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剛開不久,朱予煥便入了宮,倒把宮城的守衛嚇了一跳。


    順德公主是跟著務農寺的官員一同外出的,如今自己先行迴來不說,竟然隻有三四個護衛和內官跟著,衣擺上還有露水的印記,可見是匆匆趕迴來的。


    朱予煥進了宮城,先讓懷恩去坤寧宮探望胡善祥,自己則是直奔張太後所在的仁壽宮。


    張太後如今越發注重身體,一向早睡早起,因此仁壽宮的宮門一向開得極早,宮人們更是早早地掃灑仁壽宮內外。


    宮人們遠遠地見順德公主奔來,隻見她發髻微散、雙眼泛紅,有些跌跌撞撞地走近,開口便問道:“奶奶呢?”


    這宮中上上下下,誰見過順德公主這般驚慌失措,一時間都看呆了,還是有個宮人反應快些,趕忙道:“太後娘娘已經起身了。”


    朱予煥便急匆匆地過了宮門,宮人們麵麵相覷,紛紛小心翼翼地往內探頭,隻是宮牆高深,不知道內裏情境。


    倒是殿內伺候的宮人們見到朱予煥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進來,通報也趕不上她的速度,便見往日裏最為活潑俏皮的順德公主竟然當著張太後的麵嚎啕大哭,邊哭邊道:“奶奶,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


    張太後原本還訝異於孫女獨自一人迴來,見她看著又驚又怕,急忙伸手將她樓入懷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張太後身邊的女官見狀揮退眾人,自己也悄悄地退了下去。


    張太後摟著朱予煥,哄了又哄,見她哽咽著不說話,這才開口問道:“怎麽迴事?誰要殺你?”


    她原本隻當朱予煥是被什麽嚇著了才會如此言語,可真聽朱予煥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張太後已經色變,怒道:“好大的膽子!連公主的命也想要,今日敢裝作山匪劫道,明日豈不是要學那些逆賊造反!”


    妃嬪也好、大臣也罷,愛怎麽鬥怎麽鬥,張太後都可以不在意,但唯獨有一點不能容忍,那便是殘害她的子孫,竟然還是假傳宮裏的消息殘害皇嗣,真當她這個太後是吃素的嗎?


    朱予煥抹了眼淚,可眼睛仍舊是紅彤彤的,趴在張太後膝前,道:“當時煥煥未曾多想,可事後煥煥怕得厲害,再也不敢停歇,天一亮便入城了……”


    張太後早就看出她風塵仆仆,想到她如此慌亂卻也未曾大鬧,可見也是怕這事傳出去影響皇家聲譽,又心裏委屈,這才跑到自己宮中。


    張太後寬慰道:“沒事,到了奶奶宮裏,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敢亂來!”


    張太後一向篤信佛教,卻能如此放言,可見是動了真格。


    張太後又柔聲道:“你在奶奶這裏好好歇息,奶奶讓人去請你爹爹來,讓他調遣錦衣衛辦案,為你做主。”


    朱予煥一晚上沒睡,一直在夜風中趕路,早就困頓不已,聞言心裏一鬆,便徹底昏睡過去。


    張太後見她突然昏迷,嚇了一跳,伸手一探她燒得滾燙的額頭,又摸了摸她冰冷的手,頓覺不妙,急忙揚起聲音道:“來人!快傳太醫來仁壽宮!”


    朱瞻基今日上朝,還要與群臣議事,張太後雖然不悅,但也不會打擾國事,隻讓宮人待到皇帝空閑的時候請來仁壽宮。


    而順德公主一路哭到仁壽宮的消息也漸漸在宮中流傳開來,六宮妃嬪雖然不知道事情真相,但聽說之後仁壽宮又召見了太醫,便知道順德公主必然是病了,因此紛紛派遣宮人到仁壽宮慰問。


    待到朱瞻基下朝,這才聽說了朱予煥的事情,先是傳錦衣衛了解事情原委,下令調查,隨後才急急忙忙地趕到了仁壽宮,隻見朱予煥白著一張臉昏睡,不由心下一驚,心中生出了幾分疼惜。


    “皇帝,你說該怎麽辦?”


    朱瞻基看向從外麵進來的母親,還能嗅到她身上的檀香,便知道母親是去了佛堂。


    “娘放心,自然是要徹查到底,賽哈智已經領命而去。”


    自從朱瞻基登基以來,張太後便退居仁壽宮,還從未對朱瞻基的舉措有過二話,此時卻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道:“你是要徹查,今日害的是我的孫女,明日就要害我的兒子了,不徹查,你的命哪天也不知不覺地沒有了!”


    朱瞻基聽出張太後的弦外之音,道:“她自幼長在娘的身邊,娘應當知道的,她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張太後聞言怒極,強壓下火氣,道:“她不做,有人替她去做!除了她,還有誰恨我的煥煥至此?陛下要寵愛哪個妃嬪,我這個為娘的管不住,但隻有一點,那便是皇子出生就送到我這裏養!我絕不許家裏再出現今日這樣自相殘殺的事情!”


    朱瞻基私心自然是更想皇子養在孫夢秋身邊,但張太後這樣動怒,朱瞻基自然是不好當麵頂撞母親,隻好道:“兒子聽娘的。但自相殘殺這一說還請娘細細斟酌,夢秋絕不是這樣的人。”


    張太後冷笑一聲,道:“兒子是娘身上的一塊肉,你什麽心思真當我不知道嗎?今日我就把話放在這裏,別管別人生下幾個兒子,我都不同意你廢後再立新後,不是皇後都能動殺心,要是皇後,這宮裏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是不是都得去死?”


    這話說得極重,朱瞻基被母親戳破心裏的想法,隻得訕訕道:“中宮無子,為了國本理應早立太子……”


    “我可沒有不讓你立太子,但太子不能給他的生母教養、胡氏不能成為廢後,這是我的底線。”張太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做什麽,娘從不管束,但這件事你必須聽娘的……廢後的口子一開,以後你的兒孫的後宮永不得安寧,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家唱罷我家登場,遺禍百年由此開始。你明白嗎?”


    朱瞻基喉嚨一緊,還是委婉道:“待到貴妃誕下皇子再說吧。”


    張太後嗤笑一聲,道:“心硬還是要看你們這些當爹的,這孩子事發時鎮定,可夢裏始終不踏實,睡著了都在喊她的爹娘,隻可惜她娘也病了,不然早就來看她了。”


    想起當初吳妙素所說,朱瞻基心中有些愧疚,見朱予煥雙唇幹裂,便拿起旁邊的琉璃杯給她喂水。


    朱予煥咳嗽起來,大叫一聲“不要溺死我”,這才猛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坐在床頭的朱瞻基。


    朱瞻基聽錦衣衛說起,朱予煥事發時還算鎮定,但後來大抵是越想越怕,一路夜奔迴京,等到城門一開便迴宮到了仁壽宮,可見朱予煥不過是強裝鎮定而已。


    朱瞻基還未反應過來,朱予煥已經撲進他懷裏,顧不得自己一脖子的水,朱予煥抱著朱瞻基大哭道:“爹爹!”


    這水喂的,差點給她嗆死!


    朱予煥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淚,朱瞻基見她還在病中,也不好多問什麽,隻是寬慰了女兒一番。


    朱予煥見朱瞻基實在是沒什麽話好說,這才鬆開朱瞻基,故作不好意思地開口道:“讓爹爹見笑了……”


    朱瞻基摸了摸她的頭,有些愧疚地開口道:“爹爹總是忘記你還是個孩子。”


    朱予煥垂下頭,道:“是煥煥不好,若不是突然聽到娘病倒的消息,就不會在晚上匆匆趕迴來,更不會遇到山匪。”


    朱瞻基摸了摸女兒的長發,道:“這怎麽能怪你呢?朕已經責令宮正司和司禮監徹查此事,和那個內官有關係的宮人,一律關押審問。”


    要不是朱予煥警惕心高,強行讓原本負責保護務農寺官員的錦衣衛隨行,百戶石林又考慮到公主的安危,當晚會發生什麽事情也猶未可知。


    朱瞻基已經讓人去核實求證山匪一事,隻是他心裏很清楚,豐瑞與京城距離極近,怎麽可能會有山匪,若是真有順天府的這一眾官員都得摘腦袋,這件事必然還有主謀。


    張太後的話還迴響在朱瞻基腦海中,縱使他不願意相信,卻也不得不考慮一種可能。


    這件事興許和孫貴妃有極大的關聯。


    朱予煥年紀雖小,但主意不小,時不時便獻寶獻計,他也好、太後也好,都對煥煥有幾分看重,加上善堂一事,朱瞻基確實對廢立皇後有些猶豫。


    孫貴妃若是因此打擊報複,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錯誤這種東西本就可以人為製造,這消息一旦散布出去,民間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傳聞,大概率會有些窮酸腐儒責怪公主拋頭露麵才會招致禍患,如此便是朱瞻基也不好讓女兒再隨意出入宮闈。


    靠在床邊的朱予煥仰頭看向朱瞻基,眼中滿是希冀,開口問道:“爹爹,以後我還能出宮嗎?”


    朱瞻基心裏早就對女兒滿是愧疚,立刻道:“爹爹給了你牙牌,怎麽還有收迴的道理?”他察覺到一旁坐著的張太後看向自己,一心想著補償女兒,接著說道:“爹爹命人給你在皇城修一座公主府,以後你出入宮闈便更加方便,免得像今日一樣,在城外吹風受凍。”


    朱予煥眼眶一紅,正要掀開被子跪下謝恩,朱瞻基趕忙將女兒按住,道:“你是公主,爹爹的女兒,怎麽還生分了?”


    朱予煥怯怯道:“煥煥知道自己闖下禍事,給爹爹添了麻煩,卻還受了爹爹的賞,心中有愧。”


    朱瞻基聽她此言,便知道朱予煥大抵也想到這世上能夠記恨她一個深宮公主的人隻有一個,立刻正色道:“煥煥,你現在還在病中,不要胡思亂想,待到錦衣衛調查出個水落石出,爹爹會還你一個公道,但你千萬不能疑鄰盜斧。”


    朱瞻基與孫夢秋相識多年,知道她便是心結再重,也絕不會這樣害人,自然是不願意相信的。


    張太後實在是聽不下去,一拍桌子道:“好了,煥煥還是個孩子,身體也未康複,你就不要在這裏說什麽大道理了,連我也聽得煩悶。”


    朱瞻基知道今日實在是惹怒了張太後,才引得她這樣頻頻落自己的麵子,可母親到底是母親,朱瞻基也隻好道:“煥煥,你這些日子就在奶奶宮中休息,其他的事情都有爹爹在。”


    朱予煥悶悶地應了一聲,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順德公主的失落。


    朱瞻基看她這可憐巴巴的樣子,不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他現在是風箱裏的老鼠兩頭為難,這件事必然是要調查清楚,給太後、皇後和公主一個交代的,否則六宮不平,女兒更是對自己這個父親失望,隻怕以後也不願意再擔事,可一旦調查起來,萬一這件事真和貴妃有關係……


    “皇後娘娘慢些!”


    原本沉寂的三人一同看向門口,隻見胡善祥連皇後服飾也沒有穿戴,頭上的發簪搖搖欲墜,披風都未曾扣上,便奔到了床邊,一把將朱予煥摟在了懷裏,雙眼通紅,斥責道:“你急什麽!有什麽等不到天亮之後再說!我就隻有你們兩個女兒,你要是出了個好歹,不如幹脆讓人把我的心也一起剜了吧!”


    朱予煥被她摟在懷裏,淚水撲簌撲簌掉進領口,心酸不已,卻始終沒落下眼淚,隻是也抱緊了胡善祥,道:“娘,對不住……”


    她自然是知道若是讓胡善祥知道這事,必然又是心神不安。可這事不做不行,聲名於她不過浮雲,她隻要實利,鬧得越大越好,大到讓朱瞻基一旦廢後便能在野史裏來個“明中三大案”,非得留著胡善祥的後位不可。


    朱瞻基在一旁,自然是瞧見了胡善祥淚如雨下,蒼白的雙唇更是咬出了一絲殷紅。他想起那日皇後願意上表辭去後位,隻求換兩個女兒的平安,可如今卻出了這一檔子事。


    朱瞻基頓感心虛,竟然也罕見地慌了神,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給這母女兩個讓出位置,還是該好好寬慰她們一番。


    胡善祥平日裏如鋼一般,火燒不行、水淹不是,何曾如今日這般沒了皇後的規矩體統?從小到大朱瞻基什麽場麵沒見過,可還真沒有像今日這樣讓他慌神的。


    胡善祥心中隻有朱予煥,一眼也不曾看朱瞻基,隻是撫朱予煥臉頰,又摸她頭發,生怕她有個一二,哭得說不出話來。


    饒是張太後看到這母女二人的淒涼樣子,也覺得心顫,拿著帕子沾淚,便是女官們也不再攔著皇後。


    朱予煥握住胡善祥的手,道:“娘放心吧,我沒事。”


    朱瞻基見胡善祥發絲散亂,如失神一般,不免憐惜,拿出帕子為她擦去嘴角血絲,道:“皇後不必心急,太後已命太醫院會診,煥煥平安無事。”他停頓片刻,承諾道:“朕必然會給你們母女二人一個交代,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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