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隊屍人侍衛很快走到了他們頭頂的位置。


    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其他原因,重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王氏正在顫抖,她的情緒似乎很激動。但幸運的是,王氏很克製。這隊屍人走動的聲音也很大,王氏的動靜在隆隆的腳步聲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


    重華抬起頭,看著那黑黝黝的鐵橋,在心中思索。這些屍人身著鎧甲,作衛兵打扮,應該就是前兩日她在皇城中遇到的那些禦林軍。


    那這一隊禦林軍,現在是要去往何處?這座鐵橋,究竟是通向哪裏?


    正當重華想要根據不多的信息進行一些猜測時,她身旁的npc動了。


    王氏突然之間放開緊抓著石牆的雙手,向著那些禦林軍行進的方向遊去。重華一驚,抓住她的手臂,以眼神詢問。


    王氏順勢在她的手心寫道:“他們可能要去屍城。”


    重華皺緊眉頭。


    “我要跟過去。”


    重華想了想,點點頭,便和王氏一起在河道中向前遊去,不遠不近地跟著這群屍人。


    頭頂不見盡頭的鐵橋延伸到了黑暗的深處,周圍的隻窄窄地樹著兩列石牆——雖然這個水橋俱全的通道實際上十分寬敞,但仍讓人產生了一種難言的逼仄感。


    她們二人全身都泡在冰涼的暗河河水中,靜靜地隨著那群屍人移動。不知道過了多久,轉了幾個彎之後,連河道的前方都變成了堅硬的石牆,鐵橋上的隊列才停止了前進的步伐。


    幾乎在腳步聲停止的那一霎那,鐵橋上傳來了令人頭皮發麻的,沉重的聲音。


    等聲音過去,屍人們再度出發後,重華見此時無路可走,便示意王氏暫時呆在原地不動,她則順著石牆,幾個縱躍攀爬至了幾乎與鐵橋登高的位置,然後一個借力躍向鐵橋,右手穩穩當當地扒在橋身上。


    此時屍人們還在行進,沉甸甸的步伐踏在橋麵上,並無所覺。河道內黑暗無比,重華一襲黑衣,王氏抬頭望去,竟是看不出任何不同。


    而重華則看著地圖中的紅點,待時機成熟後,右臂用力,探出頭,向橋麵上看去。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


    在鐵橋的盡頭,竟是一個寒氣森森的巨大城門。那些屍人正緩慢地向門內走去。原本氣勢驚人的他們,在那高大城門的映襯下,竟然能也顯得渺小不已。


    看來,方才那沉重的聲音就是這城門開啟時發出的聲響了。


    重華在看到這城門的一瞬間,就心知她必須做出行動。


    因此她再度無聲無息地迴到了王氏身邊,示意她不要發出動靜後,將她背在身後,重新借著石牆,一個翻身,輕輕地躍到了橋麵上。


    王氏的雙手倏地握緊。


    她們的前方,正是那一隊屍人,以及吞吐著禦林軍隊列,在隱隱的燈火中,模糊地顯出身形的高大城門。而她們兩人,近乎是一覽無餘地呈現給了城門上的敵人。


    這個人是瘋了嗎?!


    王氏頭皮發麻地想道。


    重華當然沒瘋。


    小地圖上顯示,防禦工事俱全的城門上並沒有任何人把守,隻要她們小心行事,接著一些障礙物,跟隨這群屍人混入城門內,並不是什麽難事。


    比起其他高智商、高靈敏度的npc,那些屍人禦林軍無感遲鈍,幾乎同21世紀鍵盤網遊中的怪物們相當了——隻要在安全距離之內,那些“主動攻擊”的怪物們根本不會對範圍外的玩家們有任何反應。而且,根據她和王氏短時間的相處看,這npc性格謹慎,注重大局,定然不會給她的行動帶來太多麻煩。


    所以,縱使王氏整個人緊張到全身僵硬,卻還是一言不發,眼睜睜看著重華背著她,綴在那群屍人隊列的後麵,平靜無波地穿過城門。


    而就在她們進入城門後不久,那沉重的聲音在她們背後再度響起。


    伴隨著這令人心驚聲音的,是在重華腦海中響起的係統提示音,“收錄新地圖‘地下皇陵’”。


    地下皇陵?


    最後“轟隆”一聲震動,城門再度關閉,讓因一個係統提示陷入短暫思索的重華,以及呆愣許久的npc醒過神來。


    王氏以眼神詢問重華,似是在問,她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重華點開新收錄的地圖,目光微頓,心中隱隱有了一種猜想。她背著王氏,用輕功攀上巍峨高聳的城牆,一個翻身躍入了城門上的城樓內。


    她放下背上的王氏,示意她往下麵看。王氏有些懵然地點點頭,轉過身,借著女牆,向這座龐大的地宮窺視。


    如果說,方才不知盡頭的河道與鐵橋帶給她們的是因神秘而來的壓迫感的話,那麽眼前的一切,以及這一切所帶來的震撼,足以讓她們永生難忘了。


    城門之內,寬闊而不知邊際的穹頂上,鑲嵌著無數的夜明珠。這些夜明珠在黑暗中發出柔和的光暈,猶如日月星辰;而這些日月星辰的下方,則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皇宮!


    皇宮的中央部分是一個低矮金字塔形的巨大墓室。其高度之高,占地之大,竟能為遠數千丈之外的重華所見。墓室的周圍乃是麵積寬闊、富麗堂皇的宮殿群落,其氣勢恢宏,比之地麵上的長安皇宮也不為過。宮殿周圍則圍有一片尋常建築,中間車道相間,直至被一堵高約三丈的城牆圍攏在內。


    而在這城牆之外,則是數目繁多,種類多樣,占地極為寬闊的——陪葬品。


    重華和王氏躲在城樓內,看著為她們所跟隨而來的那群禦林軍在進入城門後,向東繼續行進,不過多久,便停到了一處傭塑群附近。


    隻見那些屍人一個個走到姿態各異的傭塑中間,各自選了一個,並將其打開,接著整個人依照傭塑的姿勢嵌入傭塑內。隻聽連續不斷的關合聲之後,那些傭塑再度恢複了平靜,仿佛隻是一個個普通的陪葬兵傭。


    重華,王氏,以及通過團隊實時視頻看到了這一切的半步簫音,均良久不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重華才將新地圖截屏,發到了團隊中,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屍城’,應該是遊戲方仿造秦皇陵設計的。”


    《江湖》中的遊戲背景和真實的曆史是有很大出入的,但這並不代表,遊戲方在塑造世界時,並沒有參照現實和曆史。


    這個遊戲中,周文王、周武王所創立的“周”,並沒有覆滅,而是一路延續數千年。依照其時間線的話,大約是到了宋元之際。


    周王室千秋萬代地傳承了下去,也就預示了沒有春秋戰國,宋元明清,也更不可能有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但看到眼前這一幕,重華發現,這些曆史上真實存在的人或事件,仍是被遊戲方以另外一種形式融入了江湖世界的曆史體係中。


    她將這些猜測也一並告知了半步簫音。


    因對他古華夏曆史了解不多,而且還多是進入工業時代後中古時期,所以半步簫音一邊聽重華敘述,一邊在飛速地查找資料。


    而重華也根據自己的“時間對應”的猜測,在論壇上尋找玩家們分享的曆史科普貼,找到公元前二二一年前後的遊戲曆史背景,發現確有一個人設同秦始皇高度吻合的周王。


    她將論壇上的地址發到團隊,正要說些什麽,突然發現小地圖上又有一隊紅點在向她們的位置逼近。不,準確來說,是向城門的方向逼近。


    重華拉著王氏躲避起來。


    她見這這隊紅點處於城門外的鐵橋智商,行動軌跡、速度如常,心知這大概是又一隊的禦林軍在迴歸地宮。


    她們兩人躲在城樓內,屏氣凝神,靜靜地等待著這隊屍人進入地宮,並如方才那群屍人一樣,一個個迴到了兵傭之內。


    而在接下來的數個時辰裏,又有無數隊的屍人,從黑橋的方向而來,踏入城門,將自己關入中空的兵傭之內,忠實地守護著這座皇陵。


    重華想到了那個師徒任務。


    如果要找到王氏所心慕的那位屍人,怕是要將這些人俑翻個遍了。這無疑會驚動這些人俑,以及人俑背後的操縱者,甚至這座地宮的所有者。


    王氏看著那些姿態各異的人俑,臉色越來越蒼白,抑製不住內心奔湧的情緒,喃喃道:“原來,他竟日均被關在……這種地方嗎……”


    她怔怔地望著那些人俑,良久,轉過頭來,直視著重華的眼睛,說道:“我要見他。”


    “還記得我的第一個條件嗎?”她說道,“你已經帶我進入了屍城,希望你信守諾言,讓我見到他。”


    這一句話啟動了劇情開關。


    係統女聲以毫無感情的聲音描述了一番地宮之景,揣度了一番重華之情後,又以這種毫無起伏的聲音提起了王氏。


    “你看著眼前這個容貌俏麗,卻麵色慘白的女子,心中複雜難言。她有著所有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資質,卻被鎖在深宮之中,不顧世俗,和一個已不能稱之為‘人’的屍人相戀。你本該斥責,甚至唾棄,但看著她痛苦不堪,卻深情不渝的眼神,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你心想,哪怕她不願入我問劍閣,我也要助她得償所願。”


    “你接受師徒任務‘至情’。”


    現在“為人師”這個師門任務進行到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隻要能成功地將王氏收為弟子,拜入問劍閣,就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如果師徒失敗,也就預示著,她前麵所做的所有努力,宣布功虧一簣。而這個任務失敗是否還能接到新的師門任務,仍是一個未知數。


    所以,就算npc的要求再怎麽困難,重華都要一試。


    畢竟,這可是獎勵豐厚到,幾乎同奇遇任務相當的師門任務。


    重華看著王氏,正準備說好。


    但誰知,這王氏見重華沉默許久,心中驚疑不定。她心知在這麽多的人俑中找到奇聲絕非易事,而且有性命之危。莫不是這人見到這屍城,竟然害怕了?


    她有些慌亂,但仍然強自鎮定,又道:“我要見他。隻有這一個條件,我要見他。隻要你做到,我就願意做你的徒弟。”


    重華目光微頓。


    看來這王氏確實心焦不已,竟然主動讓步,將另外兩個條件舍去,隻求見那個屍人一麵。


    重華看她一眼,低聲說道:“我會盡我所能。”


    她看了眼團隊麵板,在這過去的數個時辰中,半步簫音一直在線。


    不,準確來說,是自從半步簫音聯係自己開始,這中間,他從未下過線。


    在進行大型任務和副本的時候,玩家們在遊戲中呆十天半個月都是有的。但像半步簫音這樣,明明也隻是在遊戲中無所事事,卻沒有下線休息,可以說是十分少見。畢竟從生活的方便性和舒適度來說,和幾千年前的古代相比,科技極度發達的32世紀才是更好的選擇。


    為什麽半步簫音寧願在遊戲中枯等大作,也不願意不選擇迴到那個更舒適的未來世界?


    重華心中偶有疑惑,卻不會思考太多。


    與此同時,半步簫音也沒有對她的長時間在線表達任何疑問。


    其實,兩人心中都有猜測,但均未表示出來,互相維持了一種微妙的,不可言說的默契和平衡。隻有在他們偶爾眼神對視的時候,似乎可以感受到那種那種不約而同的選擇,以及不約而同的沉默。


    重華在心中微微歎一口氣,在團隊中說道:“任務比我想象中要麻煩許多……如果你時間充裕的話,能不能幫我過一下這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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