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一個年輕後生楊於畏,搬家居住在泗水岸邊。他的書房臨近曠野,房子的牆外有很多的古墓。
每到夜晚的時候,墳墓附近的白楊樹被風刮得嘩嘩地作響,那聲音如同波濤洶湧一樣。
一天深夜,楊於畏一個人在燈下,心裏感覺有些寂寥苦悶,忽然聽見在牆外有人在吟詩的聲音,所唱的詩:“玄夜淒風卻倒吹,流螢惹草複沾帷。”
楊於畏聽見這個詩被反複吟誦了好幾遍,聲音哀婉淒涼。楊於畏仔細一聽,那吟詩的聲音柔弱婉轉,像是個女子的聲音,楊於畏為此心中大感疑惑。
第二天一早的時候,楊於畏就從房屋裏出去看看外麵,並沒有看見什麽人跡,隻有一條紫色的繡帶遺棄在荊棘叢中。楊於畏於是把那條紫色的繡帶給撿了迴來,順手就放在了房屋的窗台上麵。
到了夜晚,二更天的時候,又傳來吟詩的聲音,和昨天晚上的聲音是一樣的。楊於畏於是悄悄地搬了個凳子來到牆邊,登上去往屋外麵看過去,這個時候,吟詩聲頓時沒有了。
楊於畏方才察覺到那個吟詩的女子其實或許可能是一個女鬼,但是楊於畏心裏對這個不知道姓名不知道相貌的女子產生了傾慕的心思,因為她吟詩的聲音非常的動聽,宛如天籟。
第二天的晚上,楊於畏早早地躲藏在牆頭上等著那個女子。
等到一更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隻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從荒草叢中姍姍走出,那女子手扶著小樹,低著頭悲傷地念起那兩句詩。
楊於畏見此情形,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那女子的身影倏忽一下,就隱入荒草之中,消失不見了。
楊於畏繼續在牆下等待著,等那個女子又出來吟完詩,楊於畏隔著牆繼續說道:“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過了很久,牆外寂靜無聲。
楊於畏看見自己沒有等到那個女子,於是就迴到了書房中。
楊於畏剛到書房裏,剛剛才坐下之際,忽然看見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子從外麵走了進來,向他施禮,說道:“先生原來是位風雅之士,我卻因為過分害怕而躲避開了您。”
楊於畏見狀聞言,心下大喜,於是拉著眼前這個女子坐了下來。
但見那女子身材是又瘦又弱,似乎連衣服的重量也承擔不起來。
楊於畏問那個女子,說道:“你的家鄉是哪裏?怎麽長久地住在這地方?”
女子迴答說:“我是隴西人,隨父親流落到這裏居住。十七歲時得暴病死去,至今為止有二十多年了。成了孤魂野鬼住在荒野地下,十分孤單寂寞。那兩句詩是我自己作的,以寄托幽恨之情。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下句,承蒙你代續上了,我在九泉之下也感到歡快了!”
楊於畏見女子美麗,又氣質優雅,於是提出了想和她交歡的要求,女子聽了楊於是畏說的話,皺著眉頭說:“我是陰間的鬼魂,不比活人,如果要幽歡,是會折人陽壽的。公子是好人君子,我不忍心禍害君子。”
楊於畏聽見這個女子的解釋,隻好作罷了,卻又不知道克製自己用手要去摸女子的胸,那個女子反應很快,連忙伸出手,把楊於畏伸來的手拍了一下,杏眼含威地說道:“你這樣真是太無禮了。”
楊於畏感覺見眼前的女鬼很可能仍然是處子的樣子。楊於畏看見女子拒絕了他,又要看看她裙下的一雙腳。
女子低頭笑道:“你這狂生太囉嗦了!”楊於畏發現那女子的腰部的衣服沒有係腰帶,於是便問道:“姑娘怎麽不都用帶子係住腰部呢?”
女子聽見楊於畏說的,於是迴答說:“昨天晚上因為害怕你,躲避的時候,紫帶不知丟到了什麽地方去了。”
楊於畏聞言,不由自主地微笑,對女子說:“讓我來替你係上吧。”
話音剛落,楊於畏便去窗台上取來那條紫色的繡帶,將其遞給女子。
那女子見之,驚訝地問楊於畏手裏的繡帶是哪來的,楊於畏於是如實告訴了那個女子。
女子接過楊於畏遞過來的繡帶,用帶子係了自己的腰部。
收拾完後,女子翻閱起楊於畏桌上的書,忽然看見元稹作的《連昌宮》詞,感慨地說:“我活著的時候,最愛讀這些詞了。現在看到,真是恍如在夢中啊。”
楊於畏於是和她談論起了詩文,覺得她聰慧博學,很是令人喜愛。於是楊於畏問了女子的姓名,女子告訴他自己叫連鎖,楊於畏也把自己的姓名告訴了連鎖。二人也算是互相認識的朋友了。
楊於畏和連鎖在屋子的窗下剪著燈花,夜讀談話,如同得到了一個知心朋友。
從此後,隻要一聽到楊於畏低聲吟詩的聲音,過一會兒,女鬼連鎖就會來看望楊於畏了。
連鎖經常囑咐楊於畏說:“我們之間交往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我自幼就膽小,恐怕會有壞人來欺負我。”
楊於畏聽見連鎖這麽說,滿口答應了連鎖的要求。
楊於畏與連鎖之間,最多隻是肌膚相親,互相擁抱愛撫而已,卻也感覺如魚得水,親熱非常。雖然未曾同寢,但是雙方的感情卻勝過了夫妻。
連鎖常在蠟燈之下替楊於畏抄書,寫的字體端正柔媚。而連鎖自己選了一百首宮詞,抄錄下來,然後吟誦。
連鎖還讓楊於畏準備下棋的用具,買來了琵琶,每天夜晚連鎖就教楊於畏下棋。有時候連鎖會自己彈起琵琶,奏起《蕉窗零雨》的曲子,讓人心酸。
楊於畏不忍心聽完,連鎖便又奏起《曉苑鶯聲》,楊於畏頓覺心曠神怡。兩人燈下玩樂,往往忘了天明。直到看見窗上有了亮色,連鎖才慌慌張張地走掉。
一天,楊於畏的朋友薛知遷來訪,正碰上楊於畏白天在睡覺。
薛知遷看見楊於畏的屋子裏擺的琵琶、棋具這些都有,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楊於畏所擅長的。於是薛知遷又翻閱他的書,發現了一些抄錄的宮詞,字跡端正秀麗,心中生起懷疑:字體如此清秀雅致,猶如簪花,很明顯是女子所寫,這楊於畏看不出來,還偷偷藏著什麽絕代佳人。
等楊於畏睡醒來後,薛知遷於是問道:“你的這些遊戲用具是哪來的呀?”
楊於畏迴答說:“我自己想學學。”
薛知遷於是又問那些抄寫的詩卷是哪來的,楊於畏假稱是從朋友處借的。
薛知遷對那些詩卷反複賞玩,看見詩卷最後一行小字寫的是“某月某日連瑣書”,便笑著說:“卷子上麵寫的分明是女子的小名,楊兄有了相好的女子,怎麽如此欺騙我?”
楊於畏聞言,頓時感到窘迫不安,不知怎麽迴答好。
薛知遷苦苦追問,而楊於畏閉口不答。薛知遷見狀,便卷起詩卷,以拿走相要挾。
楊於畏見狀,更加窘困,隻得實說實說了。
薛知遷聽後,要求見見這個女子,楊於畏告訴他女子的囑咐,薛知遷卻更加仰慕。楊於畏迫不得已答應了。到了夜晚,連鎖來了。
楊於畏於是轉述了薛知遷要見見她的意思。連鎖聽後,發怒地說:“我怎麽囑咐你的?你竟然喋喋不休地去跟人說了!”
楊於畏解釋說明當時的情況。連鎖生氣地說:“我和你的緣分就算是盡了!”
楊於畏百般安慰解釋,連鎖終究還是不高興,起身告別說:“我暫時還是躲避躲避吧。”
第二天的時候,薛知遷又來了楊於畏的房屋裏來,楊於畏告訴他那個女子不願見他。
薛知遷聽後,懷疑楊於畏就是在故意推托,晚上的時候薛知遷又帶了兩個同學來,賴著不走,故意擾亂楊於畏,吵吵嚷嚷鬧個通宵。
氣得楊於畏忍不住直翻白眼,但是又無可奈何他們。
眾人一連幾夜,也沒見那個女子的影子,便都有了要迴去的心思,就不再吵鬧了。
忽然聽外麵傳來吟詩聲,大家靜靜一聽,隻覺那聲音非常淒惋。薛知遷正在凝神傾聽,同學中有一個武生王勞務,搬起塊大石頭投了過去,大喝道:“拿架子不見客人,什麽好詩,嗚嗚咽咽的,讓人煩悶!”
話音剛落,吟詩聲頓時消失了。大家都埋怨王勞務,楊於畏對此更是惱怒,臉色非常的不好看,說話也就難聽了。
第二天,同學們都走了。楊於畏獨自留宿空房,心中盼望著連鎖能再來,但卻一直渺無人影。
又過了兩天,連鎖忽然來了楊於畏的屋子,哭泣著對他說:“你呀,招了些惡客,差點嚇死我了!”
楊於畏為此連連道歉。連鎖匆匆地走了出去,說:“我早說過了,和你緣分盡了,從此就永別了!”
楊於畏正想挽留,連鎖已然消失不見了。此後過了一個多月,連鎖一次沒來。楊於畏天天思念,人瘦得皮包一皮骨頭,但卻沒法挽迴了。
一晚,楊於畏正一個人喝著酒,連鎖忽然掀開簾子就進來了。
楊於畏看見連鎖進來,高興地說:“你肯原諒我了?”
連鎖流著淚,默默不語。
楊於畏見狀,連忙問她怎麽了,連鎖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卻說:“我賭氣走了,現在有急事又來求人,實在羞愧!”
楊於畏再三詢問,連鎖方才解釋說:“不知哪裏來的個肮髒鬼役,逼我當他的小妾。我自想是清白人家的後代,怎能屈身於鄙賤的鬼差呢?可我這麽一個弱小的女子,又怎能和他抗拒?你如認為我們感情深厚,如同夫妻,不會聽任不管的吧?”
楊於畏聞言大怒,惡狠狠地說要打死那個鬼差。可是又顧慮一陰一問一陽,人世與鬼界不同路,恐怕自己是無能為力。
連鎖說:“半夜的時候,你早點睡覺,我會在你夢中請你過去。”
於是二人重新和好,一直談到天亮。女子臨去又囑咐楊於畏白天不要睡覺,等到夜晚相會,楊於畏答應了。
第二天午後,楊於畏喝了點酒,乘著酒意上了床 ,蒙衣躺下。忽然看見連鎖來了,給他一把佩刀,拉著他的手走去。
楊於畏和連鎖來到一個院子,兩人關上門正在說話,忽然聽有人用石頭砸門。
連鎖吃驚地說:“仇人來了!”
楊於畏於是打開門,猛地竄了出去。見一個人身穿紅帽青衣,滿臉刺蝟般的胡須。
楊於畏見狀,憤怒地斥責他,鬼役橫眉怒目,兇悍地漫罵不止。楊於畏大怒,持刀衝了過去。鬼役撿起石塊,雨點般地砸過來,其中一塊正中楊於畏的手腕,再也握不住刀。正在危急時候,遠遠望見一人,腰裏掛著弓箭正在打獵。
楊於畏仔細一看,卻是自己的朋友王生,於是急忙大聲唿救。
王生見狀於是彎弓搭箭,急忙跑過來朝那個鬼役一箭射了過去,正中那個鬼的大腿上;王生再放一箭,結果了那個鬼衙役的性命。
楊於畏歡喜地對他道謝。王生詢問緣故,楊於畏都說了。王生高興自己上次得罪了女子連鎖,而這次可以算是贖罪了,於是和楊於畏一塊進了女子的住室。
連鎖見狀,戰戰兢兢的,羞怯不安,遠遠地站著一句話不說。
王生見桌子上放著把小刀,有一尺多長,用金玉裝飾。他把刀從匣中抽出來一看,冷光四射,能照見人影。
王生讚歎不絕,愛不釋手。跟楊於畏說了幾句話,見連鎖羞愧害怕得可憐,王生便走出屋子,告辭走了。楊於畏也獨自返迴,翻過牆後,一下子跌倒在地,於是從夢中驚醒,隻聽樹中的雄雞已高一聲低一聲地叫開了。楊於畏覺得手腕很疼,天明後看了看,手腕上皮肉都腫了。
到了中午,王生來了,說起夜晚做了個奇怪的夢。楊於畏說:“沒夢見射箭嗎?”
王生奇怪楊於畏居然預先知道。於是楊於畏伸出手腕,講了緣故。
王生迴憶著夢裏所看見到的那個女子的樣子很美,隻是恨自己不是真正和她見麵。但是王生自覺自己對這個女子是有功,於是又請楊於畏給他通融通融。
到了夜晚的時候,連鎖來拜謝楊於畏的朋友王勞務。楊於畏歸功於王生,於是就講了王勞務想見連鎖一麵的誠懇心情。
連鎖於是說:“他的幫助,我不敢忘記。但他是個糾糾武夫,我真的是害怕!”
過了會兒,連鎖又說:“他喜歡我的佩刀。那把刀是我父親出使粵中的時候,用一百兩銀子買來的。我很喜歡,就要了過來,纏上金絲,並鑲上了明珠。父親可憐我年幼死去,用刀殉莽。現在我願意割愛,把刀贈給他,見了刀就像見了我本人一樣。”
第二天,楊於畏跟王勞務說了連鎖的意思,王生大喜。到了夜晚,連鎖果然帶著刀來了,對楊於畏說:“告訴他珍重,這把刀不是中華出產的!”從此以後,楊於畏和女鬼連鎖來往如初。
一天夜裏,女鬼連鎖遇到了狐精雲翠仙。雲翠仙本是山中修行百年的狐狸精,當時為了報答梁有才前世的救命之恩,才嫁給梁有才的,隻是沒想到這個男人不思進取,爛賭成性。與前世的樣子根本不一樣,為此狐精雲翠仙就放棄了這個沒有德行的無賴男人。
女鬼連鎖和雲翠仙成了朋友姐妹,雲翠仙告訴連鎖,因為她和楊於畏經常在一起,已經有了人氣了,有機會可以複活。
雲翠仙告訴女鬼連鎖說:“隻要你與楊於畏交合,並且得他一點精血,我到時候暗中用還肉身迴生大法,令你重新還陽,再活人間。”
女鬼連鎖聽了狐精雲翠仙所言,非常感謝她。於是同意了雲翠仙說的重生的方法。
過了幾個月,女鬼連鎖忽然來到屋子裏的燈下,一邊笑著一邊看著楊於畏,想要說什麽,可是臉色一紅就不說了,如此反複好多次。
楊於畏於是抱著她詢問情況,連鎖說:“因為長久以來,承蒙你的眷愛,我接受了活人的氣息,天天食人間煙火,白骨竟有了活意。現在隻需人的一點精血,我就可以複生了。”
楊於畏聽見她說,笑著說道:“是你不肯,哪裏是我吝惜呢?”
連鎖解釋說:“我們結合之後,你一定會大病二十多天,但是吃藥是可以治好的。”
於是楊於畏和連鎖便登榻入縵,顛鸞倒鳳,巫山雲雨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連鎖穿上了衣服,起身,對楊於畏說:“還需你的一點生血,你能夠拚上疼痛,愛惜我嗎?”
楊於畏於是取過利刃,刺破了手臂。
這個時候,女鬼連鎖仰臥在床 上,讓楊於畏把血滴進肚臍中,連鎖起來說:“我不再來了。你記住一百天後,看我的墳前有青鳥在樹梢上鳴叫,你就趕快挖墳。”
楊於畏答應了下來。連鎖臨出門又囑咐說:“千萬記住,不要忘了。早了晚了都不行!”說完便走了。
過了十多天,楊於畏果然大病,肚子脹得要死。請來醫生抓了藥服下,排瀉出很多稀泥樣的濁物。
又過了十多天,楊於畏病才好了。計算著到了一百天,楊於畏讓家人拿著工具在女子的墳前等著。到了傍晚,果然見兩隻青鳥在樹枝上鳴叫。楊於畏高興地說:“可以了!”於是刨去荊棘,挖開墳墓,隻見棺木已經腐爛,但女子的麵貌仍像活的一樣。
楊於畏甩手一摸,那個女子身上居然有溫暖的氣息,於是給她蓋上了衣服,把她背迴了自己家裏,放到溫暖的地方。
楊於畏覺得女子口裏有了一絲氣息,又喂了些湯粥,到半夜時候,連鎖醒了過來。從此後,連鎖常對楊於畏說:“死了二十多年,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每到夜晚的時候,墳墓附近的白楊樹被風刮得嘩嘩地作響,那聲音如同波濤洶湧一樣。
一天深夜,楊於畏一個人在燈下,心裏感覺有些寂寥苦悶,忽然聽見在牆外有人在吟詩的聲音,所唱的詩:“玄夜淒風卻倒吹,流螢惹草複沾帷。”
楊於畏聽見這個詩被反複吟誦了好幾遍,聲音哀婉淒涼。楊於畏仔細一聽,那吟詩的聲音柔弱婉轉,像是個女子的聲音,楊於畏為此心中大感疑惑。
第二天一早的時候,楊於畏就從房屋裏出去看看外麵,並沒有看見什麽人跡,隻有一條紫色的繡帶遺棄在荊棘叢中。楊於畏於是把那條紫色的繡帶給撿了迴來,順手就放在了房屋的窗台上麵。
到了夜晚,二更天的時候,又傳來吟詩的聲音,和昨天晚上的聲音是一樣的。楊於畏於是悄悄地搬了個凳子來到牆邊,登上去往屋外麵看過去,這個時候,吟詩聲頓時沒有了。
楊於畏方才察覺到那個吟詩的女子其實或許可能是一個女鬼,但是楊於畏心裏對這個不知道姓名不知道相貌的女子產生了傾慕的心思,因為她吟詩的聲音非常的動聽,宛如天籟。
第二天的晚上,楊於畏早早地躲藏在牆頭上等著那個女子。
等到一更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隻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從荒草叢中姍姍走出,那女子手扶著小樹,低著頭悲傷地念起那兩句詩。
楊於畏見此情形,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那女子的身影倏忽一下,就隱入荒草之中,消失不見了。
楊於畏繼續在牆下等待著,等那個女子又出來吟完詩,楊於畏隔著牆繼續說道:“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過了很久,牆外寂靜無聲。
楊於畏看見自己沒有等到那個女子,於是就迴到了書房中。
楊於畏剛到書房裏,剛剛才坐下之際,忽然看見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子從外麵走了進來,向他施禮,說道:“先生原來是位風雅之士,我卻因為過分害怕而躲避開了您。”
楊於畏見狀聞言,心下大喜,於是拉著眼前這個女子坐了下來。
但見那女子身材是又瘦又弱,似乎連衣服的重量也承擔不起來。
楊於畏問那個女子,說道:“你的家鄉是哪裏?怎麽長久地住在這地方?”
女子迴答說:“我是隴西人,隨父親流落到這裏居住。十七歲時得暴病死去,至今為止有二十多年了。成了孤魂野鬼住在荒野地下,十分孤單寂寞。那兩句詩是我自己作的,以寄托幽恨之情。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下句,承蒙你代續上了,我在九泉之下也感到歡快了!”
楊於畏見女子美麗,又氣質優雅,於是提出了想和她交歡的要求,女子聽了楊於是畏說的話,皺著眉頭說:“我是陰間的鬼魂,不比活人,如果要幽歡,是會折人陽壽的。公子是好人君子,我不忍心禍害君子。”
楊於畏聽見這個女子的解釋,隻好作罷了,卻又不知道克製自己用手要去摸女子的胸,那個女子反應很快,連忙伸出手,把楊於畏伸來的手拍了一下,杏眼含威地說道:“你這樣真是太無禮了。”
楊於畏感覺見眼前的女鬼很可能仍然是處子的樣子。楊於畏看見女子拒絕了他,又要看看她裙下的一雙腳。
女子低頭笑道:“你這狂生太囉嗦了!”楊於畏發現那女子的腰部的衣服沒有係腰帶,於是便問道:“姑娘怎麽不都用帶子係住腰部呢?”
女子聽見楊於畏說的,於是迴答說:“昨天晚上因為害怕你,躲避的時候,紫帶不知丟到了什麽地方去了。”
楊於畏聞言,不由自主地微笑,對女子說:“讓我來替你係上吧。”
話音剛落,楊於畏便去窗台上取來那條紫色的繡帶,將其遞給女子。
那女子見之,驚訝地問楊於畏手裏的繡帶是哪來的,楊於畏於是如實告訴了那個女子。
女子接過楊於畏遞過來的繡帶,用帶子係了自己的腰部。
收拾完後,女子翻閱起楊於畏桌上的書,忽然看見元稹作的《連昌宮》詞,感慨地說:“我活著的時候,最愛讀這些詞了。現在看到,真是恍如在夢中啊。”
楊於畏於是和她談論起了詩文,覺得她聰慧博學,很是令人喜愛。於是楊於畏問了女子的姓名,女子告訴他自己叫連鎖,楊於畏也把自己的姓名告訴了連鎖。二人也算是互相認識的朋友了。
楊於畏和連鎖在屋子的窗下剪著燈花,夜讀談話,如同得到了一個知心朋友。
從此後,隻要一聽到楊於畏低聲吟詩的聲音,過一會兒,女鬼連鎖就會來看望楊於畏了。
連鎖經常囑咐楊於畏說:“我們之間交往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我自幼就膽小,恐怕會有壞人來欺負我。”
楊於畏聽見連鎖這麽說,滿口答應了連鎖的要求。
楊於畏與連鎖之間,最多隻是肌膚相親,互相擁抱愛撫而已,卻也感覺如魚得水,親熱非常。雖然未曾同寢,但是雙方的感情卻勝過了夫妻。
連鎖常在蠟燈之下替楊於畏抄書,寫的字體端正柔媚。而連鎖自己選了一百首宮詞,抄錄下來,然後吟誦。
連鎖還讓楊於畏準備下棋的用具,買來了琵琶,每天夜晚連鎖就教楊於畏下棋。有時候連鎖會自己彈起琵琶,奏起《蕉窗零雨》的曲子,讓人心酸。
楊於畏不忍心聽完,連鎖便又奏起《曉苑鶯聲》,楊於畏頓覺心曠神怡。兩人燈下玩樂,往往忘了天明。直到看見窗上有了亮色,連鎖才慌慌張張地走掉。
一天,楊於畏的朋友薛知遷來訪,正碰上楊於畏白天在睡覺。
薛知遷看見楊於畏的屋子裏擺的琵琶、棋具這些都有,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楊於畏所擅長的。於是薛知遷又翻閱他的書,發現了一些抄錄的宮詞,字跡端正秀麗,心中生起懷疑:字體如此清秀雅致,猶如簪花,很明顯是女子所寫,這楊於畏看不出來,還偷偷藏著什麽絕代佳人。
等楊於畏睡醒來後,薛知遷於是問道:“你的這些遊戲用具是哪來的呀?”
楊於畏迴答說:“我自己想學學。”
薛知遷於是又問那些抄寫的詩卷是哪來的,楊於畏假稱是從朋友處借的。
薛知遷對那些詩卷反複賞玩,看見詩卷最後一行小字寫的是“某月某日連瑣書”,便笑著說:“卷子上麵寫的分明是女子的小名,楊兄有了相好的女子,怎麽如此欺騙我?”
楊於畏聞言,頓時感到窘迫不安,不知怎麽迴答好。
薛知遷苦苦追問,而楊於畏閉口不答。薛知遷見狀,便卷起詩卷,以拿走相要挾。
楊於畏見狀,更加窘困,隻得實說實說了。
薛知遷聽後,要求見見這個女子,楊於畏告訴他女子的囑咐,薛知遷卻更加仰慕。楊於畏迫不得已答應了。到了夜晚,連鎖來了。
楊於畏於是轉述了薛知遷要見見她的意思。連鎖聽後,發怒地說:“我怎麽囑咐你的?你竟然喋喋不休地去跟人說了!”
楊於畏解釋說明當時的情況。連鎖生氣地說:“我和你的緣分就算是盡了!”
楊於畏百般安慰解釋,連鎖終究還是不高興,起身告別說:“我暫時還是躲避躲避吧。”
第二天的時候,薛知遷又來了楊於畏的房屋裏來,楊於畏告訴他那個女子不願見他。
薛知遷聽後,懷疑楊於畏就是在故意推托,晚上的時候薛知遷又帶了兩個同學來,賴著不走,故意擾亂楊於畏,吵吵嚷嚷鬧個通宵。
氣得楊於畏忍不住直翻白眼,但是又無可奈何他們。
眾人一連幾夜,也沒見那個女子的影子,便都有了要迴去的心思,就不再吵鬧了。
忽然聽外麵傳來吟詩聲,大家靜靜一聽,隻覺那聲音非常淒惋。薛知遷正在凝神傾聽,同學中有一個武生王勞務,搬起塊大石頭投了過去,大喝道:“拿架子不見客人,什麽好詩,嗚嗚咽咽的,讓人煩悶!”
話音剛落,吟詩聲頓時消失了。大家都埋怨王勞務,楊於畏對此更是惱怒,臉色非常的不好看,說話也就難聽了。
第二天,同學們都走了。楊於畏獨自留宿空房,心中盼望著連鎖能再來,但卻一直渺無人影。
又過了兩天,連鎖忽然來了楊於畏的屋子,哭泣著對他說:“你呀,招了些惡客,差點嚇死我了!”
楊於畏為此連連道歉。連鎖匆匆地走了出去,說:“我早說過了,和你緣分盡了,從此就永別了!”
楊於畏正想挽留,連鎖已然消失不見了。此後過了一個多月,連鎖一次沒來。楊於畏天天思念,人瘦得皮包一皮骨頭,但卻沒法挽迴了。
一晚,楊於畏正一個人喝著酒,連鎖忽然掀開簾子就進來了。
楊於畏看見連鎖進來,高興地說:“你肯原諒我了?”
連鎖流著淚,默默不語。
楊於畏見狀,連忙問她怎麽了,連鎖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卻說:“我賭氣走了,現在有急事又來求人,實在羞愧!”
楊於畏再三詢問,連鎖方才解釋說:“不知哪裏來的個肮髒鬼役,逼我當他的小妾。我自想是清白人家的後代,怎能屈身於鄙賤的鬼差呢?可我這麽一個弱小的女子,又怎能和他抗拒?你如認為我們感情深厚,如同夫妻,不會聽任不管的吧?”
楊於畏聞言大怒,惡狠狠地說要打死那個鬼差。可是又顧慮一陰一問一陽,人世與鬼界不同路,恐怕自己是無能為力。
連鎖說:“半夜的時候,你早點睡覺,我會在你夢中請你過去。”
於是二人重新和好,一直談到天亮。女子臨去又囑咐楊於畏白天不要睡覺,等到夜晚相會,楊於畏答應了。
第二天午後,楊於畏喝了點酒,乘著酒意上了床 ,蒙衣躺下。忽然看見連鎖來了,給他一把佩刀,拉著他的手走去。
楊於畏和連鎖來到一個院子,兩人關上門正在說話,忽然聽有人用石頭砸門。
連鎖吃驚地說:“仇人來了!”
楊於畏於是打開門,猛地竄了出去。見一個人身穿紅帽青衣,滿臉刺蝟般的胡須。
楊於畏見狀,憤怒地斥責他,鬼役橫眉怒目,兇悍地漫罵不止。楊於畏大怒,持刀衝了過去。鬼役撿起石塊,雨點般地砸過來,其中一塊正中楊於畏的手腕,再也握不住刀。正在危急時候,遠遠望見一人,腰裏掛著弓箭正在打獵。
楊於畏仔細一看,卻是自己的朋友王生,於是急忙大聲唿救。
王生見狀於是彎弓搭箭,急忙跑過來朝那個鬼役一箭射了過去,正中那個鬼的大腿上;王生再放一箭,結果了那個鬼衙役的性命。
楊於畏歡喜地對他道謝。王生詢問緣故,楊於畏都說了。王生高興自己上次得罪了女子連鎖,而這次可以算是贖罪了,於是和楊於畏一塊進了女子的住室。
連鎖見狀,戰戰兢兢的,羞怯不安,遠遠地站著一句話不說。
王生見桌子上放著把小刀,有一尺多長,用金玉裝飾。他把刀從匣中抽出來一看,冷光四射,能照見人影。
王生讚歎不絕,愛不釋手。跟楊於畏說了幾句話,見連鎖羞愧害怕得可憐,王生便走出屋子,告辭走了。楊於畏也獨自返迴,翻過牆後,一下子跌倒在地,於是從夢中驚醒,隻聽樹中的雄雞已高一聲低一聲地叫開了。楊於畏覺得手腕很疼,天明後看了看,手腕上皮肉都腫了。
到了中午,王生來了,說起夜晚做了個奇怪的夢。楊於畏說:“沒夢見射箭嗎?”
王生奇怪楊於畏居然預先知道。於是楊於畏伸出手腕,講了緣故。
王生迴憶著夢裏所看見到的那個女子的樣子很美,隻是恨自己不是真正和她見麵。但是王生自覺自己對這個女子是有功,於是又請楊於畏給他通融通融。
到了夜晚的時候,連鎖來拜謝楊於畏的朋友王勞務。楊於畏歸功於王生,於是就講了王勞務想見連鎖一麵的誠懇心情。
連鎖於是說:“他的幫助,我不敢忘記。但他是個糾糾武夫,我真的是害怕!”
過了會兒,連鎖又說:“他喜歡我的佩刀。那把刀是我父親出使粵中的時候,用一百兩銀子買來的。我很喜歡,就要了過來,纏上金絲,並鑲上了明珠。父親可憐我年幼死去,用刀殉莽。現在我願意割愛,把刀贈給他,見了刀就像見了我本人一樣。”
第二天,楊於畏跟王勞務說了連鎖的意思,王生大喜。到了夜晚,連鎖果然帶著刀來了,對楊於畏說:“告訴他珍重,這把刀不是中華出產的!”從此以後,楊於畏和女鬼連鎖來往如初。
一天夜裏,女鬼連鎖遇到了狐精雲翠仙。雲翠仙本是山中修行百年的狐狸精,當時為了報答梁有才前世的救命之恩,才嫁給梁有才的,隻是沒想到這個男人不思進取,爛賭成性。與前世的樣子根本不一樣,為此狐精雲翠仙就放棄了這個沒有德行的無賴男人。
女鬼連鎖和雲翠仙成了朋友姐妹,雲翠仙告訴連鎖,因為她和楊於畏經常在一起,已經有了人氣了,有機會可以複活。
雲翠仙告訴女鬼連鎖說:“隻要你與楊於畏交合,並且得他一點精血,我到時候暗中用還肉身迴生大法,令你重新還陽,再活人間。”
女鬼連鎖聽了狐精雲翠仙所言,非常感謝她。於是同意了雲翠仙說的重生的方法。
過了幾個月,女鬼連鎖忽然來到屋子裏的燈下,一邊笑著一邊看著楊於畏,想要說什麽,可是臉色一紅就不說了,如此反複好多次。
楊於畏於是抱著她詢問情況,連鎖說:“因為長久以來,承蒙你的眷愛,我接受了活人的氣息,天天食人間煙火,白骨竟有了活意。現在隻需人的一點精血,我就可以複生了。”
楊於畏聽見她說,笑著說道:“是你不肯,哪裏是我吝惜呢?”
連鎖解釋說:“我們結合之後,你一定會大病二十多天,但是吃藥是可以治好的。”
於是楊於畏和連鎖便登榻入縵,顛鸞倒鳳,巫山雲雨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連鎖穿上了衣服,起身,對楊於畏說:“還需你的一點生血,你能夠拚上疼痛,愛惜我嗎?”
楊於畏於是取過利刃,刺破了手臂。
這個時候,女鬼連鎖仰臥在床 上,讓楊於畏把血滴進肚臍中,連鎖起來說:“我不再來了。你記住一百天後,看我的墳前有青鳥在樹梢上鳴叫,你就趕快挖墳。”
楊於畏答應了下來。連鎖臨出門又囑咐說:“千萬記住,不要忘了。早了晚了都不行!”說完便走了。
過了十多天,楊於畏果然大病,肚子脹得要死。請來醫生抓了藥服下,排瀉出很多稀泥樣的濁物。
又過了十多天,楊於畏病才好了。計算著到了一百天,楊於畏讓家人拿著工具在女子的墳前等著。到了傍晚,果然見兩隻青鳥在樹枝上鳴叫。楊於畏高興地說:“可以了!”於是刨去荊棘,挖開墳墓,隻見棺木已經腐爛,但女子的麵貌仍像活的一樣。
楊於畏甩手一摸,那個女子身上居然有溫暖的氣息,於是給她蓋上了衣服,把她背迴了自己家裏,放到溫暖的地方。
楊於畏覺得女子口裏有了一絲氣息,又喂了些湯粥,到半夜時候,連鎖醒了過來。從此後,連鎖常對楊於畏說:“死了二十多年,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