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寒養傷的時候,趙、中山兩國的戰爭已經在唿沱河旁的肥都展開。


    “殺!”


    震天的喊殺聲幾乎能傳到幾裏開外,原本清澈的唿沱河幾乎被染成了血紅色,死去的浮屍和倒插著的斷裂長劍隨處可見。


    在倍於己方人數的軍隊麵前,中山國的軍隊死戰不退,因為肥邑的背後,就是中山國的國都靈壽。


    “所有人!守住!”


    一個鎧甲開裂的將領嘶吼道。


    他是中山國的大將軍樂池,吼完,他舉著劍再次殺入了人群中。


    不遠處的山坡上,一個中年男人手持長劍站在那裏,臉色凝重的看著戰場。


    趙敬候起兵八萬進攻中山,而中山國舉國之力,不過是三萬甲士。


    “諸位將士!國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中山桓公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大聲吼道:“此戰若敗,我中山國亡國亡種,我姬恆在此發誓,國在人在,國亡人亡,中山國人沒有孬種,把這群卑鄙無恥的趙狗趕出中山。”


    “國在人在!國亡人亡!”


    幾千個甲士發出了怒吼。


    中山國長期與晉國、趙國交戰,雙方早就是血海深仇了,因此,中山國的百姓,寧願戰死,都不願意歸附趙國。


    “眾將士,隨我出戰!!”


    “殺!”


    中山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支援軍,殺聲四起,又是無數人倒在了地上。


    趙敬候站在一處高地上,俯瞰著遠處下方的戰場。


    “他們還要打下去?”


    “是。”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迴答道:“中山國國君領兵親征。”


    趙敬候冷哼一聲,一隻將死的獵物,還想傷了獵人,中山國方圓五百裏土地,早晚會被趙國收入囊中。


    “下令退兵,暫避鋒芒。”


    “是!”


    趙國的攻勢暫時退去了,中山軍殘破的軍營之中,隱隱有一些火光。


    活下來的士卒們圍坐在火堆旁吃著難以下咽的幹糧,眼中都是仇恨的光芒。


    ……


    雲夢大山中,茫茫山林暗淡了下來。


    一個老人正凝望著天上的月亮沉思,一動不動,仿佛佇立在那裏的一座銅像。


    良久,老人看著北方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那裏是戰場的方向。


    “墨子大師!!墨子大師!!”


    山林間發出了少年清朗的唿喚聲,墨子轉過身來,應了一聲。


    “老夫在這!”


    江寒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找來,來到了山崖旁,看到了在山崖上佇立的老人。


    高瘦的老人赤著腳站在一塊石頭上,腦後一圈長長的白發映襯著紅亮的禿頂,長袖飄飄,這位老人,就是一手創建了墨家,名震天下的墨子。


    “大師,你怎麽又不穿鞋。”江寒抱怨了一聲,轉身從徐弱背著的木箱中拿出一雙布鞋,蹲了下來。


    “足乃六經之根,春夜冰寒,腳下要暖和一些。”


    “忒煩。老夫一生打赤腳,你小子不曉得?”老人笑罵了一聲。


    “這兩個後輩眼生,是誰的弟子?”


    “田玉兒見過墨子大師。”田玉兒連忙躬身行禮。


    墨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指著田玉兒哈哈大笑:“哈哈哈,老夫知道你,你是田襄子家裏的丫頭,你的名字還是老夫取的。”


    “玉石靈氣內蘊、象征著福澤與祥瑞,若是男兒,當為品行端正的君子;若是女子,則為白璧無瑕的美人。”


    田玉兒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原來玉兒的名字是墨子大師取的,多謝墨子大師賜名。”


    墨子擺了擺手,看向了一旁的秦越人。


    “小人秦越人,見過墨子大師。”


    墨子搖頭,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不像是墨家的弟子。


    他提出了救世的十大主張:兼愛、非攻、節用、節葬、尚賢、尚同、敬天、明鬼、非樂、非命。


    這十大主張都是為了窮苦的賤民和辛辛苦苦不得誌的賢者。


    十大主張中,兼愛是根本,是太陽,其餘的都是兼愛生發出來的星辰枝葉,墨子非但這樣說,也實實在在地這樣做。


    他不娶妻,不生子,布衣赤腳,粗茶淡飯,自耕自食,風餐露宿,帶著弟子奔走列國,教庶民百姓百工之術,製止強國對小國弱國的刀兵欺淩。


    貴族名士罵他的所作所為是“賤人之行”,是“無父之徒”,極盡刻薄。


    但墨子從來不為所動,堅韌不拔的身體力行,人格學問竟像泰山北鬥一般矗立起來,名振列國,天下景仰。


    在他的眼中,人們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自然就沒有小人貴人之說。


    “大師,秦兄是我的醫師,這次跟我來,是為了去中山國救治傷者,證實一個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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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子點了點頭,深邃的眼睛盯著江寒說道:“原來是醫家的人,你小子可不要誤入歧途,治病救人易,救治天下難。”


    江寒摸了摸鼻子,這句話好像很耳熟。


    後世的一個哲學家,一個著名的大噴子說過學醫救不了華夏人。


    原來噴子的本質是相同的。


    墨子並不是貶低醫家,隻是為了提醒江寒,你是墨家钜子,要救治的是天下之疾。


    “走吧!迴屋!”


    墨子踏著月光走在前麵,他走得很輕快。


    他的步幅很大,一雙大赤腳片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與穿鞋者一模一樣的清晰堅實的腳步聲,可知他腳上的老繭有多厚。


    在山林間走了大概一刻鍾時間,眾人來到了一個破舊的竹屋前。


    墨家講究節用苦修,即或財貨富有,也生活得異常簡樸,墨子也不例外,這間竹屋是他親手所建,他身邊並沒有跟隨弟子侍奉,飲食起居,一日三餐都是靠自己勞動。


    竹屋前擺著幾個石墩,但凡墨家钜子或是統領弟子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向墨子請教,都會坐在這幾個石墩上。


    “你小子來找老夫,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墨子坐在了一個石墩上,麵帶笑意的問道。


    照墨家的節用規矩,凡有山月,便不可掌燈,今夜明月高懸,月光清澈,眾人自然坐在了月下論事。


    江寒拱手道:“並非遇到了難事,而是小子找到了破局的辦法,請大師裁決。”


    墨子半閉的眼睛陡然睜開,銳利的目光從深邃的眼眶中射出,仿佛能穿透人的五髒六腑。


    “說說你破局的辦法。”


    江寒環顧四周,看到竹屋前有一個破舊的陶罐,他走過去把陶罐撿了起來。


    “大師,如今的天下,就像是這個破陶罐一樣,墨家也好,儒家也罷,都在充當一個修補匠的角色。”


    “可這陶罐上已經滿是裂痕,高明的工匠將陶罐補好,也抹除不了上麵的裂痕。”


    墨子的聲音一沉:“不錯,所以這麽多年來,老夫苦苦尋找的是將陶罐恢複如初的辦法,而不是像儒家那群偽君子一樣當一個修補匠。”


    江寒哈哈一笑:“這有何難?”


    “砰……”


    江寒高高舉起了陶罐,重重的摔在了石墩上,陶罐被摔了一個粉碎。


    “钜子…你這是……”徐弱猛地起身,不解的看著江寒。


    “你怎麽能在墨子大師麵前這麽失禮啊!”


    江寒笑而不語,對著墨子拱了拱手。


    “大師,這就是弟子的破局之法。”


    墨子盯著陶罐的碎片,沉思了片刻,發出了一聲歎息。


    “將陶罐打爛了和水重塑,可整個天下究竟能不能承受這種破碎之苦?你有沒有想過,在重塑的過程中會有多少人家流離失所?會有多少百姓死於戰亂?”


    這個辦法墨子不是沒有想到過,但是很快被他否決了。


    墨子仿佛生來就有悲天憫人的襟懷,痛感庶民的無盡痛苦,對治國弄權那一套很是冷淡,所有的學問都為了拯救賤民。


    可想要打破現有的秩序,製定新的秩序,就要扶持起一個軍事強國,就要陷入無休止的征戰中。


    戰爭中,最苦的還是百姓。


    江寒對著墨子深鞠一躬,振聲說道:“大師,如今這個局麵,不是我們選擇打不打破秩序,而是必須要打破秩序。”


    “各諸侯國因為土地互相征伐,大國吞並小國,世間早就沒了信義隻有利益,當禮樂已經不能束縛人的野心後,隻有法律能夠匡正亂世。”


    墨子冷冷的說道:“你要效仿法家變法?”


    江寒挺直了腰板,坦然說道:“是,弟子要變法。”


    “因為隻有法律才能保護弱者,隻有法律才能約束強者。”


    “弟子想要的法律不是刑不上大夫,而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大師向來不排斥門下弟子學習其他學派的長處,各家學說,皆有利處,儒家教化、法家規矩、墨家德行、農家耕耘、醫家仁愛、商家貨殖……”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集百家之所長,方能共創盛世。”


    “弟子想要的盛世是儒為血肉,法為骨骼,墨為神韻的大同之世。”


    墨子閉上了雙眼,嘴裏喃喃的說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集百家之所長……大同之世。”


    “哈哈哈!老夫空活百年,竟然還不如你一個孺子看得通透,尚同尚同,應當尚天下之同,百家之同,老夫褊狹了。”


    墨子爽朗大笑,又驟然收斂,肅然道:“墨家行事,不是高談闊論,對於重塑世間秩序,你可有計劃?”


    江寒點了點頭:“一東一西,一明一暗。”


    東為齊國,西為秦國,江寒的計劃是用齊國作為明子吸引其他國家的注意力,用秦國作為暗子悄悄的發展,然後一鳴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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