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得了消息便從仁壽宮趕去,但到底是二手消息,哪裏追得上朱祁鎮的速度,等他趕到,三楊早已經從殿內出來。


    王振見狀急忙同這三位楊先生問好,沒想到這三人對視一眼,也隻是點點頭,便一起離開了,顯然是沒把他這半個“太子先生”放在眼裏。


    王振雖然心中不快,但到底常德公主所說的才是要緊事,自然是乖乖趕到乾清宮門處侍候。


    順德公主的寵愛不敗,他哪敢得罪這位公主?自然是要想辦法幫順德公主周全,這種話要是到了孫貴妃耳朵裏,恐怕又不能輕易消停了,連他都討不著好。


    王振正在心中打鼓,想著怎麽為順德公主說話,就聽得旁邊有人開口道:“這不是千歲爺身邊的王振嗎?怎麽擅自跑到皇爺的寢宮來?”


    王振對上那人,正是如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金英,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太監,懷裏抱著匣子,顯然是將需要皇帝親自過目的題本拿了過來,由陛下決斷。


    王振趕忙恭敬行禮道:“奴婢見過金大璫。”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道:“千歲爺是有事覲見皇爺,奴婢身份低微,不便入內,所以才在殿外等候。”


    司禮監受皇帝信重,準許司禮監代替皇帝批紅,這群司禮監的太監也跟著水漲船高,就連負責皇帝宮內安全的禦馬監也往往避其鋒芒。更不用說金英本人也頗受皇帝信賴,去年剛剛升任司禮監太監,得賜免死詔,正是一展威風的時候,宮中女官、太監,哪個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金英瞟了一眼,這才道:“原來是千歲爺身邊的王大伴,禦前可要小心才是。”


    王振自然笑臉相迎:“金大璫說的是。”


    待到金英離開,王振才在心裏啐了一口。


    不就是資曆老點嗎?等到將來改朝換代,看他在自己麵前還能不能闊氣!


    王振暗自慪氣,朱祁鎮已經從殿內走出,見王振來了,有些驚訝,問道:“王先生怎麽來了?”


    王振見他步伐輕鬆,便知道皇爺大概是已經答應了太子的請求,不由暗自感慨皇家教子果然不同。


    要是換到民間,家中孩子成日裏要東要西的,早就脫鞋抽打了,哪有這樣事事順從的?


    心裏這麽想,王振麵上還是如常,笑道:“奴婢是聽人說千歲爺貿然跑到皇爺這裏,憂心千歲爺出了什麽差錯。”


    朱祁鎮聞言卻隻是哼了一聲,道:“是三姐姐讓人去找你的吧?”他看見王振不敢抬頭,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哼聲道:“王先生是我的先生,怎麽能隨意聽三姐姐的命令呢?”


    王振驟然聽他如此說,頗有幾分主人威嚴,不再像是平日裏的稚童,不由心中一緊,他趕緊道:“千歲爺說的是,隻是奴婢實在是擔心您……”


    朱祁鎮邁開步子向前走,語氣裏還有幾分得意,道:“爹已經答應我了,之後就是姐姐和英國公教我騎射。”


    王振心裏直打鼓,不由開始思考起自己之後該怎麽向順德公主交差。


    他正在那裏琢磨,朱祁鎮卻忽然開口道:“大姐姐對我很好,爹為什麽不讓我相信姐姐呢?”


    王振聽到這裏心中一動,隱約有了個想法。


    要是能借著這個機會將順德公主趕出宮去,這樣他就可以不必再時不時地向順德公主透露消息了……


    王振見四下無人,隻有後麵幾個小太監跟著,他們都以王振馬首是瞻,自然不會隨意傳話。


    王振放心開口道:“千歲爺,這人心隔肚皮,公主平日裏對您再好,可到底公主的母親是皇後娘娘,您的母親是貴妃娘娘……”


    朱祁鎮聞言撇撇嘴,道:“胡娘娘也是我的母親,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是皇後的孩子。”


    王振一時語塞,道:“但對公主來說,千歲爺肯定和永清公主不同啊。”


    提到這個,朱祁鎮才有了幾分動搖,低聲道:“姐姐最疼愛的就是二姐姐,母親也是……二姐姐之後才是我。”


    他也能隱約感覺到,皇後、大姐姐、二姐姐才是一家人,雖然他們都是一個父親,但姐姐心中最珍愛的還是母親和二姐姐,隻有她們三個才是真正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王振意識到機會來臨,立刻道:“所以皇爺才要千歲爺多留個心眼……”


    朱祁鎮隻是道:“我和鈺哥兒都不是姐姐的弟弟,可姐姐還是更疼愛我一些,大家都看在眼裏,連奶奶都是這麽說的。”


    要是大姐姐是他的親姐姐就好了,這樣誰也爭不過他。


    王振義正辭嚴地說道:“那是因為千歲爺是太子,公主待您自然與對其他人不同……”他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一旦這麽說,難免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正想著怎麽圓迴來,不遠處已經出現了韓桂蘭的身影。


    隻見韓桂蘭快步走來,笑盈盈地說道:“千歲爺的披風落下了,殿下讓奴婢趕緊送來,連同殿下親手縫製的暖耳和手捂子一起。奴婢想著千歲爺也該迴仁壽宮老娘娘那裏,便想著在路上等千歲爺,沒想到正巧遇上。”


    朱祁鎮咦了一聲,立刻接過韓桂蘭手中的東西,新奇道:“這是姐姐親手縫的?姐姐還會女紅?”


    韓桂蘭蹲下身,指著上麵縫合的痕跡,道:“這是自然,千歲爺您瞧,這中間的布料有刮花的痕跡,是殿下手上的繭子傷了布料,殿下還擔心千歲爺嫌她針線功夫不好呢……”


    朱祁鎮喜歡的不得了,立刻拿著看了看去,愛不釋手,好像從未見過手捂子一般。“這個好,每日都能戴在身上,大家都能瞧見。”


    王振沒想到韓桂蘭竟然來得如此巧合,下意識地看向她,卻見韓桂蘭眼神冰冷,看著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仿佛已經聽到了剛才的挑撥離間,更重要的是和朱予煥簡直如出一轍,嚇得王振不由打了個激靈。


    韓桂蘭這才嫣然一笑,道:“王先生,怎麽平日裏不見你跟著千歲爺一起來坤寧宮呢?奴婢們可是都聽說了,千歲爺可是最聽王先生的話,隻要王先生開口,千歲爺沒有不答應的,連我家殿下都不曾有這樣的殊榮呢。”


    這幾句話份量極重,王振訕訕一笑,趕忙道:“順德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過是個小小內官,哪裏敢做千歲爺的主?殿下就不一樣了,千歲爺可是時常念叨殿下的……”


    朱祁鎮也不嫌熱,將那手捂子和暖耳都戴好,這才接口道:“是啊,王振,以後不許再說大姐姐的壞話了。”


    王振見韓桂蘭陰森一笑,更覺得緊張,趕忙道:“奴婢哪敢說順德殿下的壞話,剛才不過是一時失言……”


    這辯解怎麽聽都有幾分蒼白無力,韓桂蘭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對王振笑道:“這就好,我家殿下對宮中上上下下最為體貼,一向怕有人心中怨懟……”


    韓桂蘭難纏不說,最重要的是朱祁鎮本人對朱予煥的態度不見偏移,王振早就敗下陣來,趕緊道:“順德殿下待下寬和大度,沒有一個宮人說不好的!”


    韓桂蘭見狀似笑非笑道:“還是王先生讀過書,肚子裏有墨水,知道什麽叫做‘仁義禮智信忠孝悌節恕勇讓’。”


    王振訕訕一笑,道:“韓娘子過譽了……”


    教習騎射的聖旨一下,也算是皆大歡喜,唯有英國公張輔摸不著頭腦。


    先前雖然陛下也指使他負責皇太子的騎射,可那是出閣以後的安排,怎麽如今好端端地讓他按時進宮教授騎射課程?


    不過等到張輔進宮之後見到了陪在太子身邊的朱予煥,自然也就明白了。


    英國公授課是一迴事,但旁邊多了個早就學過騎射的順德公主,陛下大抵有讓他們互相監督的意思。


    無非是朱瞻基不放心這姐弟兩個,又考慮到之後要是再出現上次馬場上的事情,有英國公這個外人在,至少也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得一清二楚,實在不行,也有人能夠背鍋。


    且英國公教導太子究竟是用心還是敷衍,也有順德公主能盯著。


    這何嚐不是一種“順德公主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朱予煥和張輔算是老熟人了,因此熟稔地打招唿,倒是朱祁鎮還是第一次見到英國公,還有些新奇,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輔。


    畢竟英國公年過半百,即便是曾經的名將,如今的體能也不能和過去相比,朱祁鎮自然好奇這位老人能教授自己點什麽。


    朱予煥見狀為朱祁鎮介紹道:“英國公的父親曾經跟隨在曾爺爺身邊,出生入死,英國公本人更是數征安南,這爵位可是腳踏實地、赫赫戰功得來的,我的那點小花招在英國公麵前什麽都不算。且英國公文武雙全,還曾監修《實錄》,在國子監頗有美名。”


    張輔作揖道:“公主過獎了,臣如今已是垂垂老矣,鮮少上馬,也就隻能在文墨上下下功夫。”


    朱祁鎮了然地哦了一聲,隨後道:“那張師傅會什麽?”


    張輔還真不好說什麽,道:“太子殿下想學什麽?”


    對於武將而言,騎射不過是微末功夫,實在沒必要掛在嘴上。


    朱祁鎮替朱予煥驕傲道:“姐姐可以一次射出三支箭!每一支都不會脫靶!本宮也要學這個!”


    朱予煥訕訕一笑,道:“不過就是些簡單的功夫而已,英國公見笑了。”


    張輔煞有介事地說道:“公主曾經跟隨陛下巡邊不說,更是自己去過遼東等地,雖然未曾迎敵,但勇氣可嘉,這也是作為將領的一大優點。”


    朱祁鎮聽到這裏眼前一亮,道:“對啊,姐姐厲害又勇敢,我就想和姐姐一樣,最好比姐姐更厲害!”


    朱予煥笑著摸摸他的頭,道:“你呀……”


    這位金尊玉貴的太子爺年紀還小,張輔不好多說什麽,隻是道:“臣雖然未曾親自教導過公主的騎射,但也聽人說起過,公主一向勤勉,每日都來練習不說,來得要比先生還早,可見天道酬勤。”


    聽到這裏,朱祁鎮反而有些犯難,但還是道:“本宮平日裏讀書也很勤快,王先生可是誇過本宮的。”


    張輔不知道朱祁鎮口中的王先生是誰,朱予煥已經開口道:“英國公有所不知,太子爺身邊負責開蒙的王伴伴最得信賴,太子爺常把王伴伴的勸誡之語放在心上呢。”


    原本隻是做背景板的王振心裏一跳,趕忙躬身道:“殿下當真折煞奴婢了……”


    自從上次被韓桂蘭當麵“教訓”一番,王振立刻歇了給順德公主潑髒水的想法,最重要的便是太子本人對順德公主多加信賴,他要是反其道而行之,隻會丟失太子對自己的信任。貴妃再怎麽折騰,還是太子的親生母親,可他不過一個太監而已,哪敢胡來?


    不過他倒也能理解為何孫貴妃和孫家都如此忌憚順德公主了,這位公主是個笑麵虎的角色,出招總是不動聲色,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就在眼前,換成是誰都不敢再動彈。


    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除掉”公主,王振斷不能再輕舉妄動。


    朱予煥竟然親自伸手扶他起來,笑道:“王伴伴不必緊張,不過是說笑而已。”


    張輔立刻明白過來,王振就是太子口中的“王先生”,對一個伺候主人的奴婢的稱唿如此親近,可見主仆二人的關係甚好。


    朱予煥轉向英國公張輔,道:“我們姊妹兄弟閑來無事的時候便去馬場跑馬,哥兒已經能夠穩坐馬上,隻是他到底年紀小,不能讓他一個人駕馬,往往是太監牽馬。至於弓箭,哥兒還未學過,好在爹爹已經命人造好弓箭,膂力不大,剛好夠他練習用。”


    張輔聽完朱予煥口中的太子學習進度,微微頷首,道:“臣明白了,如今太子殿下年紀尚小,應當先鍛煉臂力,這拉弓射箭不必急於一時。練兩刻的手臂,再練兩刻的騎馬,兩項交替,也免得殿下無聊。”


    朱祁鎮聽到這裏,有些不快地說道:“不拉弓射箭,怎麽射得準?明年去西苑的時候,本宮還想像姐姐一樣獵隻兔子送給奶奶。”


    朱予煥拍拍弟弟的肩膀,道:“鎮哥兒,我也是這般,先練臂力。”


    朱祁鎮無法,隻好嘟囔道:“知道了……”


    張輔見他被朱予煥輕易“鎮壓”,這才算是明白過來,原來順德公主是來嚴管紀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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