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華的想象中,天機亭應該像問劍閣那樣,在一處常人難以發現,完全隔絕於世事的地方。這裏可以仙氣飄飄,可以危險密布,甚至可以破壞寥落,但她從來未想過,天機亭會是一個如同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雪山腳下的江南水鄉,讓她產生了時空錯亂一般的茫然感。


    半步簫音見重華好像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美景之中,便也將目光投向山的那頭,嘴角含笑,也不打擾她,靜靜地在一旁等候。


    他沒等多久,重華就迴過神來。


    每次這個遊戲贈給她用語言難以描摹的美景時,她都有種衝動,一輩子留在這裏享受美景的衝動,哪怕最後會隨著這許許多多的數據葬身時空也無所畏懼。這個完全不同於她以前朝九晚五人生的新生活,幾乎要讓她樂不思蜀了。


    但幸好是幾乎。


    無論遊戲帶給她多大的成就感,多大的滿足感,多大的新奇感,這畢竟不是她自己的世界。


    想到這裏,重華收迴視線,語氣帶著一絲歉意,道:“久等了。”


    半步簫音無意揣度這個黑衣女人的思想,他說道:“不會,那我們出發吧,師父他們就在山下。”說罷,他當先一步,跨過最後一點山脊,向山下走去。


    重華跟在他的身後,一邊注意腳下的路,一邊觀察著這處的格局。


    大概是地勢太高的緣故,這昆侖西山的大部分地區均為白青相接的雪山,偶爾一些河穀內會有鋪陳開來的草原,生機勃勃的樣子十分喜人,但這些高山草原十分稀少,尤其是當山體高度越來越高時,生命的痕跡就越來越少。


    而這裏……


    她一步邁出去,看著自己的右腳踏在軟軟的草地之上,嫩綠的草葉被踩得橫七豎八,四周是零星的野花,忍不住怔愣一瞬,心底湧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重華任這種思緒在心裏翻湧著,神情不變,一瞬的怔愣之後,便如常地繼續跟在半步簫音的身後。


    這片山穀內的大多數景物,像方才她腳下的花花草草一樣,是多色的,柔和的。無數株枝繁葉茂的桃樹星星點點地綴在其間,盛開未敗的桃花仍然開在枝頭,遠遠望過去,一片粉白,氣勢磅礴。


    在桃樹的腳下,是茂盛的青稞苗,整整齊齊地長在田間,任小河蜿蜒曲折地淌過,同筆直的小道相交,緩緩地延伸到雪山腳下。


    “現在已經到了盛夏,怎麽這裏的桃花還開著?”重華問道。


    半步簫音有些詫異,“桃花不是一年四季都開著嗎?”語畢,他注意到重華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疑惑,快速地翻找起資料,很快了悟,解釋道:“我從遊戲剛開到現在,大多數時間都呆在穀裏,桃花一直開著,門派介紹也說這裏四季如春,桃花終年不敗,倒沒想到……”


    倒沒想到桃花竟然是有花期的。


    重華明白對方的未竟之言,心中知曉32世紀的人多多少少不了解這些,也不再執著於桃花,轉而問起天機亭的基本情況。


    她的問題不少,半步簫音並未藏私,一一都答了。


    按照他的說法,他在進入遊戲世界之後,角色設定就是剛剛被天機亭方玄所救的弟子,換而言之,他運氣很好,隨機到了隱藏門派。


    不過,這天機亭內除了他一個青年人,其他都是年逾百歲的修行者。


    “修行者?”


    半步簫音點點頭,“是的,修行者。”


    他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突然頭頂上扔下來一顆桃子,噗通一聲砸在地麵,彈跳幾下,恰好落在了他們二人的腳前,一個蒼老的聲音悠悠然道:“這麽快就迴來了啊。”


    重華抬頭望去,隻見前方不遠處,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正斜躺在一座木屋的屋頂之上,整個人幾乎被茂盛的桃樹蓋住。


    他就是自己腳前這顆桃子的主人。


    這人內功不高不低,不過九重而已。按照江湖中的普遍實力來說,這個內功不算低了,但聽半步簫音的意思,這山穀裏年歲最小的人也年近兩百,按這算來,反而有些低了。


    但最讓重華在意的,是這人所表現出來的“氣”,醇厚悠長,暗有深意,遠非常人所有!


    “元德師叔早。”半步簫音笑道。


    “不早了,”老者從一簇簇的桃花中探出一隻頭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重華,“這就是方玄讓你帶迴來的小女娃?”他砸吧砸吧嘴,“資質不錯,不錯,”不錯了好幾遍,才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失望道,“可惜我又來晚了。”


    重華正不知如何接口之際,突然眼前一花,下意識地後跳躲避,抽出長劍劃出一道劍氣。


    隻聽“哇呀呀”一聲,那老者一臉驚慌的躲開,手中抓了根開滿桃花的桃枝像她的方向一揮,頓時一片粉白的桃花瓣嫋嫋地飄了過來。


    “這東西不能碰!快避開!”半步簫音急道。


    同半步簫音相處了兩三天,她即使再缺乏江湖經驗,也知道麵前這團看起來漂亮至極的桃花不可輕易觸碰,心中早有警惕,更何況對方都出言提醒了。遊刃有餘地避開這團花,本以為這便是結束,誰知花團後的老者輕輕向前推了個掌風,這團桃花像開了靈智一般,再次追了過來。


    她再次躲開,老者又一掌拍出,操控著花團撲了過來,來迴數十次,誰都沒停下。


    重華皺起眉頭,一邊上下翻飛地躲著向自己撲來的粉白花團,一邊用劍氣攻擊這些花瓣。但她所有的攻擊像是打在棉花裏的拳頭,雖破開花團,卻未對這些花瓣的攻勢造成任何影響,完完全全地打空了。無法,她隻得小心謹慎地不停用輕功閃避。


    黑色的袍角上下翻飛,偶爾觸到輕飄飄的花瓣,竟是被這飄忽不定的花瓣鑽出一個洞,仍按照它原先的路徑向她追去。


    重華留神注意到那老者笑盈盈地手持花枝看戲,還一手阻攔半步簫音,心知這是對方有意試探,心下冷靜,想了想,轉守為攻,劍尖幾轉,使出二月飛花,衝入花團之中。


    “亂死了亂死了!”老者一怒,摔了手上的花枝,擄起袖子,罵道,“你這蠢貨!誰讓你亂用招式的!給我停下!”


    都這種情況了,怎麽可能停?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重華動作未停。二月飛花的增益buff將閃避率提升到了極致,但仍是被暗藏內勁的花瓣擊得血條直掉,令隊伍裏的半步簫音心驚不已,卻又見她身處危機四伏的花團之中,根本不敢出聲擾亂她。


    她隻在間隙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血條,並未太過在意,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這些滑不留手的桃花瓣上。此時見一擊不成,幹脆無差別大範圍群攻。


    上次偶然之間領悟了寒春劍意,不止太玄劍法同折蘭劍訣一招一式之間有了春寒之意,更重要的是,原先殺傷力不足隻做輔助用的寒春劍陣,不止攻擊力大大提升,攻擊範圍和效果也不可同日而語!


    洶湧的劍氣將花瓣蕩入空中,切成細細小小的碎片,蘊含在花瓣中的內勁也七零八落,再無殺傷力。她不再留手,使出三秋落葉,將碎片碾成花泥。粉白的花泥像下雨一般,一滴滴地落了下來,撒了滿地。


    重華擦去長劍上的殘花,將它收迴劍鞘,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


    她口中的前輩氣得吹胡子瞪眼,毫不客氣道:“誰指點你了?!指點你就是讓你用蠻力把花陣打散的?!蠻力能打散我還擺花陣做什麽?!幾十年了,你們這群問劍閣的人就沒換過花樣,真是……”


    他氣得深唿吸幾次,“真是又蠢又笨!”


    “又蠢又笨”的重華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個神情激動的老者,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聽對方話裏的意思,好像不是第一次同問劍閣的人對打,她也不是第一個用這種方式應對的人。雖是如此,她卻是一點也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如此激動。


    半步簫音在團隊頻道中安慰道:“元德師叔是個武癡,平常最喜歡在幾百種破敵之法中找到最適宜的那個,所以一旦有誰的應招不合他的意,就會很……”


    他頓了頓,繼續道:“生氣。”


    何止生氣,這位年歲不小的老者幾乎被氣得哇哇亂叫,估計看她是個女的,才沒有上手開揍。


    重華並不是太在意被npc責罵,既然半步簫音有心安慰自己,便也誠心道謝。


    她道謝之後,想起方才他話裏的關鍵詞,“武癡?”


    “十足的武癡。”


    她心思一轉,心中有了計較,遂認認真真地這位元德師叔數落完自己,剔除對方話裏實際意義不大的怒罵,將信息整理一番後,深深行了一禮,道:“方才晚輩亂用招式,是晚輩之錯,煩請前輩指點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elpis妹子的兩顆火箭炮!!!我、我已經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麽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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