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煥提起徐望之的事情,本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張太後竟然答應了,大抵是聽到了那位陸老夫人的名號,所以張太後才這樣爽快。


    不過如此便需要提前和徐望之打個招唿,因此朱予煥又特地跑出宮了一趟。


    徐望之見到她也是眼前一亮,開口問道:“你是來和我商量醫館的事情嗎?”


    朱予煥嘻嘻一笑,道:“這一個月還沒有結束呢,之後我會向善堂主事詢問你的出診情況,若是你真的靠得住,醫館之事便照常提上日程。”


    其實善堂的主事早就和朱予煥說過徐望之這半個多月的看病成果,確實是一名靠譜的醫者,對待病患也格外細致,絕不因為對方是普通百姓而有所懈怠。


    徐望之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猶豫片刻,徐望之又接著開口問道:“內城那個什麽茶坊,也是你開的?”


    朱予煥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徐望之麵上流露出得意之色,道:“當然是聽善堂裏的人說的啊,他們的活計除了去鋪子幫忙,也就是幫忙修繕一些住房之類的,這次這個茶坊可是大活,一般人怎麽修得起這些東西,你和英國公家的郎君熟悉,這件事必然有你的一份啊。”


    朱予煥聞言微微一笑,適時誇讚道:“這都讓陸郎發現了,不愧是大夫,明察秋毫。”


    徐望之聽完更加驕傲,隨後又有些疑惑,問道:“明察秋毫是用在這裏的嗎?”她說完又覺得這件事不怎麽重要,接著問道:“你修了那麽大的茶坊,聽說還會白送茶水,那你還有錢開設醫館嗎?”


    朱予煥沒想到她繞了這麽一大圈,最終還是繞迴到了醫館的事情上,有些無奈地開口道:“你就放心吧,我如今雖然算不上是什麽有錢人,但也不至於連答應你的事情都辦不到。”她說到這裏一頓,隨後又忽然笑了笑,道:“不過我現在有一個更好的辦法,能夠不費一兵一卒就幫你開一家醫館。”


    徐望之眼前一亮,追問道:“是什麽辦法?快說快說——”


    朱予煥笑盈盈地說道:“我祖母有頭痛的老毛病,你幫她看看。”她見徐望之似乎有些失望,接著說道:“我祖母可比我更有錢,隻要你將她的病治好了,保準她輕而易舉就能實現你開設醫館的夢想,輕鬆傳授你的醫術不說,說不定還能幫你出書呢。”


    這下徐望之再也沒有了其他意見,信誓旦旦地開口道:“你放心,從今以後你的祖母就是我的祖母,不就是頭風嗎,就算是曹操在世,我也能給他治好!”


    朱予煥聞言不免有些好笑,友善提醒道:“這個另當別論,你要是真的做什麽開顱手術,我就不帶你見她了。”


    徐望之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問道:“開顱手術?開顱我明白,什麽是手術?”


    朱予煥解釋道:“就是用刀將人的部分器官或者皮膚剖開,去除病灶之後再重新縫上。”


    徐望之了然,道:“這個我見過,把人的痔瘡割掉,就是沒有親手做過……”她見朱予煥盯著自己,立刻義正辭嚴地說道:“再怎麽我也不敢拿老夫人練手啊,等我之後找點雞鴨魚之類的試試……”


    朱予煥一手扶額,趕忙道:“千萬別,小命要緊。”


    徐望之顯然沒有在意這種小事,隻是滿含期待地看向朱予煥,問道:“那什麽時候去給你祖母看診啊?”


    朱予煥摸摸下巴,眼中多了幾分狡黠,開口道:“看診不算難事,難的是另一個問題。”


    徐望之有些不解其意,但在對上朱予煥的眼睛之後,她下意識地挪動著身體向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什麽問題……?”


    朱予煥友善地說道:“要進內宅為女眷看診,自然是要男扮女裝啊。”


    徐望之陷入了沉默,抬手指了指自己,道:“男扮女裝?我?”她說罷低下頭瞧了瞧自己的衣著打扮,顯然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是被看穿了身份,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先前她是女子打扮,人人都不願意讓她看診,當她一個女子不懂裝懂,她才刻意打扮成男子模樣,也是為了方便自己行醫救人,現在倒好,竟然有人讓她打扮成女子模樣去看診……莫非這就是大城?


    朱予煥鄭重地點點頭,道:“沒錯,就是你。”


    石璟剛一挑簾子,就聽到兩人關於“男扮女裝”的對話,不由一陣惡寒,對徐望之道:“你一個大男人扮什麽女裝?說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


    徐望之聞言麵色一冷,毫不客氣地開口道:“滾遠點。”


    石璟想要開口爭辯、但又礙於徐望之是大夫,還要給百姓們坐診看病,隻好乖乖地將藥材扛了進來。


    朱予煥見狀微微挑眉,好奇地問道:“這麽多藥材是從哪裏來的?”


    “就是那個什麽英國公家送來的,這些是最後一車。”石璟說完又覺得哪裏不對,下意識地反問道:“不對啊,憑什麽我迴答你啊?”


    朱予煥還沒開口,徐望之已經搶先一步開口道:“人家是官家郎君,和你這樣五大三粗的武夫自然是不一樣的。”


    石璟哼了一聲,道:“武夫怎麽了?有哪個俠客不會武的?”


    徐望之撇撇嘴,嫌棄地說道:“俠以武亂禁,像你這樣的,遲早被官府抓走。”


    石璟頗有些得意,道:“那可不一定,府前衛軍有亡故的軍戶,如果不能補充,會對外擴招其他軍戶,說不定我就能進去,到時候你們都得叫我一聲軍爺。”


    朱予煥聞言有些好笑,道:“你這樣散漫的性子,能當兵嗎?”不等石璟反駁,她接著說道:“況且府前衛軍優先從亡故軍戶中選擇後代繼任或者其家鄉挑選,一旦服役,即便到老也不得歸鄉,這樣護衛皇子的軍隊,平日裏也沒有上戰場立功的機會。就算想在陛下麵前表現,帶刀衛也隻有兩百人不到,每日輪換不說,陛下也並非時時刻刻遊獵巡邊,你能見到陛下幾麵?”


    旁邊的徐望之對這些不大了解,但聽朱予煥說得頭頭是道,不免一愣。


    但想到朱予煥和英國公這樣的勳貴相熟,了解這些倒是也不例外。


    石璟一時語塞,將兩包藥材放在地上,少見地嚴肅起來,他開口問道:“老弟,你指點一下,我朝哪一衛努力比較好?”


    徐望之誒了一聲,道:“你把藥材拿起來,弄髒了你可賠不起。”


    石璟隻好又把藥材扛起來放在肩上,道:“這樣行了吧?”見徐望之不說話,他又看向朱予煥,接著問道:“怎麽說?”


    朱予煥摸摸下巴,道:“你爹現在在哪裏?”


    聽到朱予煥問起自己爹,石璟明顯又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一咬牙,道:“我爹在錦衣衛。”


    徐望之聽到“錦衣衛”三個字,立刻搬起椅子向旁邊挪了挪,眼神中除了原本的嫌棄,更多了幾分不敢置信。


    錦衣衛聽著雖然威風,但在尋常百姓看來,就是典型的恐慌製造者,隻要有這群錦衣衛所在之處,必然不得安生。


    石璟嘖了一聲,信誓旦旦地開口道:“雖然我爹身在錦衣衛,但也不是所有錦衣衛都是你們道聽途說的那種抄家滅族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徐望之已經抄起手邊脈枕丟了過去,努力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了!天子腳下也敢胡說八道!我的醫館還沒有開張,我還不想死……”


    石璟隻好乖乖閉嘴。


    朱予煥倒是不以為意,道:“那你就改改等著未來承接你爹的班唄。”


    石璟聽她最後竟然隻出了這麽一個主意,難免有些失望,道:“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朱予煥見他這樣,有些好笑地問道:“為什麽非要當兵啊,可以去趕考啊。”


    石璟果斷拒絕道:“算了吧,讀書麻煩,比起這些,還不如讓我聽說書呢。”


    朱予煥無奈地搖搖頭,搖了搖手中的折扇,道:“我是說武舉,雖然要求嚴格,次數不定,但是肯定要比幼軍靠譜一些吧。”


    如當初朱棣選拔給朱瞻基當做護衛的府前衛軍中的幼軍,經過二十多年,其中年紀最大的估計都有五十多歲了,這樣換算下來,二十多年才有一個坑,武舉的舉辦頻數都明顯高於幼軍的更新迭代。


    石璟這下更加喪氣了。


    徐望之見狀笑嘲笑道:“你自己連為什麽想當兵都說不出來,天生吃不了這口飯,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當個幫手,也算是做好事了。不然真等你當了兵油子,恐怕就隻有挨打的份了。”


    石璟被她嘲笑了一番,難免有些氣餒,但還是逞強道:“早知道就不和你們兩個說了,那個詞叫什麽來著?刻薄!”說罷便扛著兩包藥材進了後院。


    朱予煥和徐望之對視一眼,各自偷笑起來。


    朱予煥見石璟半天沒有出來,這才掀了簾子入院,見石璟正在清點藥材,她笑眯眯地開口問道:“怎麽?在生悶氣啊?”


    石璟的背影一頓,許久之後才開口道:“沒有。”


    朱予煥倒是也不介意,繞到石璟麵前,看著他將藥材分類放好,道:“徐郎有沒有說錯嘛,既然你的誌向也並不在此,幹嘛非要強求?”


    石璟切了一聲,嘟囔道:“你這樣的公子哥兒怎麽明白……”


    朱予煥微微挑眉,道:“這有什麽不明白的?”


    “你們哪裏用得著考慮這些,就算一輩子無所事事也不用擔心吃空家裏的基業。”


    朱予煥聞言有些好笑,下意識道:“難說。”


    明朝的藩王就算不是拖垮明朝的主要因素,也算是重要原因了,哪家皇親國戚真被當豬養啊?幾萬人被養的無所事事,就算沒把國庫吃空,也沒少吃。


    石璟隻當她和徐望之一般在調侃自己,哼聲道:“你這才叫不知百姓疾苦呢。”


    朱予煥摸了摸下巴,道:“你這麽說倒也沒說錯,到底我也不是百姓,就算有心也不知道真實情況。”她思考片刻,道:“不如你也先到善堂內做幾日管理的差事?我聽他們說了,你常帶著你的那幫朋友們來善堂幹活。”


    石璟聞言卻沒有幾分喜悅,反而認真地說道:“大丈夫就應該建功立業,我爺爺是副千戶,我爹是百戶,我也不能當孬種啊,不然別人怎麽看待我家?”


    朱予煥搖頭嘖嘖道:“誰說建功立業就非要舞刀弄槍啊,有的事情看似是小事,實則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做事要腳踏實地,總想著功垂千古,反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知道嗎?”


    石璟被她教育得沒脾氣,嘶了一聲,不滿地問道:“你看著年紀比我小,怎麽說起話來和我爹一樣啊?”


    朱予煥哼笑一聲,道:“說明你爹也時常被像我這樣胸有溝壑的人教導啊。”


    石璟不由惡寒,道:“你這個叫什麽來著……好為人師,裝模作樣的……就你還教導別人?你當我的小弟我都嫌你太弱。”


    朱予煥微微挑眉,道:“那下次咱們兩個比劃比劃?”


    石璟上下掃視她一番,意外地問道:“你要和我幹仗?就你這個身板,被我打得鼻青臉腫了怎麽辦?”


    朱予煥聽出他話裏的輕視之意,撇撇嘴道:“誰要和你幹仗了?當然是比劍法和弓箭之類的……”


    石璟聞言頓覺無趣,擺擺手道:“你自己玩兒去吧,有這個時間我還不如多去搬兩袋藥材。”


    朱予煥思索片刻,道:“你說得有些道理……”


    她雖然也修習劍術、弓箭,但是真論起實戰,肯定不會像平日裏練習那樣規規矩矩、你來我往。但真論起實戰,以她目前的年齡和身體素質,在宮中大概率很難找到演練的對象……


    石璟幹了半天活兒,一迴頭,見朱予煥還站在那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頓覺寒毛直豎,反問道:“你怎麽還不走?在這裏看我什麽?”


    朱予煥笑眯眯地問道:“你爹是開武館的,是吧?”


    石璟微微一愣,道:“是……不過也就是有空閑才會去教幾招,平日裏都是我們幾個練習……”他說著說著忽然明白過來,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該不會也要加入我們吧?”


    朱予煥語重心長地開口道:“放心吧,我也不是白白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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