車停在第二個庫門就行,然後過去簽個字。李明存停好車跟著小孫走進庫管員的屋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坐在寫字桌旁,正端著一個掉了瓷的白茶缸喝著茶,褐色的茶鏽跟白瓷形成鮮明的對比,從缸裏散發出陣陣茶香,是茉莉的清香。“孫大爺,這位大叔來提貨,這是貨單。”小孫把票據遞給老頭。李明存眼疾手快的給老頭遞了根中南海,點上了火。老頭樂嗬嗬抽著煙,用熏黃的食指戳了戳單據上簽字處,滿意的說:“這位同誌,麻煩你在這簽個字,等貨清點完了就給你一聯。”李明存簽完字,小孫撕下兩聯說:“孫大爺,發票就先放你這兒,等發完貨你就把這聯紅白單字給這師傅,紅單字是你留底的。”“知道了。”孫老頭從抽屜裏取出鑰匙,拿著單據領著李明存到了倉庫。嘩啦!卷簾門升了起來,孫老頭說,“大兄弟,取貨吧,這邊是25公分的,先取吧。”李明存望著滿庫的水管,喜笑顏開的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哎!等等。”孫老頭又翻看了一下單據,問:“我說大兄弟,三千多米你一人裝啊?”看他環顧四周的樣子,李明存笑了笑,“是啊,大爺。”“不成不成,你一人哪受得了啊!”


    孫老頭擺擺手,接著說,“再說,你這小車一趟也拉不了啊?”“你看看,這兩趟還有哪邊的細管都是你的。”孫老頭指著庫內的水管,意思明擺著就是小馬拉大車嗎。李明存商量道:“你看這樣行嗎,我先拉一車,然後再迴來拉一趟怎樣?”孫老頭問:“你家在哪啊?”“鐵山墨城庵。”“不近啊?”李明存堅持自己的意見,說著把剛開包的中南海塞到老孫手裏,央求道:“沒事的,大爺,反正這些塑料管子也不重。”老孫搓了下中南海硬盒的麵,眼睛一眯說:“行,勸你還是去租輛車子來吧,我看這些管子你再來拉兩趟也拉不完。”李存明想了想,覺得老頭說的在理。關鍵他想到了一點,就是一趟一趟的拉,又沒有人在這守著貨出現了短缺誰會承認啊?租輛車也是必須的,他跟孫大爺說,先裝一車看看,然後再定車輛,別車大浪費車小裝不下。孫老頭哈哈一樂,稱讚道:“大兄弟你挺會精打細算的,對了嘮了半天還不知你貴姓呢?”“大爺,什麽免貴,我姓李,木子李,明天的明存款的存。”李明存怕他聽不準,一字一字的說給他聽。


    孫老頭挺喜歡他的直率,說:“好,不錯,你先裝著,我去給你衝碗茶喝。”孫老頭說得還真沒錯,裝了一車後,確實沒有裝多少,想想孫大爺說的對。於是就跟孫老頭說自己出去找輛車,孫老頭幫他估量了一下叫輛啥樣的車,該付多少車費就多少別讓人給宰一把。天近偏午,李明存才裝完貨車。他還專門給王春蘭打了電話,讓貨到了再付運費,生怕讓車主給拉跑了。再次感謝孫老頭,李明存開著裝滿水管的手扶車,順著好心交警所指的方向朝城外開去。找了家路邊店,吃了碗燴餅填飽肚子,頓時感到從早上到下午數這會最舒暢。初冬的風,已讓山中萬物品嚐到了寒冷的溫柔,殘風卷起沙石從山而下,唿嘯橫掃一切。青山變得幽褐色,脾氣也大,動不動還生個小氣跺上兩腳,山穀裏傳出渾厚的吼叫,令人心畏。風吹來了冬,送了秋,吹落了葉。葉,樹葉,發黃了的落葉,在凜冽的空氣中飛舞。不!應該說是翻舞。那些掉而未掉的葉兒,在空無遮攔的枝頭上做著束死的抗爭,大有一股盛氣凜然的勁頭。公路兩旁的法桐樹,早已被秋風洗得幹淨,偶爾發著黃青的餘葉在不停的搖曳,聽到的全是風聲。李明存匆忙朝村裏趕去,是放心不下那送貨的司機師傅,幸虧留了個心眼,先把他身份證要了過來作抵押,司機在遞身份證時的眼神明顯有些生氣,還是運費打動了他才沒有太計較。東南崖與墨城庵兩村相隔幾裏地,也是前後相鄰較近的村莊,路相連地相挨,用電同條線,用水管一根,儼然是一個家裏的兩兄弟。


    東南崖村子也不大,人口比墨城庵也多不了多少,唯一占優勢的是占據在進山口地勢平坦,房屋規整道路暢通,解放大卡也能開進村,然而卡車要進墨城庵可就無路可走了,即使勉強開上山,可連調頭的地都沒有,自然是李明存所頭痛的事。車進不來,貨出不去就致不了富,將來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先要解決路的問題。還是先擱置吧,眼下當前的是自來水的問題。李明存的手扶車在進村時就減了速,怕胡同裏跑出個孩子刹不住車,過了村再加檔。東南崖的李澤啟用撅頭挑著一筐子苞米茬從對麵走來,看到李明存的車有意識的靠了靠路邊,熱情的招唿道:“明存啊,水管拖迴來了?”李明存拉住手動離合器說:“是啊,大爺你下地去了?”李澤啟指了指筐子說:“嶺上還有點茬子,閑著沒事去刨刨,到家裏喝碗水吧。”麵對李澤啟的邀請,李明存笑了笑,說等有空吧,人家前頭還有車管子呢,我得趕緊迴去看看。李澤啟說:“好,大事要緊。下管子時說一聲,東南崖的老少爺們來幫你們。”李明存離合一鬆,感謝道:“好的,迴頭再說,我走了大爺。”李澤啟朝他點了點頭,感歎道:真是個好書記啊。李明存還沒到村,車還在爬坡時老遠就看見那輛貨卡停在村口的平坦地上,有幾個身影在忙碌地卸著水管,地上亂哄哄的鋪了一地。李明存把車停在稍微寬敞的土路上,熄了火朝上走去。那送貨的司機見到李明存,氣唿唿道:“趕緊先卸車,什麽破地方,早知道就不來了。”李明存尷尬地笑了笑,抱歉的說:“師傅,你看我們這窮山僻壤的,可風景好啊,先到村裏喝杯茶。”


    “不去了,還是趕緊卸車吧,卸完走人。”司機很不情願的說,“對了,趕緊把車錢給付了。”李明存拉住過來抱水管的王春蘭,埋怨她怎麽也不給師傅衝壺茶啊,把人家涼在一邊,怪不得司機很生氣呢。王春蘭在家裏跟李明存伴伴嘴是常事,可在外頭男人說啥她從來不哼哼,忙陪著笑臉說,隻顧著卸車了把這事給忘了。轉過身忙著要跑下去準備衝茶,穀新遠的媳婦喊住她,“嫂子,別忙活了,在我家泡茶吧,還近便。”“噢,那麻煩他三嬸了。”王春蘭把李明存拉到一邊,低聲問車錢是多少?李明存說一百二,過慣了苦日子的她,不管是自家的錢還是公家的錢她能省則省,讓老伴再去商量商量一百塊錢算了。舉家過日子是很不容易,李明存但更為了臉麵,他望了望憤氣未消的貨車司機,說:“算了吧,十元八塊的就別計較了,再說都講好了的。”“不行,你不過去我去。”王春蘭說著就朝司機走去。薑西貴見車兜裏沒有多少水管了,來到跟前慢吞吞的說:“你看這堆管子,準備擱哪兒?”李明存還沒想到這點,望著鋪了滿地的管子,犯了愁,“是啊,這在車上不顯得多,怎麽一撂地上還真不少。”


    “要不這樣,趕明咱就趕緊鋪上它算了。”李明存決定道。穀新遠扛著一捆水管走了過來說:“叔,管子就放我家門前吧,反正明天也要下管子,就別往下倒騰了。”看李明存還在猶豫,穀新遠又說:“主任你要是不放心,晚上我給你值夜班。”“就是,放這吧。”不知啥時候,李明孝已站在了身後。李明存給了句痛快話,表示同意。然後問明孝今天怎麽沒去學校,明孝說還不是為了建文的事,還請了幾天假。“噢,建文的事情有眉目了嗎?”李明存也深為李建文的事感到惋惜。李明孝剛要說什麽,貨車那邊傳來王春蘭的爭執聲,李明存趕緊跑了過去。司機師傅發火道:“我算看透你們這些莊戶土,真是細到家了,少一分也不行!”態度很堅決,看來王春蘭的舉動很令他生氣,話也就說得不中聽起來。穀新遠也隨腳感到,聽司機說話有些過激,也提了三分氣,“我怎麽聽起來不順耳啊?”司機也豪不示弱,大聲道:“怎麽了,你們還要打人不成。”這句話把穀新遠給激怒了,真給攥起了拳頭,李明存見勢頭不對,趕緊攔住穀新遠,又把矛頭指向了自己的老婆,訓斥道:“你在這計較個啥,把錢給人家不就完了。”


    王春蘭和司機扯了半天,一分錢也沒軟下來,又被丈夫劈頭蓋臉的一頓訓,窩火的把一百元朝李明存手裏一扔,扭頭就走。李明存忙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二十元錢來,湊到百元大鈔上遞給司機,司機還用懷疑的眼神仔細辨別了那張一百元。這個司機看來也是個二百五,車開進來時不先把車頭調出去,現在滿地的管子鋪鬆著,早已沒了掉轉的空間。李明存看出他的難處,忙指揮著他開到下麵的小平場處,調了車頭才下了山。臨走時,司機師傅說,再也不來這破地了。老哥幾個來到穀新遠的門口,坐下來喝著泡了沒多會的茶。


    李明存卷了根紙煙,對薑西貴說:“老薑,我看明天就把管子給下了吧。天漸漸冷了,別結了冰就不好搗鼓了。”薑西貴說:“你是主任你說了算,說啥時候幹咱就啥時候幹,對吧,小穀。”穀新遠自己抽了根過濾嘴塞進嘴裏,點了點頭。“明孝,你大哥家現在啥情況呢?”李明存問端著茶水的李明孝。李明孝告訴說,鬧騰了一響午,下午安穩些了,建文的小姑在城裏跑這件事。還是城裏人好辦事,咱進城啥也不懂淨弄笑話。李明存把上午被交警逮了,然後又給帶路的事講給大夥聽,說咱還真農民了。正聊著,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聲三叔。扭過頭一看是李小翠。


    李明孝知道是來找自己的,忙應了一聲。李明存問:“是小翠啊,啥時候迴來的?”李小翠知道哥哥被抓的消息是上班的時候,通知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夏陽。李小翠的工作是銀行的出納,師範畢業後沒有分到好的工作,正好趕上了市中國銀行支行的一家分行招工,考試就進了銀行。李小翠和李夏陽是青梅竹馬,倆人同歲,還是一個月生的。小翠比夏陽還大六天,在東南崖一起讀小學,又一起在鐵山中學同窗過三年。中考時,李小翠選擇了師範,等她五年師範畢業的時候李夏陽也上大二了。初中畢業分手後他們倆人一直保持著聯係,雖說同在一個村,隨著年齡的增長,少男少女之間朦朧的也就產生了感情,其實雙方的家人也看得出來。真是驗證了兒時大人們說的那句話,娃娃親了。李小翠打心底裏也喜歡夏陽,李夏陽也沒因為自己是大學生,而疏遠小翠,在美女如雲的大學校園裏,依然感情如一的傾向於兒時夥伴,隻不過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李夏陽每次周末迴家時,肯定先到西平看看小翠,然後再迴家去,兩年多來已形成了一種習慣。李小翠正在整理著一些帳目,有人在敲那塊玻璃。抬頭一看是李夏陽,心裏一喜又一愣,前天不是剛過來看過我了嗎,不會這麽快又想我了?她跟主任請了下假就跑了出來,拖著夏陽跑到樓梯拐角。


    李夏陽不止幾次的在上班時間來找過自己了,主任這人挺好,從未紅過臉也沒有不允許過。但小翠總覺得在上班時間會客不太好,總是有意的迴避一下。李小翠笑嘻嘻的用手摸了摸夏陽的臉,溫乎乎的小手霎時給了他一陣溫暖,眼睛盯著他問:“怎麽不迴校啊,昨晚想我想得沒睡好啊?”李夏陽也微笑著說:“看把你美的,不跟你說笑,我來找你是有事的,你家出事了。”“出事了?”著實把李小翠給嚇了一跳。看她緊張的樣子肯定她家人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李夏陽忙扶著她,趕緊把李建文被抓的前前後後說了遍,雖然不全部但大概意思還是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的也就這麽多。李夏陽等小翠請好了假,送她到車站上了車,他也坐上了去海城的長途客車。李小翠上來告訴三叔李明孝,說小姑和小姑夫一會就迴來了,已經到山裏了。李明存一看擋著路的水管子,知道李明秀每次迴來從來都是開著小車,忙招唿著大夥把平坦的地給收拾出來。


    李明存把手扶開到小場的邊上,對穀新遠說這車也就甭卸了,打算明天下管子的話也就別費這個勁了。弄完水管子,日頭已跳進了西山坳,映出長長的橙線,一閃一跳一晃一耀,像老人在可愛的撫須。估摸著李明秀也該到了,也不便再去李明獻家摻和人家的家事,跟李明孝說要迴家合計合計明天下管的事。李明孝說,白天他哥說的話別往心裏去,他是惡瘋的狗亂咬人。李明存不怨他,也很為難的說:“明獻大哥並沒有錯,隻怪事來的太突然,都沒個心理準備,看樣子這建文當兵的事怕是保不住了。”李明孝是個明理是非的人,毫不客氣的講,建文他做的事是自作自受,看他平時不言不語的,還弄出這麽大個動靜。冬天的夜來得特早。當你聽到誰家的老式掛鍾敲響五下的時候,天也就黑了。村裏流傳這樣一句:早打五天未亮,晚敲五天透黑。


    山與天之間再也看不到落日的描邊和餘痕。在這個季節裏,山外的風吼的嚇人,而村裏麵絲毫感受不到狂風的蒞臨。李明存忙活著給豬喂了晚上的頭頓食,又去圈裏瞅了瞅那群山羊。等靠近年關時盤算著賣個好價錢,隻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王春蘭站在炕前擀著蔥花餅,手裏揉著最後一柱子麵,傳盤上擺滿了大小均勻的圓餅子。李明存坐在炕邊的椅子上,打了一通茶,拿起兩個茶碗分別用熱水涮了下,緊接著倒滿遞給老伴一碗放在麵板的邊角上。“他爹,今日去拉管子順利嗎?”王春蘭問道。李明存歎了口氣,點了根煙說:“可別提了,還順呢,這幫吃人飯不辦人事的東西,水管的米數還差呢。”“差?多少啊?”王春蘭停下揉麵的手,看著李明存。“三四百米吧,估計鋪不到咱這岸。”王春蘭哼了一聲,說:“你們這些當官的啊,你不會要啊?”看來她也已經麻木了,也不想再管這些閑事了。


    她注意到李明存的眉頭上的皺紋皺得甭緊,看來心裏也窩了一肚子火,也不好再添油加醋了,估計能拉迴這些水管已費好大勁了。兩碗熱茶下肚,李明存商量的口氣說,趁著這些天價高把那圈羊處理了吧。王春蘭一聽把手裏的那個餅子賭氣的扔在麵板上,態度強硬的說:“李明存,你少打我那羊的主意,我還不清楚你啥意思啊,你要賣我的羊,門都沒有。”李明存見老婆真的生氣了,臉色都變了,於是先打消了羊的念頭。忙陪著笑臉安慰她,你的羊你說了算,我也隻不過是想賣個好價錢。王春蘭根本不吃他這套,反駁道:“少胡謅了,養了這麽多年的羊了,啥時候價高我還不知道啊!”李明存站起身來收拾起炕上的麵板,王春蘭用身子一側,不買他的帳,“一邊去,不用你獻殷勤。”李明存抽起了悶煙,正愁自己水管的事情,家裏的黑狗叫了起來。知道是來人了,李明存剛跨出炕前,來人就進堂屋了,是穀新遠。“嫂子,你的蔥花餅把我給熏來了。”穀新遠一進門就嗬嗬的讒了起來。


    王春蘭扒在鍋邊上翻烙著餅子,不時還得彎下腰來向灶膛裏添把鬆枝毛,說:“新遠你越說越斜乎了,這隔大老遠的你就能聞到?鼻子尖讒來的吧,等著啊,嫂子這第一個餅子就好了你先吃。”李明存朝他打了個招唿,“來吧,新遠。”進了屋又重新從茶盤裏取了個茶碗倒上茶,哥倆就你一根煙我一根煙你一碗茶我一碗茶的攀談起來。等王春蘭端了幾個餅子進來時,屋裏已經是霧煙繚繞的了。穀新遠來也是為了明天鋪管子的事,看看準備怎麽個鋪法。李明存今天把水管的情況大概說了下。穀新遠聽得咬牙切齒的,恨不能現在就去抽林發榮一頓。他的意思很明顯,既然管子不夠還鋪個毛啊,等讓厲鎮長來了親自瞧瞧。李明存不同意他的意見,還是鋪上的好,讓大夥年前能吃上自來水,水管先擠著神仙河南崖的使。北崖呢?穀新遠問。是啊,北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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